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吃完了酒食,窗外人流渐增。
往来或为公子小厮,或为贩夫走卒,街上的姑娘们也摇起了花手绢,开始花枝招展地招揽起了顾客。
陈三两当真问清了地址,领着唐小芊去寻那最近的春和楼。
勾栏院,自古就是销金窟。
这里既有文人骚客的风雅茶情,也有闺中女子的娇柔细语,即使豪气干云的英雄俊杰,也难免会沉沦于红颜粉黛的温柔乡里。
一掷千金即可被奉作上宾,身无分文连看门的狗都嫌弃,纵使你有万贯家财,也填不满这里人性的贪婪。
春和楼。
凭借其才艺双绝的歌姬女子,使这座勾栏院闻名于整座府城。
一名小厮热情的在前引路,穿过一条风雅的长廊,汇集至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四周张灯结彩,一片喜庆洋洋。
细问才知,原是一位清倌人今日要梳拢,特摆下一座红花台,欲觅一位“有缘人”做她的首个入幕之宾。
话虽说的好听,其实还是价高者得之。
所谓清倌人,指的是卖艺不卖身的风月女子,因首次接客后,便不得再留发辫而梳成一个云髻,故而被称作“梳拢”。
两人寻了空位坐下,自有美艳婢女奉上茶点。
唐小芊现学现卖,大方给了一粒碎银作赏钱,惹得小婢女冲她直抛媚眼,吓得唐小芊赶紧喝茶掩饰尴尬,谁知茶水太热,竟烫的龇牙咧嘴,又逗得那婢女咯咯直笑。
陈三两不满训道:“小芊,淡定些。”
唐小芊小声道:“公子,这儿的婢女一点都不正经。”
陈三两无言地翻翻白眼。
话说勾栏院里会有几个正经姑娘,端茶的婢女看似干着下人的活,一个个也是明码标价的主,只是价格稍微便宜一些而已。
因为今儿纯属是来消遣的,陈三两本想点上两个姑娘来陪酒,谁知唐小芊竟神色尴尬的慌忙摆手。
陈三两的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簇。
话说主仆二人已相处了一年多,因唐小芊一直伪装得很巧妙,陈三两也便一直没发现她是个女儿身,只是感觉她身上的女儿气愈发变得严重,不仅喜欢逛街购物,还特么的不近女色。
犹记得在白狐楼里,陈三两还曾特地为她拍下了柳云姑娘的梳拢夜,谁知当夜她竟婉拒了美人的入募邀请,一个人睡在了隔壁厢房里。
事后白姑娘还问:“陈大侠,你那贴身的男仆不会是个龙阳君吧?”
陈三两一时都无法辩解。
今儿既入了这春和楼,可不能再让唐小芊给蒙混过去了,必须得帮她寻个称心如意的姑娘,将她的性取向给掰直喽,不然总感觉身边像是隐藏着一颗定时炸弹似的。
“小芊,你自己看看,有无钟情的女子。”
“公子,我真不好这一口。”
“这是命令!”
“呃……”
唐小芊皱着小脸,表情苦涩。
陈三两可不容她再推辞,转头就问向一旁侍候的小婢女:“今儿你这楼中,不知是哪位清倌人竞拍梳拢夜?”
小婢女回道:“春花姐姐。”
“底价多少?”
“纹银一千两,每次喊价不得少于一百两。”
“好。”
陈三两接着转头冲着唐小芊训道:“今儿本公子就再给你竞拍个清倌人,若你晚上再敢不干点正事儿,小心老子扒了你的皮!”
“……”
唐小芊都无语了。
这时,小婢女语气酸酸地道:“公子,想必您还不知我家春花姐姐的身价吧,您瞅瞅,在座的哪个不是广陵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皆都在眼巴巴地等着喊价呢,今儿只怕没个两三千两的银子,估计上不了春花姐姐的绣床。”
唐小芊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低声道:“还真是镶金的价。”
陈三两斜了她一眼。
小婢女美目流转,似是特别中意陈三两,又闻言劝道:“公子,其实清倌人玩着真没啥意思,除了会些琴棋书画外,玩的功夫还不及我等婢子,若是公子喜欢玩点花哨的,只要纹银十五两,今夜小女子必伺候的二位舒舒服服的。”
这等下流的虎狼之词,顿时让唐小芊羞臊得面红耳赤。
陈三两不为所动,转声问道:“你可识得今夜来的都是何人?”
小婢女回道:“那来的可多了,有城主府的管事,有各家士族的公子,也有走货的富商,还有镖行的掌舵,今儿无不是奔着春花姐姐来的。”
“春花姑娘这么有名?”
“那可不,广陵府里首屈一指的清倌人,就连南荣府主都赞她才色双绝呢。”
“那为何没人替她赎身?”
“瞧您这话说的,鸨母培养了十几年,怎会轻易放过这颗摇钱树,即使同意她赎身,那也得等卖完了‘花红’后才行,这可是行规。”
“不知现在嫣红姑娘赎身价是多少?”
“纹银五千两。”
“单夜价呢?”
“三十两。”
陈三两禁不住哑然失笑,“如此对比,看来还是单夜价更有性价比。”
小婢女神色微黯,又俏皮笑道:“没办法呀,鸨母精得很,恨不能石头缝里攥出银子来,哪能随随便便让窑姐儿赎了身,若是都被买走了,这生意还不立马歇了菜。”
她话说的轻挑,却也能听出透着几分苦涩。
自古卖身勾栏院,哪个不是苦命人,这也是陈三两为何会关闭了白狐楼的原因。
陈三两一时多了几分善心,便掏出来十五两纹银拍在了桌上,道:“今夜,本公子就选你侍寝了。”
小婢女“哎呀”一声,实没想到面前公子如此直爽,还似有不信地追问了一声:“公子今夜当真选奴家?”
陈三两“嗯”了一声。
小婢女立马欢喜地捧起银两,匆匆告假一声,留下一句“奴家名叫彩凤,今儿绝对伺候公子舒舒服服的”,然后跑着去跟鸨母报备去了。
唐小芊有些吃味地道:“公子,品味太差了吧。”
陈三两微微一笑,没有解释。
这时,一阵激昂顿挫的诵经声,突然从门外遥遥传来,开头便是一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
陈三两闻之,不由地面露惊疑之色。
唐小芊也忍不住笑骂道:“公子,这是哪里来的花和尚,怎么会在这满是勾栏院的街头诵读起了经文?”
《心经》。
全名为《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此经乃佛家之典藏,非是大德高僧,极难参透这经文中蕴含的至理。
关键是,此经应该诵读于佛教的大雄宝殿,而非是在这烟花柳巷的腌臜之地里,满目尽是风尘气,又怎能禅心侍如来?
然而,更让陈三两惊奇的是,全场宾客似是已见怪不怪,任凭圣洁的经文洗涤在耳边,一个个还照常搂着姑娘饮酒作乐。
陈三两忽的心弦一跳,莫非这就是白姑娘推荐的那个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