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府。
车马簇簇,宾客盈门。
陈家老祖已年过古稀之龄,近些年一直静心于修道,早已不过问家族之杂事,但今儿竟也格外现身,穿着一身松鹤纹的道衣亲迎在门口。
礼官高声唱着各家送来的贺礼:“三川郡徐世子,送九色玉璧一扇,恭贺嫡公子新婚大喜!”
“平遥郡高阳世子,送玉如意一对,恭贺嫡公子新婚大喜!”
“扶风郡即墨世子,送东海珍珠一箱,恭贺嫡公子……”
“九元郡孤独世子,贺万金……”
“云中郡端木世子,恭贺……”
“龙元郡苏世子……”
周围聚拢的百姓和达官显贵,听着各家世子送的价值连城的贺礼,无不跟着礼官唱名而连声喝彩。
也唯有各家的嫡公子大婚,才会有如此奢华隆重之排场。
人群中不免有好事者询问:“这陈家嫡公子大婚,未免有些太过隆重了吧,我记得洛水陈家的世子,乃是惊才绝世的长公子才对?”
旁边一人笑道:“这位兄台想必不是我洛水郡人氏吧?”
“这位仁兄,何以见得?”
“我洛水郡里哪个不知,八年之前,陈家长公子犯下大错,不仅被剥夺了世子之位,还被驱逐出了洛水郡!”
“呀,这般严重,不知他犯的何错?”
“具体详情不晓得,只道听途说是醉酒侮辱了一个女子,致使陈家声名扫地,沦为八庭柱之间的笑柄。”
路人不信了,道:“不可能吧,堂堂一郡之世子,即使爬上了龙床睡了嫔妃,当今国主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因为一个女子,陈家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传闻那女子的身份特殊,有悖人伦大理,好似是陈庭柱的……”
“哎呀呀,原来如此,大夏向来以孝治国,怎可容忍这等荒谬之事,可惜了那陈家长公子,就这般丢了世子大位,真是令人惋惜……”
“谁说不是呢……”
百姓们议论纷纷,话里话外满是唏嘘。
陈老祖已达武道宗师之境,耳聪目明,自然也听到了围观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声,也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寒夜。
陈家长孙陈长青,被五花大绑的押跪在先祖堂前,十六岁的少年郎,哭得泪涕横流,泣不成声。
“爷爷,请您相信孙儿,我真是被人陷害的!”
“爷爷,孙儿性情虽有些顽劣,但也知忠孝礼仪,即使贪杯饮醉,也断然做不出那有违人伦的恶事呀!”
“请您给孙儿一个机会,孙儿定能揪出幕后黑手,还陈家一个清白!”
“爷爷!”
陈老祖初时也是不信的。
这个陈家长孙虽然是个庶出,平日行事也有些放浪形骸,但秉性还是不坏的,怎可能干出那等天怒人怨的恶事来?
但奈何人证、物证俱在,证据凿凿,也容不得他再顾念舔犊之情,为了陈家的百年声誉,也为了安抚嫡出一脉,他只能狠下心来下了判令。
“陈长青,从今日开始,本祖褫夺你陈家世子之位,并驱逐出陈家宗庙,十年之内,不得再踏入洛水郡一步!”
“爷爷,为何不给孙儿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求您,求您!”
“休得多言,赶出去!”
“爷爷……”
这一晃,八年过去了。
陈老祖也是从那年开始,不再过问任何家族杂事,族内所有的庶出一脉,也尽被遣送去了其他封地上任,唯留下嫡长子陈霸先总揽朝政。
陈霸先,也就是陈长青之生父。
只不过自那事发生后,两人已彻底断绝了父子关系。
这些年来,陈老祖也曾秘密派人调查过,但当真相实情真的摆在案头时,他又不得已为了顾念大局,一烛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一个庶出的长孙而已。
岂可能为了他一人的清白,而葬送了整个洛水陈家的声名?
陈老祖自问内心无愧。
然而,当今日某一个转眼瞭望时,街口一道熟悉的身影,让他沉寂多年之久的心脏猛的狠狠一皱。
那人身姿修长而挺拔,犹如一棵屹立不倒的劲松,尤其是那一双眼眸,冰冷似剑,明亮得瘆人,就像寒冬中出来猎食的野狼,让人禁不住打心底里感到发憷。
“长……长青?”
陈老祖满眼惊骇,几欲以为看花了眼。
再想定睛细瞧,可是街头人流熙熙攘攘,那道人影也随之消失不见,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再也寻不到了一点的踪影。
莫非是看错了?
陈老祖轻抚着心脏喃喃自问。
可想他纵横疆场戎马一生,不知曾在鬼门关前徘徊过多少次,早就淬炼出了一颗古井不波的心脏,若非那人不是昔年陈家长孙,又怎可能会挑动着他的心脏忍不住的悸动?
“唉……”
陈老祖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一种无力感袭遍全身。
八年之前,想他还是个少年郎,就已惊才绝世,技冠群雄,更是只凭一己之力,成为八大士族门阀中,唯一的一个庶出的世子。
而今,八载时间已过,他定然已蜕变成了一个饱经风霜的青年,若真含恨归来,真不知将会在洛水郡里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洛水陈家吗……
希望是看错了吧……
……
“夫君……”
苏衿轻抚着陈三两的脸庞,满眼都是心疼。
她能感受到陈三两此刻心情极度的压抑,却又不懂得该说些何话来安慰,只能温柔地帮他拭去眼角的泪痕。
陈三两吸了吸鼻腔,握紧她的小手,温和笑道:“娘子放心,为夫无事。”
“可你哭了……”
“一阵风沙迷了眼而已。”
“那我给你吹吹。”
“好。”
苏衿立刻鼓起小嘴,轻轻地吹着陈三两那眼中莫须有的风沙,此招果然管用,让他的眼角不再流泪,逐渐重新凝聚成两束坚韧不拔的冷光。
“娘子,走,夫君今儿领你去游览洛水八景!”
“嘻嘻……好哒!”
两人重新骑上马儿,没在陈王府门口再多留恋半分,背对着大婚的锣鼓喜乐,驾着缰绳挤出了喧闹的人群。
“公子,宫里来信了。”
当唐小芊将信笺悄悄塞给陈三两时,陈三两正陪着苏衿在洛神潭边捉着鱼虾。
特么的。
五个多月了,那俩坑夫的玩意,总算知道来封信了。
趁着苏衿戏耍着泉边流水时,陈三两背转身去将信笺打开,一行鲜红的笔迹映入眼帘,上面仅有寥寥四字。
儿危,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