桃源县。
修葺一新的城门下,张打铁一直踮着脚尖远远地眺望。
蜿蜒的山路上,李老栓驾着牛车,被两伙“强盗”前后夹在中间,老妻和儿子更是被分别安排在了不同的马车上,让他完全断绝了伺机逃跑的念头。
这一路走了小半天,一行人才终于抵达城门口。
李老栓跳下牛车,一眼便看到了城门下等候的张打铁,不觉眼眶一红,两人现在可谓是同为天涯沦落人了,俱都成了强盗的肉票。
张打铁也看到了李老栓,一张老脸先是不由得多了几分愧疚,可是再一想到家中那个年仅十八岁的小娇妻,那一点愧疚之情接着就荡然无存了。
“李大哥,别来无恙呀。”
张打铁热络地握住了李老栓的手掌,还使劲地攥了几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出他的关怀之情。
李老栓却是仔细瞅了一遍他的周身,小声关切问道:“张老弟,跟哥说实话,你是经受了怎样的酷刑,我咋瞅你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呃……”
张打铁禁不住老脸一红,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老腰。
这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男人嘛,新婚燕尔难免会加点班,再加上他年龄确实有点大了,这不,一时没忍住,有点操劳过度了。
这话自然不能明着说,他只能厚着脸皮叹了口气,道:“唉,别提了,那种非人的折磨呀,估计老哥你这身子骨啊根本承受不住呀!”
“啊,什么酷刑,这么残忍?”
李老栓当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眼中也不禁多了几分害怕。
“走吧,别愣着了,回家,咱哥俩好久不见了,正好喝一盅说说话。”张打铁拉起李老栓就走。
“先等等,我那老妻和儿子还被人家给扣押着……”
可是当他再一回头,老妻和儿子已经战战兢兢地下了马车,再瞧那两辆马车,竟丢下他们一家三口驶进了城门里。
“这……”
这让李老栓有点懵逼。
他们一家三口明明被强盗强掳至此的,怎么到了城门口又对他们撒手不管了呢?
这不合常理呀。
张打铁哈哈一笑,揽着李老栓的肩头,边推着他走边道:“老哥啊老哥,你现在啥也别想了,走,跟我回家,咱哥俩好好喝一盅。”
于是李老栓还没弄懂怎么回事呢,就被张打铁硬拉着上了一辆簇新的马车。
马鞭一声鞭响,马车施施而行,不多时,便停在了一座崭新的小院门口,红砖青瓦片,墙面上还刷着一层好看的白浆。
居中一座正堂屋,东西配着俩厢房,还有茅房和柴房,刚裱的白色窗纸,还贴着几张喜庆的红喜字。
“老弟,这是你的宅子?”
李老栓一家瞅着这座规整的小院落,两眼内都透着几分惊奇和羡慕。
“来吧,老哥老嫂子,还有大侄子,快进屋来,你家弟妹早就做好了一桌好饭食,春花,贵客来了,快出来迎一迎。”
屋里的春花听到唤声,接着就笑脸盈盈地迎出来,却又怯生生地躲在张打铁的身后,冲着李老栓一家羞涩地笑了笑。
“这是……弟妹?”
李老栓突然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懵懵的。
张打铁如今可都五十多了,怎么还娶了一个这么年轻的小媳妇,再回头看看自家的老儿子,眼看就二十五了,至今还未婚呢,这上哪儿说理去。
其实倒也不是他儿子长得丑,只因李老栓一家在银丰县过得清贫,儿子又太过老实,只会些打铁的手艺,自然不好讨老婆了。
正堂屋里,一家三口浑浑噩噩地坐下。
屋内很亮堂,铺着一层整洁的红砖地,摆着一水儿的木质家具,桌椅板凳也样样齐全,只不过随处可见红喜字实在是碍眼得很。
饭桌上已摆好了饭菜,有荤有素,吃的还是大白馒头。
自从得了陈三两的赏银后,张打铁一家的生活水平明显又高了一个档次,就比如这最简单的大白馒头,李老栓一家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顿。
这两家一比,哎呀呀,原来过的是啥日子呀。
李老栓一家馋的直咽口水,老儿子更是忍不住先伸出了筷子,却接着被李老栓一筷子拍在了手背上。
“爹……”
老儿子有点委屈。
张打铁也道:“老哥,你干啥呢,大侄儿饿了,先让他吃饱了再说,你有啥话等吃完了再谈,行不?”
李老栓终于忍不住了,出声呛道:“张打铁,你瞅瞅你这家,瞅瞅你这妻,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没想到你竟甘愿助纣为虐,你这样做良心里过得去吗?你对得起大夏国吗?你对得起我们曾经那些战死沙场的兄弟们吗?”
对于李老栓的指责,张打铁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他先仰头灌下了一盅酒,这才拍着桌面骂道:“李老栓,你少跟老子提什么大夏国,老子不欠它分毫,反而是它欠老子两条命!”
“二十年前,老子拼死拼活在北疆征战,可是得到了什么?妻儿老小饿死家中,你说,这种朝廷还值得老子效忠吗!”
“……”
李老栓顿时被怼得哑口无言。
张打铁的悲惨遭遇,他们老哥几个都知道,每每说起来都难免锥心。
二十年前,大家正当壮年,为大夏国抛头颅洒热血,征战沙场,视死如归,可是,朝廷却干了什么?
苛捐杂税一样不落,连年大旱也不施粮赈灾,烈士之妻孩竟饿死在家中,这如何能不让人感到愤怒?
这么想来,也无怪乎张打铁会对大夏国如此失望了。
可是,他李老栓却从骨子里认为,一日为兵就应该尽忠朝廷,岂能为了点小恩小惠而放弃一个老兵的尊严。
他一把拽起老妻和儿子,道了一句:“从今以后,咱俩道不同不相为谋!”然后转身拂袖离去。
春花还想追出去挽留几句,张打铁一把拉住她,气呼呼地喊道:“让他走就是,食古不化,活该受穷,活该自己的儿子没钱娶媳妇!”
这话说的有点扎心了。
李老栓愧疚地看了一眼自家的老儿子,使劲地攥了攥拳头,终还是一句话没再说,领着家人跨出了院门。
小院门外。
柳云姑娘已静静等候多时了。
上游府的白狐楼,原本是白姑娘的产业,自从她坐船追着苏若去了京都以后,陈三两便将这白狐楼给关闭了。
他向来不喜欢这肮脏生意,不仅将所有的卖身契全部烧了个干净,还给每人分发了回家的盘缠,若是无家可归的,陈三两也允诺帮她们都许配个好人家,柳云姑娘也就因此转职成了一个小媒婆。
当然,陈三两也怕耽误了男方家传宗接代,特别先请吴真人给每个女子都施针调养了一番,以确保个个都能生儿育女。
大家都是苦命人,只要从了良,便依然还是好女子。
再说,山匪出身的大兵头,哪还会嫌弃这般多,若是哪个男人敢打一指头,或是哪个女子红杏出了墙,陈三两这个保媒者,就会直接拿着他们的人头来祭刀。
他真杀,大家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