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712年春初,曲阜。
鲁公侯府宾朋满座热闹非凡,是因鲁公姬息去岁奉命伐叛,菅城大破宋军,引得周邻弱邦争相前来求盟,欲得强鲁庇护以存社稷。
然同时盟合十数诸侯,恐不和礼法,徒惹天子猜忌,横遭天下非议。
只因一时未寻得两全之策,鲁公未能及时应准诸侯所请,暂请诸众侯府后院暂歇。
后得羽父献计,言日:“诸侯皆欲盟我,君上可于其中择取二公,谨替诸侯与我践行盟典,此二人需得德才兼备诸侯认可,还需是有识之士,如是王公贵族更善!”
闻之,鲁公随即问道:“卿意何人堪当此任?”
见问,羽父答日:“臣意薛侯任尚、滕侯姬元翟堪当此任!滕侯乃是王族后裔,论资排辈姬姓诸侯之中姬元翟最长,由其代盟姬姓诸侯绝无异议;薛侯采邑领地最广,外姓诸侯多有受其恩泽者,由其代盟外姓诸侯亦无异议。且二邦世代与鲁交好,定不会叛盟弃约!”
闻其所言,鲁公大喜,着其从策而行,宣召薛侯、滕侯前来相见,共襄盟典要事。
不多时,薛侯任尚、滕侯姬元翟同步踏入殿中晋见。叙罢周礼,鲁公姬息邀请二公坐定。继而将羽父择君代盟之意转述于二公。
薛侯、滕侯闻之会意,赞其良策皆言可也。
其后,鲁公姬息与之商议盟典礼节,半晌讨论诸事议定,独余祭祀之时焚香先后一事,引得薛侯、滕侯争论不休。
薛侯任尚言日:“孤之先祖,因制车而封侯,自夏禹之时,薛室便诸侯立于世,理当孤先焚香!”
滕侯姬元翟辩道:“孤之先祖乃武王之弟也,因灭商有功而封侯,孤亦居周室之卜正,现今天下乃周室天下,孤乃王公贵族,薛氏庶姓也,孤不可在其后!”
本是小事一件,二公却是争执不下,鲁公姬息亦不好强言孰先孰后。
一侧羽父见此,出而调和道:“承薛侯、滕君不辱鲁室,前来会盟,周谚有云:山有木,工则度之;宾有礼,主则择之。我今皆为周臣,当循周礼行事,成周会盟,当是姬姓为先,异姓为后,他日吾君若入薛邑,行任氏礼仪,亦不敢僭居任姓之先。”
见其如是说,薛侯任尚不好再云争辩,如是激怒鲁公,失却结好强邻之机,可谓因小失大,由是应许滕侯姬元翟先行焚香祈祀。
得薛侯任尚让步,缔盟祭祀大典得以如期顺利举行,鲁室威名传遍海内。
盟典过后不久,鲁公姬息又接获郑公姬寐生书信,信中邀其郲地会晤,邀其共同举兵伐许。
鲁公姬息初接书信,实不愿出兵助郑,一度甚有助许抗郑之想,只因许乃鲁室属邦,伐许便是伐鲁,再者许邑地及许城、城颖北地、鄢陵西境,地处中原之中,占之可窥天下之变,如此要地怎可令别邦轻易占之。
后得羽父劝告,言日:“郑室经桓武之功日渐强盛,独居洛西领制邑之险,立脚中原俯瞰天下诸侯,今又有雄主郑公姬寐生持邦主政,四方是维绝境求生,九州征战无有败绩,诸侯闻名皆要礼让三分,眼下与其相抗绝无益处。如今以伐许邀我,正可皆此之机,窥探郑人有无图鲁之心,其时君上可试问许地攻下如何处置?如其独吞许地,可见其有争霸天下统领中原之心,则不可与其共事,以免养虎为患;如其分地与我,可见其视我为盟邦,暂不会与我为敌,则可趁此占领许地,为日后霸取中原奠定基石。”
经此一说,鲁公姬息方才醒悟,应下郲地会唔之邀,当下纂书回信郑公。
信至郑地,郑公姬寐生展卷阅之,得知鲁公应诺赴会郲地,其心无比欣慰。
郑室欲出中原称霸天下,许邑乃必取之地。然许乃鲁室属邦,需得鲁公姬息应准,方能出兵伐取,切不可因此与鲁室内生出嫌隙,只因盟齐连鲁掣肘宋、卫,乃郑室东出之基石,鲁公既已应允郲地会晤,则伐许之事可期矣!
夏五月初旬,鲁公姬息如约赴郲,郑公姬寐生早已等候在此。
二人相见,互施礼毕,郑公姬寐生邀其行馆赴宴,为其接风洗尘。
二公携手进馆,分宾主座定,郑公姬寐生举樽相邀,与其先饮一杯,继而言道:“初以祊地易许田,藉以祀礼周公,许君姜弗以此怨孤,以孤私相易地为由,倚兵数侵许田,孤欲对其施以惩戒,虑及许乃鲁室属邦,由是先邀鲁公商议!”
闻言,鲁公姬息窃笑回问道:“郑公对其欲做何惩戒耶?”
郑公见其似有讥讽之意,亦觉直言伐许甚是不妥,转而言道:“只教其不再用兵许田,孤可既往不咎,两家和睦共处。然有一点鲁公不可不查!”
见说,鲁公姬息亦只以为是其为伐许另找借口,由是并不在意,拂袖轻声问道:“郑公何意?”
郑公姬寐生正色回道:“孤闻许君姜弗与楚室来往密切,若其倒戈向楚,许楚兵进驻许邑,使其地利之便俯瞰天下,试闻中原诸侯谁能与之相抗?若使蛮楚称霸中原,九州危矣!”
闻言,鲁公姬息心生一惊,当真如其所言,许君勾结蛮楚图谋中原,则事关己身及九州安危,当即刻干预制止。
然又怕郑公姬寐生危言耸听,暗使离间奸计,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欲言又止。
郑公姬寐生见此会意,续言问道:“鲁公可是疑孤暗使离间计?”
见问,鲁公姬息紧接其声回道:“事关重大,不可不察也,孤这便致书许君,敕令速至郲邑,讲明其前因后果!”
闻言,郑公姬寐生回言道:“如此大可不必,孤料定许君获书必定称病不往,鲁公只需遣一哨骑前往打探一番,便晓孤之所言虚实!”
鲁公姬息从其言而行,遣出十骑哨探入许,秘查许君姜弗是否通楚,另派使者携书持节入许,观其是否果如郑公姬寐生所言,见书后称病不往。
查证等候之余,郑公姬寐生邀鲁公姬息前往大宫军营,观阅三军授兵大典。
鲁公姬息深知,非战之时而行授兵大典,无非是为彰显邦国威风,本欲不去。
转而想道,近年来郑军征战四方,多胜少败,诸如卫、宋、陈、蔡者,皆为其一败再败。
用兵之道,将谋兵勇各占其半,良将可遇不可求,精兵则为后天锤炼所得。
如可习得郑室练兵之道,返邦用于鲁军,亦不失为大功一件,如是想道,鲁公姬息慨然允诺前往观礼。
五月甲辰,授兵大典正式开启,鲁公姬息观礼台上座,放眼望去甲士成林,战车在前排列成行,步卒方阵列其后,弓兵居后掠阵,两翼骑甲威风凛凛。
再观将台之上,郑公姬寐生披甲按剑,白色披风随风飘舞,一众大小将领立于身后。
大夫颖考叔走上前去,面向三军抽出长剑高举过顶,众甲士齐声怒吼,声如洪雷震天撼地,三声过后归于寂静。
颖考叔回剑退下,郑公姬生缓步是上前,沉声言道:“先君桓公得封诸侯,历经万难立足洛东,又经武公开疆拓土,方有今日盛世,然周遭强邻见我崛起,数起大军侵我邦境,幸得诸君用命,击退来犯之敌,方保境平民安。时值乱世,用兵之时多矣,孤令巧匠制得将车一乘,上置郑室蝥弧,欲授先锋职用!”
闻言,用众卒又是一阵怒吼,三声而过,郑公姬寐生续言道:“先锋者,国之利器,三军之魂也,先锋大将更需谋勇俱佳优于常人十倍!今三军将校尽聚于此,议以勇武较量、胆识比拼、兵法推演三番比试,全轮胜出者,拜封先锋将职,授先锋战车,除郑室蝥弧!”
待其言罢,三军又是一阵怒吼,随之战鼓声响,号角长鸣,首轮勇武较量正式开始。
所谓勇武较量,即为武技考较,挑战者需骑战十名骑甲都尉,将其刺于马下则胜,被其搠翻落马则败,胜者可进继续挑战胆识,败者则失掉挑战资格。
刀枪无眼,骑战中皆以军棍替代枪戟利刃,以免造成重大伤亡。
随之颖考叔一声令下,战鼓骤停,号角沉声长鸣,校场大军开启阵门,让出较武场,其长九十九丈,宽三十三丈。
公孙子都身着白袍银甲,策马提枪奔入场中,随即猛提缰绳立马校场,三军见此一阵叫好。
待其声歇,公孙子都调转马头,冷颜以对十骑,横枪前指吼道:“末将不才,愿与诸君一战!”言罢,舞枪催马奔将上前。
都尉骑队亦不答话,展开三角阵型迎战,武技最强者处阵首。
转眼间,公孙子都杀至跟前,阵首都尉骑甲接敌相战。
二人飞舞兵刃,只见棒影缭乱,舞起风沙一片,片刻间拆招二十余手。
二人酣战之时,后阵九骑则绕道向前,将公孙子都团团围住,继而一齐发难举棍功下。
见此,众人皆为其忧心,再观阵中子都左拆右挡游刃有余,三军见之一阵喝彩。
拆挡百余手后,十骑力怯,子都寻个空档,一枪搠翻阵首都尉。
所余九骑久战至此,已是力怯,主骑坠马又生胆怯,瞬时阵法大乱。
公孙子都趁机左冲右突,又刺得五骑落马。
余得四骑都尉,见其勇猛如虎,且阵法被破,如此围攻已无实效,遂卖个破绽各自散开。
休整片刻,四骑分做两组,并马攻向子都,期以车轮战消耗其体力,而后四骑并下,寻机刺其落马。
十轮次拼杀过后,再观校长之上,公孙子都勇猛不减,反倒四骑已是力怯至无力提枪。
只见公孙子都立马怒喝,纵马向前以闪电之速刺出四枪,四骑躲闪不及被其刺落马下。
见此,三军齐声高呼子都其名。大夫祭足出而宣告,此轮比试子都胜出。
随后又有数十将领挑战十骑,为十骑所败者居多,至最后胜出者仅有颖考叔、原繁、泄驾、祝聃、瑕叔盈、公子姬忽六人。
首轮勇武较量歇罢,次轮胆识比拼即将展开。
所谓胆识较量,即为校场之上设一猎场,场中竖一圆木,上缚羊羔一只,待应试者上场,即放猛虎一头并饿狼五只进入猎场,应试者需赤手空拳,从虎狼口中救出羊羔。
救出羊羔全身而退者获胜,为猛兽所败者,即为落败,未救出羊羔者,亦为落败。
为免应试者丧命兽口,猎场两侧各置十名神射手,如应试者遇险,即刻射杀猛兽。
将令一出,公孙子都又抢众人之先,首个踏入猎场,倚其勇猛并迅捷身手,得以徒手驱退猛兽,顺利救出羊羔,率先完成比试。
最后一位应时者乃是颖考叔,其身手可谓是老当益壮,然较之子都一般之后辈仍有不及,想要徒手驱退猛兽胜数不大。
只见其从容踏入猎场,面不改色置身旁猛兽如无物,缓步走向场中羊羔被缚处。
两旁猛兽尽皆张开血盆大口,随时一拥而上将其撕碎。
颖考叔对之置之不理,缓慢解下羊羔身上绳索,一手将其抱在腋下,缓缓转过身来。
虎狼见此对其低声撕吼,利爪不停刨刮身前土壤。
此刻,整个校场陷入死一般寂静,颖考叔缓缓抬起右臂放置面前,继而张嘴咬下臂上皮肉,鲜血延着嘴角直往下流。
且不说其疼痛常人无法忍受,只说生取己身之肉,其胆识勇气便胜常人十倍。
紧随之,颖考叔将取下之皮肉吐入手中,扔向虎狼之间。
虎狼猛禽见其凶戾目光心生怯意,转而争抢眼前带血皮肉。
见此,颖考叔怀抱羊羔,挥动带血右臂缓缓走出猎场。
继而将羊羔交于大夫祭足手中,转而面向三军,高举右臂一声怒吼,三军响应吼声震天。
此轮较量几是全数落败,仅余颖考叔、公孙子都胜出。
两轮比拼落幕,决胜局兵法推演序幕由此开启。
所谓兵法推演,即是以校场为战场,以特定命题为背景,应试者扮作敌对将领,于军帐中运筹帷幄战胜彼此,校场之上则以白灰绘制周室疆域图,推演情况实时反应于图上。
此时应试者仅剩颖考叔、公孙子都二人,一阵军鼓响过,二人同登将台领命。
大夫祭足出而宣告命题:“此番兵法推演,其命题为蛮楚北进中原,郑室领兵南下御敌,孰南孰北则箭术高低决定,胜者先选。”说罢,又是一阵军鼓响起,校场甲士推出一箭靶置于百步开外。
公孙子都取过雕弓先行射之,但闻得一声弦响,一支长箭飞出正中靶心。
见此,颖考叔按剑走向祭足,对其言道:“子都箭术娴熟,后生可畏也!是南是北与老夫而言皆无不可,老夫自当全力以赴,可令子都先选!”
公孙子都见此冷哼一声,不待祭足回话,亦不做推让,快步上前拱手禀道:“末将誓领郑军征战四海,荡平九州贼寇,宁死不做他邦之将!”
闻言,颖考叔笑颜以对,亦上禀道:“如此,老夫便做回蛮楚上将!”
闻得二将所报,郑公姬寐生轻点其头,示意可也。
祭足得命宣报兵法推演正式开始,二将自归帐下。
片刻之后,颖考叔帅先祭出大旗,传令甲士出帐奏报:“笼荆湘之地,得精兵六万出关北上!”待其言罢,六十甲士臂系白巾,聚集于帐下,以每人替做千军。
片刻之后,公孙子都已祭出大旗,传令甲士奏报:集中原诸侯百家,得精兵八万北下御敌,帐下则聚甲士百人,均臂系红巾。
南北论战一触即发,颖考叔帅先出击,以精兵两万直出丹阳陈兵湛阪以做中军,左军两万西渡汝河占据渔陵,右军两万东经南长城占据棫林,将令下达,帐前白巾甲士分做三队,各站一地。
待其部署作罢,公孙子都亦下令诸侯联军分做三队,中军四万南下镇守许邑,右军两万进驻颖水钓台,左军两万亦倚颖水天堑进驻颖城。
红巾甲士得令,亦分做三队与之对位站阵。
各方部署已定,颖考叔率先发动攻势,下令左右两军分别进攻敌城钓台、颖城两地。
公孙子都帐中闻报暗自窃笑,谓顾左右言道:“名将颖考叔用兵亦不过如此!”
随即下令两城守军死守城邑,不可后退半步,更需倚地利之便予敌军之重创。
此阵交锋,颖考叔失地利之便,加之敌我兵力相等,未能攻取两城。换作他人为将,遇当前战局,必定撤军回城,另寻他策破敌,颖考叔则不然,仍教左右两军进攻钓台、颖城。
诸众不解,敌将公孙子都更是蓦然,见其再攻己军两翼,依旧下令死守,未待弄清敌意之前,亦不敢轻举妄动。
二次交锋,战局未变,其结果可想而知,颖考叔依旧无法渡过颖河占领两地。
众人心想,两番交战均以失败告终,楚军士气受其冲击,已低至极点,如遇敌反击则有全军覆没之险,此时当压缩兵力,据城而守为佳,静观其变再图破城良策。
然颖考叔再次打破常规,让人始料未及,未待子都重整部署,颖考叔又催左右两军续攻钓台、颖城。
此举彻底激怒公孙子都,其在帐中大骂颖考叔匹夫无谋,兵放言此阵定要一举全歼楚军,由是下令三城八万精兵,全线出击横渡颖河扑向楚军。
颖考叔见之面漏笑颜,谓顾左右言日时机已至,下令三军全线后撤,左右两军避过敌军锋芒,让出渔陵、棫林,而经栎历、皋邮绕至敌军后侧,一举袭取许邑,两军合为前军,中军则后撤至应城变为后军。
此阵,子都虽说迫敌后撤占据三城,然却失去后方重地许邑,其全军辎重粮草尽在城中为楚军所占。
至此,子都方才明白,前者颖考叔三番攻打钓台、颖城,其意图原在许邑。
如今许邑已失粮草被断,且所占三城皆被楚军搬运一空,无后续粮草接应下,郑军断难撑持三日。
公孙子都顿时慌了心神,其维一出路,便是集全军之力,奋力夺回许邑。
面对郑军回援,疯狂进攻许邑,颖考叔不动声色毫不畏惧,下令许邑后军开出应城,兵分三路进取渔陵、湛阪、棫林三城,阻其再返回楚地,亦便于反击之时大军协同作战。
郑军即将断粮,无暇顾及三城得失,遂由其攻取。
为挽回败局,公孙子都数番催兵强攻许邑,然颖考叔据城不出,严防死守令其无计可施。
加之城内粮草充盈,兵刃器械堆满府库,并得地利之便,虽兵力不及郑军,然据城而守则是绰绰有余。
公孙子都数次取城未果,加之军粮断绝,战斗士气萎靡低至极点,颖考叔利此良机,果断下令全军出击,四城六万精兵,以逸击劳士气大振,一鼓作气全歼子都郑军。
如此,中原大地南门洞开,自此向北再无屏障,新郑、洛邑唾手可得,继而进取中原,称霸天下指日可待!
此轮兵法推演亦以公孙子都失败而告终,其出帐面色铁青,胸闷气结喷出一口鲜血,幸得帖身甲士相扶,才不至跌倒于地。
扶其退下之时,经过先锋将车跟前,公孙子都伸手上前抚摸,继而放声大哭。
随之战鼓响起,号角齐鸣,授兵仪式开启,郑公姬寐生携颖考叔,并邀鲁公姬息,同登先锋战车巡视三军。
授兵大典过后,鲁公姬息整日心神不宁,尤其于校场观摩南北大战兵法推演过后,更知许邑重地决不可为楚人所占,满心期待许君姜弗未与楚人勾结。
然事与愿违,三日后密探哨骑回报,言日许君姜弗许与楚君熊通书信来往频道,多次与近臣言及起事之日。
闻之,鲁公姬息心中万分失落,起事之日极有可能便是许、楚狼狈为奸奸,起兵谋划中原之时。
然鲁公姬息心中仍存半分侥幸,极盼实情并非心中所想,亦盼许君姜弗能应访许使者之请,亲至郲地述明前因后果。
如此,许君通楚之嫌便不攻自破,郑室侵吞许邑之念亦成妄想。
次日即得近侍奏报访许使者回城,鲁公姬息亲登城楼查看。
倚城望去,仅见访许使者三人,再三查看亦未见许君姜弗身影。
鲁公姬息低头一声叹息,吩咐侍从替其相迎,另请郑公书房相商,继而独自走下城楼。
不过半个时辰,郑公姬寐生踏入鲁公姬息书房,见其侧身微座,低头沉思不语,拱手施礼言道:“鲁公如此模样,莫不是哨骑回报确如孤之所言?”
鲁公叹息一声,回道:“不期此子如此不顾忠义,竟敢私通蛮楚谋划中原,枉费孤对其如此信任!”
闻言,郑公姬寐生上前安抚道:“鲁公不必自责,人心隔腹孰能万事猜透,眼下当务之急,乃是设法断其通楚之念,不知鲁公意下如何?”
鲁公紧咬牙关,而后回道:“为护中原安危,保天子周全,姜弗贼子务必除之,万不可使许邑落入楚人之手!”
待其言罢,郑公姬寐生赞道:“鲁公深明大义,中原百姓之福也!”
鲁公姬息施礼致谢,回言道:“郑公谬奖,孤实愧不敢当,再说许邑后有蛮楚强援,取之决非易事,敢问郑公可有万全之策?”
郑公姬寐生低头沉思一阵,继而回道:“此事孤亦思之再三,以我二邦之力讨许,确乎过于涉险,若取许之时遇楚增援,非但许城万难攻下,我军亦会被其牵制,陷入进退两难之境。孤意可邀齐室相助,集三邦之力速下许城,彼时即便强楚来援我亦不惧,不知鲁公之意可否?”
鲁公轻言回道:“悉凭安排,孤尊郑公号令即可!”
郑公姬寐生知其言中之仍对郑室攻伐许邑心存芥蒂,然一时未想得化解良策,只得处处小心,谨慎行事避免与其生恶。
待其言罢,郑公姬寐生起身对其施以一礼,言道:“如此便尊公意,孤这便去信请齐助我!”言讫而退。
三日后,得齐公姜禄甫回信,言日愿为天下计,出兵助郑伐许,约期秋七月师至许田。
至七月乃有两月余,鲁公姬息托言久离庙堂,邦中政事堆叠待理,前来辞别。
郑公姬寐生以王侯之礼相待,出城相送十里而还。
送别鲁公,郑公姬寐生还邦专事筹备伐许,如得许邑则可尽览天下诸侯,成就霸业则可事半功倍。
奈何天公不作美,备战期间,息室联合蔡军频繁袭扰郑地颖河流域。
为此,郑公姬寐生为此揪心不已,假若出兵剿杀,许邑大战即将开启,不容多生枝节;如是任其所为,颖水秋粮则将尽入蔡、息府库。 郑公姬寐生思前想后,认定许邑之战,事关郑室称霸大业,不容有失。且容蔡、息肆意猖狂两月,待得许邑攻下,秋后一并算账。
由是下令边防守军紧守城池,助民抢收秋粮,新郑大营则紧锣密鼓筹措军需置办粮草,全军备战伐许。
秋七月转瞬即至,郑、齐、鲁三军齐聚许田,三军合计约六万余众,郑公姬寐生倡议,称其未有察觉攻其不备,三军全力抢城,郑军主攻北门,齐、鲁二军迂回两侧,取敌东门、西门,务必于三日之内攻破城门占据许邑,彼时即便强楚来援我亦不惧。
齐、鲁二公对此皆无异议,各起大军开赴许城,郑公姬寐生率先抵达北门。
离城五百步,郑军摆开阵势,郑公姬寐生独骑立于阵前。
举目望去,只见许城城上人头攒动,许字椽旗纷纷树起,许君姜弗按剑立于城头。
郑公姬寐生催马向前,独骑行出五十步,与城上许君姜弗四目相对凝视片刻。
继而缓缓抽出长剑,高举过顶斜指身后,不约而同许君姜弗亦负手高举右臂。
见此,郑公姬寐生率先挥下长剑锋指许城,身后郑军得令擂响战鼓,传令号角一声长鸣,步兵营率先冲出,十人一队手持云梯,快速奔向城下,为首两人持盾护梯。
弓兵营紧随其后,于两翼杀出,冲至射程内掩护步卒登梯取城。
中路破门先锋二十人一队,手持护盾携冲城槌杀向城门。
蔡军则早已备好檑木巨石,步卒全军戒备,射手展弓搭箭,只等许君一声令下。
转眼间,郑军先头步队已冲至射程内,许君姜弗大手快速挥下,身后传令旗手踏步向前,双旗并举向前挥下,大吼一声:“放!”城上城下射手一齐松开弓玄,箭雨如云压向郑军,随后便是乱箭漫天,不断飞射而出落向郑军。
郑军由此而损失颇大,步兵营减员十去其二,历尽万难方至城下搭好云梯。
此时,郑军弓兵营亦已冲至射程之内,展弓搭箭射向城头。
随后战车出动,车兵紧跟车后跟进,至离城墙百步外弃车抢梯,战车掉头返回。
紧随之骑兵营出动,中路颖考叔统领,左路瑕叔盈副之,右路公孙子都将之,兵分三路快速奔至城下,继而弃马上梯攀登上城。
郑军开始登梯抢城,许城守军亦将檑木巨石不断仍下,砸向郑军头顶。
郑军死伤惨重,军心为之动摇,士气逐渐跌落,另一侧齐、鲁大军亦陷入苦战。
紧要关头,颖考叔一把取过郑公蝥弧,勇攀云梯拼死杀向城头。
几经波折,颖考叔身披数创,臂挂两箭即将登上城头。
突然一支利箭钉入颖考叔后背穿胸而过,仅差一步便可登上城楼,将郑公蝥弧插上许城城头,带领全军全军攻破许城。
颖考叔心有不甘,强撑最后一口气,继续向上攀登。
不料刚向上踏出一步,背上再又中一箭,颖考叔眼前一黑,心中带憾坠落城下,一代名将殒命许城!
此事前后经过尽被瑕叔盈看在眼里,颖考叔背中两箭皆为公孙子都自下射之。
瑕叔盈冲上前去,抱过颖考叔尸身靠墙座定,强忍泪水申手闭其目,继而仰天一声长嚎。
闻声,郑室三军目光齐聚瑕叔盈,无不目闪泪光,瑕叔盈回转其头,恶目紧盯公孙子都,对其唾以口水于地,继而拾起地上蝥弧,对之三军切齿言道:“不惧死者,随我登城!”说罢,覆手上梯纵身上攀。
郑室三军见此,怒目喊杀声震云霄,争先恐后攀梯取城,弓兵营侧翼护卫,万箭齐发淹没城头,令敌不敢露头。
一阵猛攻,瑕叔盈率先登上城头,只见左手护旗,右手持刀挥砍围拢之许兵,口中连连大喝勇猛异常,无人近得其身。
郑军望见蝥弧树立城头,众皆斗志昂扬愈战愈猛,不多时纷纷攻上城头,赶杀城上许兵。
瑕叔盈也已杀推围上之许兵,由是弃刀许地,登上城头高地,挥舞蝥弧朝向许军喊道:“联军已登城楼,城门亦被攻破,许军大势已去,速速弃刃归降,有罪者许君一人也,余众皆不论罪,如有不从者,杀!”
闻声,许军心惊不止,再观四周,郑军由如猛虎扑杀过来,由是斗志全无,纷纷抛戈弃甲由南门撤出,向南逃散至楚地。
得此之便,联军亦纷纷攻上城来,杀向南门驱赶许军余部。
许君姜弗见许城被破,欲寻短见与城同亡,得众臣救下拥逃出城,奔往卫地而去。
大局已定,许城鏖战停歇,瑕叔盈高举蝥弧,奋力钉于城上,继而拖着疲惫身躯,转身缓缓走下城楼,来至颖考叔尸身前边。
瑕叔盈为其拭去脸上血污,而后将其抱起走向本阵。
郑室三军见之,纷纷积聚于后,齐声吟唱:“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羔裘豹饰,孔武有力。彼其之子,邦之司直。羔裘晏兮,三英粲兮。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郑公姬寐生见之不明所以,询问甲士方才得知颖考叔战死,随即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险些坠下马来。
得近臣上前扶其下马,休憩片刻,神志稍有回复。
此时,瑕叔盈业亦已走近身前,弯腰轻放颖考叔遗体于其前,继而退后三步跪伏于地,身后郑军从其然,尽皆弯腰跪伏。
郑公姬寐生双眸闪烁泪光,踉跄上前,双膝一软直跪于地,朝其三拜,继而用尽全身气力,抱起颖考叔,放置于先锋战车之上,身上覆以郑室蝥弧,着全军裹素为其带孝回军新郑。
许城攻破,郑军反而退兵,又见郑军全军裹素批麻,齐、鲁二公疑以为郑公有恙,遂领卫队前往查看。
行至近处,见郑公执马先锋战车,并于大恙,由是于后大喊留步。
郑公姬寐生闻声止步,离队查看,原是齐、鲁二公策马赶来,猛然想起退兵之时,还未与二公辞别。
待得二公行至身前,郑公姬寐生拱手施以一礼,对其言道:“孤之大将战死许城,欲领其遗体返回新郑安葬,事先未与二公告辞,孤之过也!”
闻言,二公翻身下马,齐公姜禄甫上前言道:“人之常情,何过之有!然有一事需邀郑公相商,许城已为联军攻破,许君姜弗逃往卫地,许邑之地如何处置,还请郑公为之谋划!”
待其说罢,郑公姬寐生拱手回道:“孤失郑室之栋梁,此际心乱如麻,此事齐公做主便罢!”
说罢,转身归队领兵而去,齐公姜禄甫无奈,只得与鲁公姬子并肩而立,站于路边望其走远。
回得新郑,郑公姬寐生以王侯之礼下葬颖考叔叔。
葬礼过后,得瑕叔盈奏报,言及颖考叔殒命许城,并非许人所为,乃子都畏其抢功,自下射之所害。
闻之,郑公姬寐生掌劈桌案,怒言骂道:“匹夫竖子,损我郑室栋梁,孤定生啖其肉!”言讫,下令甲士抄没子都家产,捉拿全族斩首市曹。
瑕叔盈上前拦住,谏言道:“眼下已失大将颖考叔,加之蔡、息联军屡犯边境,正值用兵之际,万不可再生杀戮,斩首军中大将,更将寒彻军心!”
待其说罢,郑公姬寐生见其言之有理,遂纳其谏。
然子都禽兽之举不可不惩,遂下令以其怠战为由,夺其功名贬为士卒。
三日后,郑公姬寐生接获齐公书信,信中言道:“得君所托,受理许邑之地处置事宜,孤以为,齐处东还之滨,距此片里之遥,难受许邑之地;欲受鲁公,然其拖言得君慧识,揭许通楚之嫌,故従君讨之,无功无过不敢受禄。孤与鲁公商议,许邑之地由君暂领最为妥当,望君速遣守军前往接防。”
郑公姬寐生阅罢齐公书信,即令近臣传唤众臣庙堂议事。
且说,按理许室原本乃鲁室之属邦,拿下许地理应当尽归囊中才是,鲁公姬息为何会一反常态将许邑之地尽授郑室?
个中原因有二:
一者,许邑地处郑南,临靠陈蔡,于鲁室而言是为飞地一块,治理管辖甚难,心中虽有万千不愿,亦只得忍痛割爱;
二者,三邦联合功下许城,齐公姜禄甫寸地不占,郑公姬寐生更是攻下许城,便退兵返邦,鲁若趁此侵吞许地,定为天下诸侯所不耻,以成众矢之的。
基于以上两点考虑,不若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即可稳固鲁郑盟邦关系,亦可未雨绸缪,他日鲁室危难之际,可令郑室解围还此人情。
话再说回郑地,半个时辰过后,文武众臣齐聚议事大厅行过参拜之礼,郑公姬寐生言道:“今邀众卿前来,是为商议许地战后安置,并郑室今后称霸之路。先议许地一事,日前齐公授书于孤,言日许邑全境尽皆奉送与郑,诸卿如何看待?”
话音未落,堂下众臣便已议论开来,片刻过后,公子吕出而奏道:“齐言予我,鲁亦有此愿,君上纳之何妨?况占许邑,为我称霸中原至重一步,臣请君命,愿即刻领军前往接防!”
待其言罢,郑公姬寐生回道:“孤觉此举不妥,毁人社稷,灭人宗庙,天下必不服我,谈何称霸天下!众卿之议可有更善之策?”
闻言,众皆摇头私相窃语,忽闻谋人言道:“吾有一策,众士议之可否!”
待其音落,众卿止言,但见列中走出一人,乃是上卿祭足,闻其言道:“郑欲称霸,许邑之地定当纳之,如何纳之乃成关键,臣意许君虽逃,许叔仍在,可使许大夫百里奉许叔为君,居之许东一隅,续其宗庙,另使公孙获持兵居许西,可防许叔心生异志!”
闻其所言,郑公姬寐生低头默思一阵,而后言道:“卿之所言甚慰孤心,依此法而占据许地,天下诸侯将无异言,可免使郑室成人眼中之钉,谨慎起见,卿再草拟檄文一篇,以天之意使我伐许,报孤审阅而后布告天下!”
上卿祭足拱手领命,转身退回队列,郑公姬寐生则续言道:“许邑既归我地,据此可窥天下之变,郑室霸业大进一步,眼下中原,此后郑室该当何为?”
公子元出而言奏道:“眼下中原,除却宋、卫与我反目外,余皆非我盟邦,便已为我征服,臣意今后郑室重心仍外宋、卫,如若臣服二邦,郑室霸业则成也!”
闻言,郑公姬寐生轻点其头,回言道:“孤意亦是如此,宋、卫数战于我已成死敌,文谋定难使其臣服,只可武伐使之不敢再与我交锋,方能使之折服!”
待其说罢,祭足出而再谏道:“伐之可也,需得师出有名,君上可利卿士之职求取王命,以勤王之名伐之!再有前方用兵,后方不可生乱,我欲东征宋、卫,需先廓清后方,剿平诸如蔡、息之流者!”
闻言,郑公姬寐生赞道:“祭卿谋事周全,明日孤便前往洛邑面往请命,着祝聃、泄甲各引精兵五千,于孤返归新郑之前,荡平西南蔡、息匪乱!”
言讫,当堂授予祝聃、泄驾兵符,继而宣告退朝,君臣依序而退。
次日清晨,上卿祭足依命上呈许邑安众檄文。文日:“天祸许室,皆因许君之为鬼怒神怨,而假手于郑加以惩戒。诸侯倚此言孤欺许,孤实难当之,孤仰仗父兄基业,得以立足中原,岂敢伐许争功于天下;且郑处中原腹地九战之所,四方是维存续罹艰,何有闲暇思之久占许地,此皆天意耳!许君姜弗遭天所弃难再为君,孤请百里奉许叔姜新臣为君,使之宗庙得以存续。另使公孙获佐之以抚军安民也。若孤得没于地间,上天消弭其祸,兹许姜弗复奉其社稷,唯我郑室之有请谒焉,若其如旧昏聩故作妄为,郑室亦能再授天意降罪其身。无滋其他实逼至此,以免不王之徒,如荆湘蛮楚者,与我郑室争据许邑,危及天子。若使蛮楚侵入中原,孤之郑室存亡尚未可知,而况许室弱小之邦,孤使公孙获处许,非为侵占许邑之地,实为中原安危计,授天之意固守边境。”
阅毕,郑公姬寐生即命祭足布告天下,随之使人召见公孙获,对其言道:“凡而器用财贿,无置于许。我死,乃亟去之。吾先君新邑于此,王室而既卑矣,周之子孙日失其序。夫许,大岳之胤也,天而既厌周德矣,吾其能与许争乎?”
公孙获应诺而往。
此时,祝聃、泄驾东征大军亦已上路。
诸事皆毕,郑公姬寐生亦起车驾,望洛邑进发。
来至洛邑,郑公姬寐生见过周王姬平,施过君臣之礼,郑公姬寐生开门见山直言道:“宋室不王,行离经叛道之举,臣请天子诏令,许臣出兵伐宋,甫以王师相助最善!”说罢,俯身一拜。
郑室日益强盛,崛起于洛东,周王姬林对此深敢恐惧,更是不喜郑公姬寐生,然又不无力予以制裁,见其有求于己,遂出言嘲讽,冷笑回言道:“宋室有否叛周,寡人心中自有公断,尔欲求天子诏令,寡人因何助汝耶?”说罢,大笑不止。
见说,郑公姬寐生直起腰身,随其一阵大笑,继而言道:“王既诸事皆明,臣亦不妨直言。方今成周孱弱无力主导四方,天下诸侯皆有称霸之心,中原诸侯又以郑、宋实力最盛,使宋制霸,若其西出便可直捣洛邑,王上何以挡之?若使臣领中原,可保洛邑东门无虞,兼领询道诸侯向周,中原盛世王不见乎?另臣可于王前起誓,王不犯郑,臣必事王!”
闻其如是说,周王姬林竟无言以驳,若非此世道如此,周王姬林岂容郑室虎居在侧。
见其所言有理,遂问道:“空口无凭,何以为证?”
郑公姬寐生笑颜回道:“料知我王有此一问,臣知王上心仪苏邑已久,为佐臣之誓,愿取苏邑之地温、原、絺、樊、隰、攒茅、向、盟、州、陉、聩、怀十二城予王,置王邬、刘、功蒍、邗四城贫瘠之地。”
周王姬林见说欢喜不以,故作镇静对其言道:“卿有心也,寡人便授尔天子诏令,着郑室出兵伐宋勤王,着虢公忌父领王师两千随往!”说罢,转身退去。
郑公姬寐生取得天之诏令,亦起车驾返邦,虢公忌父并两千王师同行。
待郑公姬寐生到得新郑,祝聃、泄驾东征大军亦已返营,此行与蔡、联军大战于竟地,蔡、息联军大败而还,祝聃、泄驾领军于后追击五百里而返。
郑公姬寐生知获东征大胜,着令全军嘉奖,另告诸卿天子诏令,敕令全民备战,冬十月举兵伐宋,并将天子诏令通告天下。
时光转眼即至冬十月初旬,风雨瓢泼,三军齐聚校场待君检阅。
于辰时等候至午后,仍未见郑公姬寐生漏面,一众将士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午时三刻,战鼓响起,较武场上推出断头台百座,行刑官手持鬼头刀站立在侧,刀口寒光闪闪。
三军不知何为,茫然间又见壮士百人,抬出猪、狗、羊百头掷于断头台上。
于此,郑公姬寐生方才现身,后账转出行于雨中,至将台中央,面朝三军言道:“许城大战,孤失贤臣,郑折栋梁,每遇出征,孤必思及颖考叔,亦对害考叔者恨之入骨。今番伐宋,孤置邢台百座,斩三牲献祭考叔在天亡灵,亦以此诅射颍考叔者!”说罢,大手一挥,百道寒光闪过,行刑官挥刀斩下牲首。
见此,公孙子都缓缓垂下头来,眼眶泛红滴落悔恨之泪。
随之郑公姬寐生一声令下,三军出征雨中奔往宋地。
行军三日,遇宋师于滑,郑军兵锋太盛,宋军不敌,被其围困滑城。
宋军据城坚守不出,郑公姬寐生遂令全军攻城,如此又是激战三日,处处残垣断壁,城上城下硝烟弥漫,两军之争陷入胶着。
常在此时,孰若稍有懈怠,便将一败涂地。
此时的公孙子都乃是普通兵卒一员,现已悔过自新,虽被削如官职位,但丝毫无关公孙子都为现下郑室第一猛将之事实。
三日内,数次杀上城头,皆因后续无援,被迫退下城来。
现见两军胶着激战,顿生必死之心,遂舞长枪再次独自杀上城头。
宋军知其勇猛,不敢独自与之对战,积聚数十猛士一拥而上,围攻公孙子都。
子都见之全无惧色,挥舞长枪杀将上前。激烈拼杀半个时辰,子都勇斩宋军猛士五十余人。
付出代价亦极高,公孙子都左臂为其所断,身披二十余创,鲜血浸红全身战甲。
杀散所围之敌,公孙子都弃枪拾刀,转而轻身杀向城门。
城门守军又近二十甲士,公孙子都拖刀而往,又历一番血战,斩杀二余人,为此又增新伤十余处。
宋军见城门有失,百余甲士围将上来。
公孙子都勇斩七十余人,自知已无气力再战百人,由是丢缺手中残残刀,拖步行至门前,独臂掌闩。
忽听得一声风啸,一支长箭自背而入,穿透胸前战甲,公孙子都眼前一黑险些倒地,心中念道功业未成,由是挺身站起再拔门闩。
随之又是两箭钉入后背,公孙子都一口鲜血喷出,自知大限已到到,遂展颜而笑,随之大吼一声取下门闩,倒地不起。
城外郑军由此涌入城中,宋军见大势已去,遂弃城而逃。
得子都之便,郑军大部开进城中,驱杀宋兵抢掠财货。
郑公姬寐生策马行至城门前,只见子都笑颜仰望长天。
郑公姬寐生驻马停看片刻,继而翻身下马,双手抱起子都,置于先锋战车之上,随即传令退兵。
回归新郑后,郑公命人妥善安葬公孙子都,继而遣人前往洛邑复命,并出檄文通告天下,彰扬滑城大捷。
檄文传至曲阜,鲁公姬息携羽父行于后庭,言及此事,鲁公姬息问道:“郑军滑城大捷,卿怎看之耶?”
羽父随其身后回道:“周室孱弱,天下诸侯尽起称霸之心,中原诸侯郑、鲁、宋三家独大,郑、宋已成水火争战不休,中原格局便尽为鲁室掌控,亲郑则宋休,亲宋则郑歇,依臣观之,亲郑之利远胜利亲宋,郑室数与诸侯争战,皆先以礼请鲁室,而后联兵出征,必战至重至险之地,战后所得亦必先予盟邦,而后自领,而宋室与我几无邦交,战前战后皆不告予我,视鲁如无物。臣之意,君上盟郑策略甚善,古之贤君如君上者,亦不过成汤、周武也!”
鲁公姬息闻之一番称赞言君心大悦,摆手笑言道:“上卿谬赞孤也!成汤周武王者之风,岂是孤一介诸侯可与之比拟耶?”说罢,二人一阵大笑。
羽父见其展颜而笑满面春风,由是随言提请道:“及初惠公驾薨,公子允年纪尚幼,众卿公推君上暂领鲁室,时至今日已有十载之余,此间君上圣裁明断,致鲁室成九洲强邦,臣请君上废允储君之位,以免后生祸乱?”说罢,躬身一拜。
鲁公姬息闻其所言,亦止步不前,敛言责道:“孤念汝之忠心,视为无心之过,亦属初犯不予问责,今后切勿言之!”说罢,起步续行,续言道:“孤本不欲王侯之事,只图逍遥自在,常伴青山绿水,奈何先君君早逝,世子年幼,又得众卿推崇,方拜侯权,孤岂能有负众望耶?卿既提及此事,孤亦思之日久,今世子允已至成年,孤亦该交还君位矣!”
闻其所言,羽父自知失言,随其身后维维称诺。
回至府中,羽父愈想日间之事,愈觉后怕。
鲁公姬息意欲退位,其时公子允继任大位,如其闻得风声,知羽父曾有谋逆之心,羽父则必死无疑。
思前想后一夜未眠,时至清晨,羽父计定拼死一博,遂以传命之由,入府拜见公子允。
寒暄片刻过后,羽父故作欲言又止之态,谓其言道:“臣有一语,不知当言否?”
公子允涉世不深,未觉有何不妥,遂拂袖请道:“上卿有言,但说无妨!”
见其上道,羽父又做神秘之状,对其续言道:“日前君上召臣议事,其间提及公子,言日公子谋短难当大任,有负先君重望,欲废之予以自立久居君位,臣谨为公子性命堪忧也!”
闻言,公子允顿生惊恐之状,回言道:“吾居庙堂忠君尽职,兢兢业业未有丝毫非分之想,兄长何故如此薄情耶?”
羽父回道:“先君惠公遗命乃为立公子为君,因之年幼,遂由君上摄政,今公子已至成年,君上欲保君位,岂能不除公子!”
闻其所言,公子允慌忙起身对其一拜,言道:“上卿救我也!”
羽父见状心中暗喜,赶忙上前将其扶起:“臣思有一计可救公子性命,只恐公子不忍为也!”
公子允见其有策救己,赶忙言到:“卿快言之,吾定定当从之!”
待其说吧,羽父转身背对公子允言道:“君上上曾为公子之时,曾领兵与郑国战于狐壤,大败被俘,为郑人囚于尹氏。得尹氏所救,临行前于尹氏天神钟巫之神坻之前起誓,许尹氏永享富贵,返邦后,君上感念尹氏解救之恩,遂于社圃亦起钟巫神坁一座,逢冬十一月,君上便会前往祭祀钟巫,今岁亦不例外,臣闻其时君上会于社圃斋戒,宿于寪氏府邸。”
待其说至此处,公子允问道:“兄长岁如此众卿皆知,与吾性命何关耶?”
羽父回过身来,慰道:“公子莫急,公子性命便寄托于此也,待臣道来!”说罢,便又转过身去,续言道:“此乃公子活命之机,亦是唯一之机,可趁君上宿于寪府之时,遣死士刺之嫁祸寪氏,公子再以寪氏谋刺之罪,领兵伐之,而后承命为君,倚邦室之危,天下再无人可对公子不利!”
闻言,公子允顿时瘫座于位,自顾言道:“出此别无他策耶?”说罢,抬头望向羽父,只见其转过身来,双目犀利轻点其头。
公子允汗流满面,缓缓垂下头来,沉思片刻过后微微点头。
羽父会意,拱手而退。
转时时至冬十一月,初五日,鲁公姬息斋戒于社圃,三日后行拜钟巫,夜宿于寪府。
午夜时分,十数天黑影窜入寪府,摸至鲁公姬息床前,紧随之一阵刀光闪过,鲁公姬息死于乱刀之下。
行刺得手过后,一众刺客褪下黑色行装,变身为寪府家臣模样,穿行于府中大喊寪氏谋逆弑君。
闻声,公子允领兵冲入府中,尽伏寪氏全族,未经问罪,将其全部斩首于市曹。
可怜鲁公姬息至死不知所犯何错,三日狗公子允接任鲁君,谥日名日隐,后羽父得鲁公姬允拜为太宰,只因错失一言,因祸得福,只不过手段太过狠毒。
随之鲁隐公逝去,中原邦交再生微妙之变,尤看郑、宋,得鲁所依者,便可成就千古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