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御北戎一役,轰动中原,诸侯这才拜识齐军之非凡战力,齐公姜禄甫更是万分欣喜,遂于齐都临淄大排庆功宴,广邀天下诸侯赴宴。
席间宣读功禄簿,颂扬齐公丰功伟绩,自不必说,主将管至父、连称亦得论功行赏。
郑世子姬忽则被拜为齐室上卿,并获齐馈赠粮饷千余石。
然郑世子心中并无半点喜悦之情。
适时,蒲姑大战北戎单于挛鞮慕勒,齐公姜禄甫领军与其激战僵持不下之时,获其属邦派兵增援,方才得以大获全胜。
此次大摆庆功宴,齐公姜禄甫为示好鲁室,遂请鲁公姬允助其布排诸侯座席次序。
鲁公姬允则依周王朝赐立诸侯时间先后,将之齐室属邦各诸侯座席紧邻齐公布置,郑室因之得立诸侯时间最晚,由是郑室座席为其排在诸侯之末。
而郑世子姬忽则以为此役之中,擒戎将大良、少良,聚歼戎兵数千,己之功劳无人能及,理当次于齐公而座,遂怒而寻其理论,着其重排次序。
鲁公姬允则以周礼对之,言日:“礼之大,功莫可及!”遂婉拒其请。
郑世子姬忽愈发恼怒,然身在他邦客地,不好僭越行事,只得忍气吞声依约赴宴,心中却已牢记鲁公刻薄之言,誓日他日必雪今日之耻!
整个庆宴前半段,郑世子姬忽末位独坐默言,把盏自斟闷饮,但见其他诸侯把酒言欢,尽显喜庆之象,还观世子嵌入其中犹显格格不入。
齐公姜禄甫身为东道主,得众拥怼相敬,皆已饮至半酣之态,与之寒暄半晌,这才适得闲暇小憩。
望之今日盛况,齐公姜禄甫心中无比概,转而看见郑世子独做远处自饮,知是招呼不周,责问近侍方知其中原由。
郑乃齐室得力盟邦,亦为齐公姜禄甫文霸长策中不可或缺之友邦,而郑世子姬忽乃郑公姬寐生长子,来日极有可能继掌郑室,此次大战北戎亦是居功至伟,断不可慢待于他。
昔日,齐公姜禄甫为稳固齐郑同盟,提出过缔结姻亲之盟,欲将其女文姜许于郑世子姬忽,然郑世子以其微末之身,不敢高攀为由婉拒。而今临沂关前一战成名,立下不世奇功,又当一众诸侯在此,何不趁此促成美事,以定齐郑世代盟交。
想定即行,齐公姜禄甫起身面朝诸侯百官,平展双臂示意众人静音,而后言道:“助齐破北戎,世侄功不可没,可谓是英雄出少年,老夫甚是欣慰喜爱,早有认侄半儿之念,今当众诸侯之面,孤将爱女出嫁与侄,愿世侄万勿推辞!”
闻之齐公姜禄甫言中带有吁请之意,因是前者入洛觐王之时,初见郑世子姬忽,叹其举止不凡,喜其飒爽英姿,加之齐郑结交伊始,为稳固齐郑同盟,遂有意将长女文姜许与为妻。
而得郑世子姬忽直言辞谢,日:“婚配嫁娶重在衡宇相望,齐地离郑千里之遥,女若嫁我入郑,举目无亲,孤苦凄怨,岂不苦人哉?吾不敢担此罪责也!且齐室乃为中原第一强邦,将女下嫁弱邦郑室于我,世人必说吾辈趋炎附势,吾所不愿也!诗云人各有偶,齐尊,非吾偶也,吾之祸福荣辱,我自为之,大国泽下,实是不敢仰止!”
对之强邦齐室主动示好邀请,诸侯莫不暇迎,闻得郑世子此番徵词,齐公姜禄甫只道是姬忽年少气盛,其心欲展鸿鹄之志,不求攀高附强,是以亦未心生妒恨。
而今世子姬忽又于齐地立下不世奇功,且郑室今日之地位,可比肩齐鲁之势,得以与其盟交,中原大势即定九成,因是齐公姜禄甫又起联姻强盟之心,有意将之次女许与为妻,遂起身谓众言日:“诸君今日齐聚一厅,是为周室东迁以来最大盛事,寡人之莫大荣光,今驱歼戎寇得定北境安宁,诸君功不可没,更有世侄姬忽远行千里如齐献策,亲领大军血战临沂关断敌归途,以身作则扞护周室社稷,寡人甚是钦幕笃爱,诸君共鉴,今将次女许配与侄,望讫纳之!”
待其音落,在座诸侯纷纷起身贺喜。
而郑世子姬忽乃是性情耿直好强之人,加之今日宴饮本就心情不畅,遂起甚直言拒却,言日:“吾之先已表明心志,郑之弱邦,不敢攀富寄强,今击番邦略进尺寸之功,岂敢以此邀迫齐女下嫁于我?且婚配之事,需得父母授命,方敢成事,今父君远在郑地,未能征询父君之意,吾不敢自作主张,是以齐公美意,恕某难以从命!”说罢,躬身礼退,即日启程返郑。
再说齐公姜禄甫,身为东方强邦之君,于众礼下请婚,遭之当面驳回,即是圣人亦难保君子倾颜,心中虽有不阅,碍于大喜之日,不便出言责怪,只得强做欢笑,邀众续饮。
此事过后,齐公姜禄甫于心埋下怨愤,对之郑室心生芥蒂,齐郑同盟逾日渐差。
宴过数日,如齐诸侯纷纷返邦,鲁公姬允亦引得使团还鲁,车架刚入曲阜,即得喜事一庄,乃是其妻文姜为诞下一子。
文姜者,即是前时齐公意将许入郑室者,遭至姬忽婉拒,后为笼络鲁室,遂将之许与鲁公姬允为妻,时至今日,文姜入鲁已有三载矣。
鲁公姬允喜得贵子,自是不胜欣喜,为其命名即成首要之事,遂问询于申繻,言日:“名随一生,不可胡乱为之,上卿饱学鸿儒,为孤思之,此子当取何名耶?”
上卿申繻对曰:“取名之法有五,一为信、二为义、三为象、四为假、五为类。以名生是为信,以德命是为义,以类命是为象,取于物是为假,取于父是为类。忌取之名有六,忌以国号为民,忌以官职为名,忌以山川为名,忌以隐疾为名,忌以畜牲为名,忌以器币为名。周人以讳事神,名,终将讳之。故以国号为名则废宗,以官为名则废职,以山川为名则废主,以畜牲为名则废祀,以器币为名则废礼。昔日,晋因僖侯而废司徒,宋因武公而废司空,我因先君献、武而废具、熬二山,是以公器大物不可为名也!”
闻其所言,鲁公姬允思之良久,而后谓其言道:“此子生辰干支,与孤同为乙亥,命之曰同,上卿以为可否?”
上卿申繻回道:“甚好!”
名已取得,鲁公姬允心中大悦,即行前往后苑告知文姜。
文姜怀抱稚婴,闻得爱子之名,言道:“骥子临凡,九州同风!佳名也。”
言罢,二人相依相偎相偎,笑颜端详怀中幼子,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自从流放羽父三族后,鲁公姬允性情大变,对之众人皆存猜忌之心,忠奸不辩几至半疯之境,已无心力打理朝政,军政大事皆由文姜操持主办,从后为其出谋划策。
文姜入鲁三年,凭借其特殊身份,以及高超政治才干,游走于诸侯列国之间,或结盟,或退兵,为鲁谋取利益,使得鲁室实力大增,步入豪强之列,深受鲁室臣民拥戴。
鲁公姬允亦因此对文姜甚是爱慕,而今文姜又为其诞下公子同,鲁公姬允遂令大行官,以太子降生之礼举宴,接以大牢,卜士负之,士妻食之,遍邀属邑盟邦诸侯,赴鲁参加庆典。
入鲁诸侯皆为应邀而往,而纪侯姜无启则是不请自到,大喜之日,来者皆是客,鲁公姬允亦未问其缘故,着人为其安置馆舍,邀其共襄盛举。
庆典过后,诸侯各自起行离鲁,纪侯姜无启则是久居馆舍,并无返邦之意,寻得一日突入鲁公姬允府邸,当其面哭诉道:“祈请鲁公援手救我命乎!”
鲁公姬允闻言惊惶失色,回问道:“纪候何出此言耶?”
纪候姜无启止泣答日:“岁前,郑齐盟而伐我,几覆纪室社稷,寡人迫于无奈,只得开城献降,着齐军则以肃乱为名入驻纪城,寡人为之谨小慎微,只恐一日齐军复起,夺我百年基业,世将再无纪室之名也!”
鲁公姬允凭言慰道:“纪侯多虑也!齐公素以仁义著称,汝若安分守己,定不致亡邦灭族!”
闻言,纪侯姜无启复泣言日:“利剑横颈,终难善了,寡人此番还纪,恐是再无面君之日矣!”
见其如是说法,鲁公姬允亦不好一味推脱,遂问道:“汝需寡人如何相助耶?”
纪侯姜无启拂袖拭泪,转而拱手回道:“入鲁之前,寡人尽已谋划妥当,退戎庆功宴上,齐鲁连姻不成,盟邦关系亦因此生出裂痕,未得数日,郑世子姬忽便领的本部三千郑甲离纪还邦,城内仅剩得千余齐卒驻守,寡人亦因此便得以离纪入鲁,只盼鲁公引得一军向纪,寡人与之里应外合,千数齐兵刻日即可攻破,而后合兵一处固守纪城,即便遇齐引军反扑我亦无优,旬日之间齐军必退!”
鲁公姬允垂头忖量,谓其言道:“邦国争战,事关社稷,切不可草率行事,且请纪候驿馆暂歇,容孤三思之后,再做答复!”说罢,便着人护送纪候姜无启回驿馆。
待其走后,鲁公姬允亦转身行往后苑。
不多时,鲁公姬允来至文姜卧房,只见其两眼空洞无神,神绪烦闷行至茶案处座下,继而摇头叹息一阵。
文姜观之气氛不对,遂将怀中太子同,交由侍女带下照料,行至鲁公身侧座定,抬手稍加拂理衣衫,谓之问道:“夫君愁眉不展,是为何事忧心耶?”
闻其所问,鲁公姬允中断思绪,随即凝神抬首回到:“终是蛮不过夫人也!方才纪候姜无启前来拜府,告求寡人出兵,助其护邦击齐,因是夫人故土,未敢轻易应允,然纪乃寡人属邦,直言拒又恐失却民心,致使寡人左右为难,还盼夫人为我解之!”
待其说罢,文姜拂袖遮面莞尔一笑,回言道:“些许小事,竟扰得夫君如此心神不宁!”
鲁公姬允闻言宽心大半,尽解愁容笑言道:“愿闻夫人高论!”
文姜敛颜续言道:“首说,齐鲁势均力敌,皆为当世诸侯列强,加之齐室新近大败北戎,兵锋正盛,此时与其交兵,必是两败俱伤!再者,时值春秋乱世,诸侯争相称霸,友邻盟邦更是至关重要!眼下,秦室漠北崛起,楚室南疆称雄,晋室北境独大,卫宋陈蔡周,抱团据守中原,余得郑齐鲁三足鼎立天下,而今为纪与齐决裂,势如鼎失一足,可致天下倾覆,夫君且言,此为鲁之所需耶?”
鲁公姬允急言回道:“这天下大势,为夫人剖析得如此透彻,寡人岂能不明其中利害相关,只是纪乃鲁室属地,吾之北境屏障,今为他族所侵占,寡人弗能无视?”
文姜抚其掌,轻言慰道:“齐虽入纪,但未倾覆其社稷,可知其心存忌鲁之意,是以只需齐鲁盟约尚在,纪室可保社稷无忧!再辅以宣告诸侯,言请天子做主,说解齐纪怨憎,即可稳万民之心,夫君以为可否?”
鲁公姬允闻言大喜,笑颜轻拥文姜入怀,赞日:“夫人秀外慧中,得之夫人,寡人幸甚!鲁室幸甚!”
说罢,二人相依相偎,双手紧握一起,幸福之情溢于言表,无不羡煞旁人也。
次日,鲁公姬允即着侍者前往驿管,传言告知纪候姜无启,太子同临世,乃大喜之日,不便起兵造杀孽,但愿以鲁室之名,恭请天子为其主持公道,以邦交之道,化解纪室危机。
闻得侍者一番通禀,纪候姜无启知其不会出兵相助矣,思道求人不如求己,欲以一己之力,与齐逶迤周旋,求保纪室社稷残存,遂当即辞别侍者,引众驱车还邦去也。
而在纪候姜无启离鲁不到数日,鲁南陈室公子陈跃又至鲁地,密会鲁公姬允,求其出兵助己复取君位,许以钱粮无数,兼送城池数座。
开出条件不可谓不丰厚,然鲁公姬允早已失却杀伐争世之心,借由婉拒公子陈跃所请,为免惹祸上身,当即着人礼送公子陈跃出境。
出得曲阜,公子陈跃登高南望,陈地山川尽收眼底,随即大喊道:“窃贼居室,天理何在!”
说罢,公子陈跃跪地大哭。
公子陈林、陈杵臼与之同行,二人费尽周折将其从陈室庙堂解救出来,欲借鲁室之力剪除逆贼陈佗,不料至此碰壁而返。
见得公子陈跃跪地悲恸,公子陈林上前安抚道:“兄长不必悲望,入此求事不成,吾等再寻他法便是!”
公子陈杵臼立其后,亦随言道:“是也!鲁人不愿助我,我等自行其事便是,但请兄长许我本部族丁两千,三日内,我必斩杀逆贼陈佗,献其首级于麾下!”
公子陈跃垂首跪地,单举一臂止其言,沉声回道:“不可莽撞!此时还陈,我等必死无疑!”
公子陈杵臼闻言怒震双臂,转身默言。
公子陈林则上前一步,躬身问道:“如兄所言,当下吾等该当何往?”
公子陈跃单臂撑膝缓慢其身,继而转身谓对二人言道:“吾等先往蔡地一行,伺机寻我娘舅相助!”
闻得此言,公子陈杵臼急而跨进一步,愤诧道:“逆贼陈佗亦是蔡室朗婿,兄长何能断言蔡室助我不住贼耶?”
公子陈跃默思片刻,而后回道:“林弟所言不无道理,因是我思之,吾等兵分两路,吾去蔡地求助,林弟与臼弟返陈,筹谋除逆!如此,即便我赴蔡地失利,还可期盼二弟事成!”
公子陈林续其言道:“我意亦是如此!”
公子陈杵臼则直言反问道:“逆贼陈佗对我等恨之入骨,我兄弟二人如此回陈岂有命活?”
公子陈跃回道:“此事吾却未曾谋划,确系我之思考不周,如若不行,汝等先往郑地一避!”
见言,公子陈林拱手言道:“此事无需兄长忧心,吾自有谋划,只是蔡地一行,凶险万分,兄长还当珍重!”
说罢,三人互挽手臂,皆道一声保重,随即下山翻身上马,齐望南疆目光坚毅。
古岭黄沙之中,三骑绝尘望南驰去,行至济水北侧岸边,三人就此分道,公子陈林并公子陈杵臼行陆路,策马绕道奔赴宛丘,公子陈跃则弃马行水路,为求避过官道盘查,偷过陈境,密赴蔡地。
且说公子陈跃,自济水上得渡船,便寄座船仓,可惜两岸山水美景,未曾出仓一观。
渡船顺流直下,漂流三日渐入蔡地,公子陈跃于平舆渡口下船,转乘轺车。
又于山林小道颠簸一日,这才辗转抵达新蔡,念及鲁地所商,公子陈林并未急于求见蔡候,而是转道先行进见姨母蔡毓。
车至府前,经通报进得府来,公子陈跃先行三跪尊长之礼。
蔡毓数年未见其侄,今见其落魄至此,甚是心疼,赶忙命人看座让茶。
公子陈跃接过茶来,一行热泪夺眶而出,言道:“侄儿命在旦夕,姨母救我也!”
蔡毓见其哭得肝肠寸断,似是受到莫大委屈,心生怜悯之心,谓之回道:“吾侄既入蔡地,吾必保汝周全,但有难处,可诉与我知,吾必为汝做主!”
公子陈跃拱手谢过,继而言道:“吾之叔父陈佗,弑君犯上之辈,想必姨母有所耳闻,将谋囚禁于氏族祠堂,月前得宗弟搭救,方才得以逃脱魔掌,逆贼陈佗随即颁下海捕文书,天地之大竟无侄儿容身之所!”
蔡毓安抚道:“吾侄勿怕,此乃蔡地,非是陈佗想来即来,想走即走之所!”
闻言,公子陈跃跪地三叩首,谢日:“姨母大恩,侄儿万死难报!”
见此,蔡毓连连叫其免礼,着人上前相扶。
公子陈跃久困于陈,饥寒交迫而致体弱多病,加之千里奔波,体力早已透支,未待直起腰身,便是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蔡毓随即令人扶下休息,差遣亲信随从踏前照料,并请良医生为其医治。
再说公子陈林并公子陈杵臼回至陈地,来至太康城寻求蔽护。
太康城守令陈熠多受桓公陈鲍恩典,且为太子陈免拥护者,闻得先君、太子接连为逆贼陈佗所害,本欲起兵赴宛丘斩杀国贼,奈何兵微将寡为下属劝阻。
今闻先君遗孤至此避祸,太康城守令陈熠亲领随从前往相迎,后将二位让居府中。
数日来,三人常聚一处,商议除贼剔奸除逆之策,几番争讨辩论下来,还是未得万全之策。
如此又过得数日,兄弟二人接获公子陈跃来书,书中所言,除却对之二人想念之情及问安之语,余下所言便皆是谋诛陈佗之法。
公子陈跃信中写道已在蔡地寻得姨母蔡毓蔽护,不日即向蔡候姬封人进言,请其助己诛逆复位,为配合公子陈跃蔡地行事,请其二弟设法引导陈佗领军压赴蔡境,如得成行则事可成半也!
二人阅罢信简,随即找来太康守令陈熠商议,要知道陈公陈佗发妻亦是蔡女,且与蔡侯姬封人交好,若想说动陈公陈佗颁令兵压蔡境并非易事,需使非常手段方可成事!
太康城守令陈熠行至,公子陈林即将公子陈跃信简递至手中。
太康城守令陈熠会意翻看一阵,继而问道:“二位公子将做如何打算?”
公子陈林直视太康城守令陈熠,紧接其话语回道:“吾等此身乃为陈佗通缉要犯,于陈地谋事,吾等无计可施,但盼城令指点迷津!”
待其说罢,太康城守令陈熠转面望向公子陈杵臼,公子陈杵臼会意回道:“城令莫望我也,上阵杀敌吾还尚可,运智铺谋非吾所长,全凭城令谋划!”
太康令陈熠行前一步落卷于案,滞目座定转而沉思。
一柱香过后,太康城守令陈熠还对二人言道:“依着公子跃信简所求,此事确是不易达成,然亦非无法,需得二位公子受些苦楚!”
闻之此言,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拱手告道:“只求诛邪除暴,遑论生死,城令直言即可!”
闻得此言,太康城守令陈熠赶忙起身托扶二人直腰,继而屈膝跪地,伏身叩首一气呵成,谓之兄弟二人言道:“即是如此,恕臣无礼犯上,来日即将二位公子押赴宛丘!”
公子陈林行前扶起太康城守令陈熠,言道:“吾等决非贪生畏死之辈,城令有话不妨直言!”
太康城城令陈熠回道:“逆贼陈佗窃居君位,手握军政大权,以一城之兵敌举国之兵,实无胜算,倒是公子跃所提取蔡制陈之策或可一行,但需我等引导陈佗领军侵入蔡境,而陈蔡交好,轻易难使陈佗对蔡动武,唯有将之二位公子押赴宛丘,诈言弃暗投明,而后献言公子跃流落蔡地,得其娘舅相助,不日即向陈室用兵,战火燃及己身,陈佗定难座视不理,唯有如此,方可逼迫陈佗发兵南下侵蔡!”
闻言,公子陈林心中犯疑,问道:“吾等一家之言,陈佗如何能信?”
太康城城令陈熠续言道:“公子无需忧心,此事在下业已谋划妥当,吾将指使门客百人偷出关外,而后扮作难民入关散布流言,言日蔡室大军压境将伐陈也!如此待得我等抵达宛丘,其边关战报亦已送达陈佗手中矣!”
闻得此言,公子陈林心中疑虑尽释,赞其心赋大才。公子陈杵臼亦是满面笑容,连道:“好计!好计!”
随后三人又将行程及路上细节商议一道,直到日暮方散,而后公子陈林著信回复公子陈跃,将之今日所谋尽诉公子陈跃知晓。
次日,公子陈林及公子陈杵臼换过囚衣,关押于囚车之上,随之太康城城令陈熠一声令下,一行百人即向宛丘进发。
缓行三日,跋山涉水百余里,终抵陈都宛丘,经得府衙通报,太康城城令陈熠独自押解陈林兄弟二人进殿觐见陈公陈佗。
施过君臣之礼,太康城城令陈熠抱书直言上奏道:“臣于太康城内,擒获通缉要犯陈林、陈杵臼,经过数日刑训审问,得知其兄陈跃如今躲藏于蔡地,此乃二人供状,请君上过目!”
闻之此言,陈公陈佗乃是半信半疑,先君三位公子,逃出宛丘已有数月,虽已颁下海捕文书,但此期间音讯全无,竟为一城守令轻易擒获,不由得疑其有诈,遂历声问道:“听闻太康城城令久有反意,今与叛臣同至宛丘,可是合谋欺君耶?”
见言,太康城城令陈熠赶忙拜倒在地,装作小人姿态,沉着回道:“明君当前,微臣岂敢心生反意,今日押解二人至此,实是响应君上诏令,一片忠心可昭日月,望君莫听小人之言,敬请明察!”
观其行,闻其言,十足小人姿态,谅其亦无犯上胆量,陈公陈佗戒心随之稍有缓释,着其呈上罪臣供状,随手翻阅一番,继而问道:“且说汝是如何擒得二人?”
太康城城令陈熠伏地回道:“回禀君上,其实二人并非为我所擒,实是二人寻到微臣,言日掌握重要军情,吁请微臣引之上殿面奏君上!”
闻其此言,陈公陈佗佯怒道:“叛臣所言,岂能信之!”
太康城守令陈熠微抬其头回道:“君上所言甚是!此二人皆为君上通缉要犯,微臣自是不会轻信二人,是以当即差人将之二人捆缚关进大狱,继而将其分开刑讯拷问,知其所言并非妄说,这才敢将二人押解至都府宛丘!”
待其说罢,陈公陈佗静默片刻,继而言道:“寡人姑且信汝之言,宣见叛臣陈林、陈杵臼二人上殿,寡人倒要观其手握何等重要军情!”
闻君有命,殿外禁卫甲士应声前往押解陈林并陈杵臼。
不大功夫,陈林等二人便为禁卫甲士押解进殿,谒见君王本该行君臣之礼,然陈林二人则是傲立一侧,毫无行礼之意,禁卫甲士见此发声:“跪下!”
雷霆袭耳,却未想到陈林驳斥道:“为民所拜者,圣仁之君也,敢问五父可是圣仁之君?”
见其口出忤逆之言,禁卫甲士喝道:“口出狂言!”
音落即要上前按下二人,使用武力强制行将跪礼。陈公陈佗笑言道:“阶下之徒,不配与孤谈论圣仁之道,汝等有命活至现在,乃在汝声称握有重要军情,若非如此,寡人早将汝等打入死牢矣!”
说罢,陈公陈佗闭目深吸一口气,继而缓缓睁开双眼,续言道:“且闻汝等重要军情是何说辞?”
待其音落,公子陈杵臼抢言道:“蔡室即要伐陈!”
闻言,陈公陈佗大笑连连,回道:“此等反间之计,着实太过拙劣也!”
见此,公子陈杵臼一脸茫然,侧目望向公子陈林,却见其眼神坚定,神情自若笑对陈公陈佗。
恰在此时,陈公陈佗笑声未止,忽闻殿外奏道:“边关急报!”
闻此四字,陈公陈佗笑到一半,突然嘎然而止,随即着人取得战报阅之,证实蔡室确有伐陈之意。
阅罢战报,陈公陈佗面色蜡黄,转而问道堂下公子陈林:“汝等何以知之?”
公子陈林歪头笑颜反问道:“五父还当是我等危言耸听耶?”
对此一问,陈公陈佗亦不做正面回答,言道:“将汝所知,尽数讲来!”
公子陈林回道:“上月初旬,吾等三人赴蔡求助,历尽万难寻得姨母蔡毓,为其收留于门下,亦算得一栖息之地,吾等本欲寄居蔡地了此残生,远离世事纷争,奈何吾兄陈跃心有不甘,竟说通蔡候出兵助其争夺陈室君位,至吾等离蔡之时,蔡候已征得精兵三万,赶赴项城集结,不日即向陈境用兵!”
陈公陈佗自知君位来之不正,陈林之辈绝难与之同心,仍旧疑其乘伪行诈,遂接其话语问道:“即有蔡室相助,攻我不备,剩算可达八成,足可取缔寡人自嗣君位,而汝之兄弟三人,可为是情同手足,汝等为何弃缺兄弟不顾,反倒还陈助我御蔡?”
公子陈沉着回道:“吾等身为陈室宗亲,实不忍睹子民为外邦屠戮,吾等使命达成,再无遗憾,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陈公陈佗拍案回道:“敬汝二人忠贞仁厚,免之一死,此次跟随寡人出征伐蔡,胜则汝等荣华富贵,如若有诈,寡人定叫汝等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挥手撤去禁卫甲士,公子陈林二人拱手领命。
而后陈公陈佗颁下君令,整军三万,南征蔡室。
十日后,陈室大军整备妥当,陈公陈佗亲自挂帅,领军南征蔡室,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开赴陈蔡边境。
动静闹得如此之大,陈蔡之争一时间传遍诸侯,蔡候姬封人闻得战报,乃是满头雾水,急诏文武商议对策。
蔡室庙堂之上,蔡候姬封人直言问道:“陈蔡历来交好,素无嫌隙,今突起大军数万伐我,众卿以为何意?”
公子姬献舞出而上奏道:“陈蔡盟好数十载,已是生死之交,今其突起大军伐我,必是误会所致,君上可差人执书往问之,澄清误会自可消弭兵争!”
蔡候姬封人心中想到亦是如此,是以刚要差人使陈之际,公子陈跃出而拱手奏道:“外臣有言,蔡候明鉴,诸君已忘繻葛兵败之日乎?容外臣坦言,桓公在世之时,自不会与蔡为敌,而今乃五父执政,素有亲郑背盟之念,今突犯蔡境,多半乃五父讨好郑室之举,即或不是如此,正如公子献舞所言乃误会所致,蔡候使人前往澄清误会,或可免得今日兵争,然陈蔡背道相驰,终是难免一战!”
公子陈跃寄居蔡已有月余,蔡候姬封人对其入蔡前因后果,已是清楚了然,今日闻得陈军来犯,遂邀其同来议事。
闻其一番说辞并非无理,蔡候姬封人遂止前念,紧问道:“依卿之意,孤当何为?”
公子陈跃亦不与其虚委客套,直言回道:“陈蔡实力相近,与之硬拼,只会是两败俱伤,领军出征与争战乃为下谋!”
蔡候续问道:“试问公子上谋为何?”
公子陈跃回言:“智取当为上谋!归根节底,陈蔡兵争之祸,乃在五父,是以五父不死,蔡室难宁,恳请蔡候以我为饵,诱杀五父!”
待其说罢,蔡候姬封人短暂思付一阵,继而言道:“且将详细道来!”
公子陈跃续言道:“五父伐蔡,原由有二,一为讨好郑室,二为取我首级,五父亲郑已是既定事实,无从改变,余之便可为我所用,但请蔡候领军一万驻守项城,待得五父领军而至,出城与之交战一合,佯败而有,而后以我为饵请和,邀请赴宴,席间设计杀之!”
闻言,蔡候姬封人叹息一声,轻轻点头,回言道:“公子所言,或为当下唯一可行之法,且试行之!”
说罢,蔡候姬封人即又与众卿讨论近两个时辰,将之行谋大略商定,而后颁下君令,着各部依计而行,不得有误。
金秋九月下旬日,陈蔡两军会于项城,两军各自摆开阵势,攻方指城而望,防方临城据守。
陈蔡二君想望各自立于阵前遥遥相望,蔡候姬封人至此仍不愿与其一战,欲待上前问其伐蔡原由,以期释解误会止戈罢兵。
而在蔡候姬封人催马前行之际,公子陈林转项朝其兄弟公子陈杵臼使个眼色,公子陈杵臼见状瞬时会意,随即顺手提弓高举过顶,反手取箭上弓射向蔡候姬封人。
利箭不偏不倚落在蔡候姬封人身前,其跨下战马守此惊吓连退数步,耳闻得敌阵公子陈杵臼喊道:“休得再往前行,莫道本将长弓无情!”
闻到此言,蔡候姬封人自知此战无可避免,遂于原地拔剑号令全军,随之长剑缓缓平行前指,其身后将士受命发力,一齐冲出阵来。
陈公陈佗见敌发动攻势,猛然抽出长剑,转身提剑后扬,望之身后诸将一眼,随即挥剑前指,感到一声:“杀!”
其身将士亦如潮水般涌出,转眼间,两军便已缠斗一处。
而战得一柱香尽,蔡候姬封人即令鸣军退兵,领军退居项城。
陈公陈佗眼见得胜利在望,不料蔡军退守项城。
项城虽小,而有蔡军万余把守,亦非一时可破。
是以陈公陈佗亦令收军回城,以便重新调配兵卒器械,以便来日强取项城。
一夜无话,时至次日巳时,陈公陈佗领军兵临城下,方要下令攻城,只见城门开起,蔡军俾将持节而来。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陈公陈佗敕令全军戒备。
不多时,蔡军俾将行至跟前,闻其言道:“陈公大军临城,吾君自知不敌,特使末将前来求和,请君阵前座论品茗,望君首肯!”
说罢,蔡军俾将侧身挥臂,一簇侍者端出桌案茶具,摆于战阵中央。
见此,陈公陈佗思道,项城已是囊中之物,谅其亦无法再掀风浪,若可不战而屈人之兵,亦算美事一庄,且与他谈上一谈。
由是陈公陈佗下令全军后退五百步待命,继而落马踏步走向茶案,负手迎城挽拂披风,按剑落座闭目静待。
不过多时,蔡候姬封人解下战甲,一身素服独自出得城来,瞭视矩步行至茶案前,迎将陈公对案落座。
蔡候姬封人轻拂身上尘土,继而抱拳置腹言道:“陈蔡兄弟之盟,互通连理,曾数度联军伐外,不期今日疆场对决,真乃造化弄人也!”
说罢,蔡候姬封人垂头叹息一声,陈公陈佗垂头闭目回道:“寡人亦不想与公为敌,奈何蔡君收纳陈室叛臣,欲兵侵陈地,寡人也是不得以而为之!”
闻言,蔡候姬封人抬头直视陈公,回言道:“陈公所指叛臣可是公子陈跃,寡人不知其所犯何罪,今其逃难至蔡,寡人身为其舅,护之理所当然,即便跃侄于陈犯下大过,今其置身于蔡,亦于陈无害矣,陈公何必咄咄逼人耶?”
待其说罢,陈公陈佗亦抬头直视蔡候回道:“逆臣陈跃,不论置身何地,终是寡人心腹大患,或拘或杀,终为寡人言之为算,望君莫让寡人为难!”
闻其此言,蔡候姬封人放声一阵大笑,继而轻言问道:“为续盟交,敢问陈公今日可否就此退兵?”
陈公陈佗镇静回言道:“未达寡人所求,断难退兵!”
蔡公姬封人拂袖淡言问道:“公欲求何?”
陈公陈佗正襟危坐,按剑言道:“囚贼陈跃还陈,取项邑充我军资,达此两条,寡人即行退军!”
蔡候姬封人展颜淡笑直视陈公陈佗,须臾应道:“即是如此,便如陈公之意!”
说罢,蔡候姬封人伸手提壶,满斟两盏清茶,继而举杯邀其共饮。
陈公陈佗想道一战除却心腹大患,又得项邑阔地数十里,心中甚是欢欣,遂附盏一饮而尽。
蔡候姬封人托杯置腹,望其饮尽盏中清茶,继而侧身望城头,托杯祭茶于地,言道:“今日一别,来生再会!”说罢,蔡候姬封人置杯于案双手抚膝,垂首闭目不在言语。
陈公陈佗闻得此言,以为蔡候乃是不舍项城而感慨,是以并未在意,当其再望城门之时,公子陈手托一精致木匣,独出项城向其走来。
陈公陈佗目不转睛紧盯公子陈跃,待其行至案边,方才收回目光。
公子陈跃亦不与二人搭话,将手中木匣摆放于茶案中央,并将其打来朝向陈公陈佗,即而后退一步立于一侧。
陈公陈佗观之匣中所盛乃是项城令印,方要伸手去取,闻得蔡候姬封人言道:“一路好走!”
闻得此言,陈公陈佗知其有诈,怒而问道:“汝等欲将何谋?”
而蔡候姬封人仍旧垂首闭目再未有言,到是公子陈跃立身一旁阵阵大笑。
陈公陈佗心知不妙,欲待抽出长剑斩杀二人,顿觉胸中血气翻涌,猴头一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继而是视觉恍惚头疼欲裂,想要取剑已是奢求,此时方知茶中有毒。
见此,公子陈跃收声止笑,行至陈公陈佗身边,取其配剑在手,谓其言道:“叔父当日药鸩先君窃居君位,可曾想到今日竟会落得同样下场!”
闻得此言,陈公陈佗开怀惨笑数声,回道:“陈室交与汝手,吾可放心去也!”说罢,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即而垂头气绝。
公子陈跃缓扬起长剑,言道:“弑君戮侄,天地当诛!”说罢,一道寒光闪过,陈公陈佗首级跌落地上。
见得陈公陈佗遇害,陈军众将欲待上前救之,公子陈杵臼大喝道:“助贼者亡,知错善改者,既往不咎!”
数万大军竟然为其一语喝住。
公子陈跃则提上陈公陈佗首级,行至阵前掷于地上,公子陈林兄弟二人当先下马,行将上前跪地三叩,齐声言道:“臣等叩迎新君!”
闻言,公子陈跃厉目望之三军。
片刻过后,陈室三军齐声三呼:“新君千秋!”
闻此,公子陈跃转身肃颜望向蔡候姬封人,朝其点了下头以示辞别。
蔡候姬封人端座原处,朝其挥挥手以做回应。
此时公子陈林牵过一匹战马来,兄弟二人翻身上马,公子陈跃颁下为君首道诏令,着三军退兵还陈,数万大军受命缓缓离去。
天道轮回,因果有报,陈公陈佗弑君戮侄,空有一身治国方略,终落得身首异处,埋骨他乡,后人谥之为废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