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59年,春正月,狄人伐卫大胜,部队士气高涨,单于喀什蛮继而传命,令军转道东进伐邢,欲报前岁侵邢失利之恨。
战报随之传至临淄宫中,因知邢亡而齐危,齐公姜小白手持战报颤抖不已,由是当众怒骂道:“障狂匪徒,不知死耶?即刻照会诸侯,迎战狄寇!”狄军来势凶猛,不及会盟,齐公姜小白遂告诸侯,各自起兵援向邢卫,路遇狄夷即击之,遂见齐自临淄,宋自商丘,曹自城濮,鲁自曲阜,四路大军并起,一路向西急驰,奔赴邢卫两地而去。
战报频传,单于喀什蛮起初并未在意,攻掠卫地已有月余,不见诸侯出兵援助,及至攻下卫都朝歌,亦未见得诸侯侧首顾目,只道是诸侯猜疑不睦,及今出师侵邢,四方诸侯往来驰援,乃以为是侵邢招致,遂命撤回前线伐邢大军,令道还师卫地驻守,期此使就诸侯回军以解危机。
然则狄军退出邢境,单于喀什蛮窥见诸侯并无退兵之意,竟一路直奔朝歌而来,其于此时方才幡然醒悟,诸侯非为救邢而出,乃是为己而来。
单于喀什蛮遂命三军于卫大肆收敛财物,将之卫地洗劫一空,而待诸侯联军大举入卫之际,单于喀什蛮心知卫地不可守,由是不与联军照面,连夜领兵遁回漠北。
四军会师朝歌,望之卫地满目疮痍,此时只需一个主张,卫室社稷即就灭矣,然则众人见此残垣断壁,无不心生悔恨愧疚之意,竟无一人提议分食卫地。
齐公姜小白悲怆道:“卫罹如此弥天大祸,我等罪恶深重,该当折功补过,且将卫人迎回罢!”
余之三公亦皆明言会意,不由齐公吩咐,由是曹师东出御戎,鲁师西出抗狄,合力驱除境内敌寇,尽复卫室失地;宋师则南下入郑,迎护卫室遗民,益之共、滕散失流民,共计五千余,还入卫都朝歌。
齐室尊为方伯,而致诸侯逢此大难险亡国,齐公姜小白难辞其咎,为挽民心声望,乃立先君姬赤胞弟姬申为君,造庐使之暂居于曹,继使公子无亏帅车三百乘贴身戍卫,另使甲士三千重塑卫人庙堂。
待至庙成众人归卫之时,齐公姜小白献赠卫君以乘驾,祭服五称,牛羊豕鸡狗皆三百,与门材,献赠夫人鱼轩,重锦三十两,以全其承继嗣礼。
值此,于世人而言,齐谓卫人是为有恩也,然在公子卫开方看来,卫室人财尽失,决难东山再起,卫室蒙难皆为齐人所致,如其应时出兵援卫,卫室决不致有今日亡国之危,遂椎心泣血隐忍于齐,冀望以复今日丧国之恨。
先君姬赤庶妹许穆夫人闻其亡故,情殇难就,自归故里,许公姜新臣谓其失礼,遣使途中劝返,其乃赋诗《载驰》以祭,诗曰:
“载驰载驱,归唁卫侯。驱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跋涉,我心则忧。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视尔不臧,我思不远。既不我嘉,不能旋济?视尔不臧,我思不閟。
陟彼阿丘,言采其蝱。女子善怀,亦各有行。许人尤之,众穉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至此,卫室沦亡之危告结,先君姬赤如礼行丧,谥曰懿公,谓其生时言行,史家褒贬不一。
邢室两番为狄侵掠,其境地也好不过卫室,存余人丁略胜于卫,两战过后也已十去七八,财货粮草更是为狄洗劫一空,亟此稍生变故,邢亦无存也!
为谋出路,邢候邢玥聚众商榷,当堂叹道:“邢立诸侯百年,护周国门百年,不间断与夷狄厮杀混战,亦使得邢室国力积贫积弱,以致今日无力再争,邢之社稷举步维艰,众卿以为邢之前路何如?”
上卿邢焯进言道:“君上所言,皆乃实情,邢室亟待休养生息,然值内忧外患之乱世,非我不争便可不争,恐人不与我休养之时也!”
邢候邢玥微微颔首,面生悲凉之色,上卿邢焯续言上谏道:“暨此危难之际,我等唯有一途可行,当是攀强附贵,仿效阳室而为之,力请齐兵入驻邢地,济得友邦强权庇护,令之内外之兵无敢欺我,依此可保社稷!”
闻言,邢候邢玥面显不悦,昂首感喟道:“此与亡我邢室有何异?”
上卿邢悼拱手面君,劝慰道:“忍得一时之屈辱,方可换来邢之万世,君上需往长远看去,但得邢室之名立于世间,许我十年之期休养生息,邢室国力定当恢复如初,待到那时,离齐自署,出而争世,但凭君意而为!”
闻其所言,不无道理,问曰众臣,尽皆默言,邢候邢玥因是信其言,当即著书使齐,缔请齐兵入境护邢,愿北面称臣,尊齐为方伯。
这边齐公姜小白,获书即会群臣商议,问曰:“历来唯有以强挟弱进驻它地,今日邢室却是主动来信,请使我齐兵入境驻防,众卿以为何意?”
左相鲍叔牙不以意道:“邢室此举,无非是为求取强权庇护而已,其今遇狄两番劫掠,虽得我军相助,得以击退狄寇,然则元气大伤,正是极弱之时,此时无论是谁起意并邢,邢皆无法抵抗,而为自保投齐,是其最佳抉择!臣以为,欣然答允入邢即可,即日起,邢则归齐矣!”
齐公姜小白垂首自思,应言道:“倒是此理,然则寡人仍有顾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此中必有所谋也!”
右相管夷吾承言禀道:“君上圣明,行事瞻前顾后,社稷之福也!邢室称臣拜服于齐,臣以为确有所谋!”
齐公姜小白惊而抬首,问曰:“寡人直觉事有蹊跷,却说不出因由,右相即与寡人意同,可知其所谋何?”
右相管夷吾隽语相告道:“乱世之时,今日邢室国力不济,恐无能立世存护社稷,附齐以抵外族侵伐,倒也是为明智之举!不过邢人好战,决非永久委身屈就居之人,我需防范邢人借我之力,避乱歇战休养生息,待日后气力恢复,脱离齐室管控,致我枉费心力,到头徒劳无功!”
齐公姜小白亲亲肯首,将言问道:“相邦可有良法应对此局,寡人可不愿伴人做嫁衣!”言讫,抿齿浅笑。
见君下问,右相管夷吾拱手上言道:“依臣之意,存其名,去其实,是为应对之法,当决断如流,万不可存怜悯之心!”
齐公姜小白面上凝笑道:“卿观寡人,可是优柔寡断之人否?”
右相管夷吾应言道:“如是,君当即应邢候之请,出兵入驻邢境,接管邢地防务,接替邢室军事,即而迁邢公族夷地寓居,许其名,勿与实权,邢地则委城令主事,僭取邢室政事,如此邢室军皆失,唯留其名,邢实属齐矣!”
左相鲍叔牙紧言诫道:“穷不失义,达不失道,管相此举恐失人心也!”
右相管夷吾当即回道:“大争之世,纷乱四起,若可许人一世平和,强权便是人心!”
齐公姜小白亦即生疑道:“话虽如此,其亦不傻,令其迁居夷地,世受齐室监督,邢则名存实亡,其何能心甘情愿入夷耶?”
右相管夷吾应言回道:“木已成舟,只需使人推波助澜即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择得合适人选入邢,必可成事!”
齐公姜小白继言问道:“卿以为何人入邢为佳?”
右相管夷吾不假思索道:“臣以为大行隰朋堪当此任!”
齐公姜小白感慨道:“齐室得有今日之盛,皆仰众卿之功,此番入邢,寡人预祝各位马到功成!”
众卿附言颂曰:“君上领导有方,臣等衷诚职事!”
事毕朝退,各方依言行事。
时过数日,大行隰朋随同司马王子成父携军一万开赴邢地,邢候玥领众郊野相迎,邢齐两军会师,少却了几分刀剑争锋之戾气,多却了几分欢悦欣瑜之祥和,值此纷繁征伐之乱世,实是难见!
大行隰朋上前见礼,拜曰:“外臣受命,今领齐军入邢协防,还请邢君授我行事便利!”
邢候邢玥陪笑道道:“好说,好说!详尽事宜,入城过后再行商议!”一语言罢,邢候邢玥随即催马让道,进而续言道:“请!”
闻言,大行隰朋拱手见礼,继而伸手相让,言道:“邢候先请!”
邢候邢玥谓其识礼,亦不再相让,遂拨马引邢军于前慢行,大行隰朋会同王子成父,督引齐军尾行于后,如此一前一后,两军先后进驻邢城。
随之来至庙堂议事,邢候邢玥开口先言道:“今得齐军入邢,邢邑之民安矣,寡人不胜感激,为表敬意,齐军在邢资用,皆由邢室偿付!”
大行隰朋紧言拒道:“齐军资用,我主自有考究,此等小事,勿需邢候挂念,但有一事,还需邢候上心!”
邢候邢玥不解问道:“是为何事?”
大行隰朋坦然答道:“乃系邢候身家性命,及邢室社稷存亡之事!”
邢候邢玥惊而续问道:“狄寇已退,齐兵入境,寡人无患矣,何来性命之忧,社稷更当存世有续也!”
大行隰朋启首接言浅笑道:“邢候缪矣!外有狄戎蠢蠢欲动,内有诸侯念起争霸,适为邢室公族生计所虑,臣请邢君举族迁居夷地,以便齐室护君周全!”
此言一出,满堂鸦雀无声,仅闻得风过门庭,吹拂廊檐凄凄作响,过之良久,邢候邢玥沉颜闷声道:“人道齐公文德武功,齐欲并邢,直言即可,不必作此下贱之举,好意迁我入夷,然则夷属齐地,直与监禁何异?”
大行隰朋沉下脸来,阴冷道:“邢候直要曲解我意,我亦无法,然则迁居夷地之事,邢候今日应便应了,如若不应,我等唯有礼请入夷!”
邢候邢玥突然一阵大笑,急而嗤道:“齐欲并邢,直言即可,不必闪烁其辞,如此大费周折!”
大行隰朋仍旧峻面冷言道:“邢德昭著,方才如此,还往邢候从善如流!”
邢候邢玥亦即怒道:“寡人清高,不往又待如何?
大行隰朋厉目昂首道:“邢候如此执拗,恐非智举,司马气大,乃是执军命如山之人,君不入夷,将使司马署军干预,强迁邢室入夷,事及闹大,其将族灭邢室,亦未可知,彼时上下无定,邢候又将如何?”
闻及此语,邢候邢玥一气不畅,憋出一口献血,喷撒于庙堂之上,旋即晕倒过去。
大行隰朋继而拱手冷言道:“邢候,我等奉命护送邢候入夷休养,余皆随从,不得有误!”言讫,转身即退,留得邢室满堂文武面面相觑。
强权之下,众皆不敢发声反驳,只得唯命是从。
数日后,司马王子城父统军迁邢,至夏六月,邢迁于夷仪,齐领宋师、曹师城邢。
一时间,天下侧目,适时楚人朝堂之上,亦就此事展开热议,楚王熊恽先言问道:“齐人倚强出师,迁邢公族入夷锢居,众卿如何看待此事?”
令尹斗子文领言上奏道:“臣以为,齐人此举虽有失仁义,或为天下所不耻,然今大争之世,弱肉强食之时,并地图霸本是常态,人已司空见惯,倒也掀不起水花,过得些许时,天下又将复归如初!”
闻言,楚王熊恽转面问道:“过后之事,姑且不论,单说眼下,齐人迁邢,是否能为我所用?”
令尹斗子文随即上言道:“我可出而道同诸侯,对齐失德之举,实行口诛笔伐,以此来提升楚室声望,进而彰贤于世,尊称方伯,制霸中原!”
楚王熊恽嗤道:“周楚世无往来,声望于我何益,寡人要见实利!”
申公斗班出而请道:“利齐失信,诸侯无顾之际,臣请北上伐郑,为楚制霸中原,扣启大门!”
令尹斗子文紧言谏阻道“臣以为不可,眼下时机尚未成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齐人虽一时失贤,其实力仍为中原之首,诸侯蒙难请援,仍有一呼百应之力,若遇到诸侯联军来伐,楚将难以应付!”
一言即出,满堂无声,楚王熊恽稍加思索,进而笑谓众人道:“天赐之机,不用有背天道,楚出中原,乃议定国策,先世之君寄目以望,寡人岂能无动于衷?若得攻取郑地,则可为楚制霸中原,胯出一大步。即便如卿所言,遭遇诸侯联军来敌,大不了退兵还楚,我有方城之固,谅其不敢入楚耳。进可攻,退可守,我何患之有?”
闻其此论,众皆拜服,颂曰:“我王圣明!”
楚王熊恽由是当堂降诏,着申公斗班为将,领军三万北上伐郑,王孙游、王孙喜副之,大夫斗章同行参军。
秋七月,处暑,楚军浩浩荡荡北上,北上直奔新郑而来,战报亦随之传至郑室朝堂,大夫孟堵当即上言道:“楚军势大,我当避其锋芒,主动退而求全,并告诸侯求援,臣不才,愿往齐鲁陈请救兵!”
此话一出,众臣承言谈论开来,惟见郑公姬踕面色冷峻,侧首垂目不顾群臣,凄语压声道:“有一便有二,楚人狼子野心,图谋中原誓取郑地,郑室不灭征战不休,难不成楚人每入郑地,寡人都将避战遁走,似此我邑直与楚人后苑何异?此役,寡人决不弃国而走!”
众知郑弱,决非楚人敌手,闻上此言,皆惊而谏曰:“郑楚之争,胜负已分,君当三思而行!”
郑公姬踕怒而回首,厉目扬声喝道:“勿得多言,寡人心意已决,再有上谏离城退兵者,视为通敌叛国,极刑论处!”言讫,拂袖转身,负手背对众人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谁可与我退敌?”
大夫虞师见言请命道:“君意如此,臣愿奉命携军拒敌城下,臣亦知楚强郑弱,难以击退楚军,还望君上全力寻求诸侯援助,以免力竭城破,社稷沦亡!”
郑公姬踕缓缓回过身来,下谓众臣道:“世之列强,有实力助我者,不过齐、宋、鲁、晋耳,情势迫在眉在,不容我等周转诸侯,只可祈一邦举旗,而召诸侯来援,众卿以为何邦可期?”
大夫孟堵问声回曰:“臣以为鲁室可期!”
郑公姬踕问由道:“何以见得?
大夫孟堵释曰:“齐今迁邢入夷,大失民意,诸侯难尊其命;西北晋室,数十年内乱,忙于治理内政,少与诸侯来往,诸侯恐难听命;关中宋室,暨与诸侯往来不断,然则势力稍弱,诸侯难以从命;唯有西南鲁室,以仁孝示天下,诸侯莫不拜服,其实力亦与齐室不相上下,若得说动鲁室助我,必可一呼百应,郑室之困可解矣!”
郑公姬踕佳诘道:“甚好!著汝为使,几时可得军来?”
大夫孟堵诚而回曰:“于臣而言,说得鲁室助我,非为难事,然则几时师出至郑,乃在鲁及诸侯之志,非臣所能判定,还望君上明断!”
郑公姬踕遂又转面问道,“谓对荆楚强敌,与之决战城下,虞卿自恃守得几时?”
大夫虞师见回禀道:“纵观两军,其士气及战斗力,我军皆不如楚军,好在我军占有人数及地利优势,臣不敢说击退来犯之敌,然护城不破则游刃有余,其时长便看城中粮草维持得几时!”
郑公姬踕继又望向上卿孔詹,问道:“上卿主管籍地赋税,可知府库存粮食支得几时?
上卿孔詹出而回曰:“如是平常,府库粮草可资军用一年之期,然则战时粮草消耗堪比平时十倍,集聚城中所有可用之粮,加之调度得当,亦只够将用三月!”
郑公姬踕闻言欣慰道:“兹有三月足矣,便是远居西垂之秦人,亦可赶至援我矣!”
上卿孔詹接言上谏道:“臣以为不尽然,乱世当道,人皆包藏私心,前有弱邢卫之鉴,后有鲁制迫莒之意,皆世之强邦所为,臣恐诸侯无能急时援我也,还当自救为上,
郑公姬踕旋即不奈道:“济兵强争,敌楚不过,退让自保,诚非久计,唯诸侯联军救援,方可解我之厄,卿既有言诸侯不可轻信,可有良谋应对?”
上卿孔詹从容回道:“臣意,待敌兵临城下之际,不必急于与战,我当示弱不敌,主动寻事与楚议和,一来争取时日,以待诸侯援我,二来表现与楚媾和之像,寓以郑陷诸侯危,以此警示诸侯尽早驰援!”
郑公姬踕悦道:“善哉,即依此议行事!”言讫,遂告退朝,众臣领命自行其事。
朝后,大夫虞师即往新郑大营,署军整顿城防,大夫孟堵连夜起行,奔赴鲁室请援,上卿孔詹则随君安民,总领后勤事务,一场谋术之争,即在郑室三良引导下。
余且不论,此处单道大夫孟堵,一路马不停蹄奔赴鲁请援。及至曲阜,不待落马停歇,即至行人府拜谒,提交使节文书,请见鲁公姬申。
闻得奏报,鲁公姬申依礼召见,庙堂见礼后,大夫孟堵当即表明来意,直言道:“鲁君德厚,今有楚室欺郑,情势危机万分,还望鲁君速发援兵施救,郑将感恩戴德,永世侍鲁如亲,生死相随!”
鲁公姬申自若道:“齐德昭著,郑使何不如齐请援?”
大夫孟堵诚言相告诉道:“齐弱邢卫之举,寒透我等诸侯之心,请齐相助,不若投楚也!”
鲁公姬申轻笑道:“郑使又如何笃定寡人将会援郑耶?”
大夫孟堵拱手敬道:“臣亦无十分把握,郑室蒙难,使臣不得不外出求援,纵观天下诸侯,惟鲁恃德著世,想必不会见死不救,臣即斗胆寄望于君!”
鲁公姬申不语,大夫姬友出而谑道:“郑使可知楚军之势强?逾郑争楚暨得大胜,鲁室需将半数兵力南输,汝亦知齐人心怀叵测,趁我邦中匮乏之际,齐人越境乱鲁,彼时该当如何?”
大夫孟堵回首视之,乃见发声之人,是为鲁室柱国大臣姬友,若不能陈情将之折服,则说鲁无功也,遂着急转身,躬身见礼,起而言道:“大夫之言,不足虑也!外臣以为,蛮楚虽勇,亦非无脑之人,兹见诸侯援郑,势必畏强而退,鲁将与楚无争,且师出粮饷,皆由郑室供给,鲁室并无亏虚,更可依此大彰仁德之名,齐若趁虚乱鲁,则将大失民望,方伯之名荡然无存,鲁公即可召会诸侯,联军反略齐地,一举奠定霸业!”
大夫姬友默然,鲁公姬申轻语道:“寡人援郑,是为天道公理,绝无领世争霸之念,但得太平,余愿足矣。猜测齐君亦将与我同念,寡人这便修书予齐,请其与我同出相援,致楚无懈可击!”
大夫孟堵闻言拜倒在地,敬上谢曰:“臣谨代君,并郑邑万千子民,叩谢鲁君再造之恩!”
鲁公姬申却言道:“大夫言重矣,寡人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也!”
大夫孟堵起而问曰:“不知何时起兵入郑?”
鲁公姬申回曰:“待齐兵至,即行入郑!”
大夫姬友承言奏曰:“天下事,非齐鲁之力可断也,臣愿往召诸侯,共御国难!”
鲁公姬申佳曰:“甚好!”
大夫孟堵再拜道:“谨愿诸君早日成行,以解郑室于水深火热,晚则我恐不敌也!”
鲁公姬启应言道:“半月之内,无论诸侯起兵与否,鲁军必定驰援入郑!”
大夫孟堵贴腹于地,顿首再拜致谢。
朝会散后,大夫孟堵拜别鲁室君臣,自行下榻驿管休歇,等候援军音讯;大夫姬友持符入营整点兵马,并四下派出哨骑,召聚诸侯会盟;鲁公姬申亲自著下书简,送呈临淄,请与同出援郑。
时下,齐公姜小白正为失策迁邢苦恼不已,一时间名望扫地,方伯之位岌岌可危。恰逢此时,鲁公姬申请能盟书简送抵朝堂,援郑抗楚,是为大义,齐公姜小白及满堂文武,皆视此为重拾声望之良机,虽失盟主之位,有失方伯之名,但可济显室品德,重获霸主威信。果如鲁公姬申所料,齐公姜小白获书之际,当即应诺兴兵,将如期会同鲁军,南下抗楚援郑。
大夫姬友这边,亦是喜报频传,宋曹邾三邦见召欣然起兵,然则联军汇聚尚需时日,郑军还需抵挡楚军至少十日之久,郑公姬踕随命上卿孔詹施展滞敌之计。
上卿孔詹当即受命行事,一卷议和文书,随即送至楚军大营,申公斗班获书迟疑不定,斥候探得北境诸侯骚动哗然,可知联军不日即至,郑室此时下书议和,不过滞敌之计耳。而申公斗班迟疑之处不在此,而在如何应对诸侯联军来援,其有两途可行:一者,不顾郑室议和之情,当即挥师强取新郑,以楚军之强破城不难,难在破城之后,面对诸侯联军来袭,如何固守郑地不失;二者,乃是应郑议和之请,与之剖解天下时局,劝郑顺势倒戈归楚,如此诸侯联军到来,无的施救便自退也,可谓一举两得,只恐郑人冥顽不灵,弄巧不成反成拙。
申公斗班权衡再三,随即应下郑室议和之请,其由如下,抢在联军到来之前强攻抢城,势必造就一场血战,即便取胜进驻新郑,楚军亦将折损过半,而待诸侯联军南下袭至,楚军残弱之师必将不敌,新郑只得拱手相让,损兵折将而寸功未建,可谓得不偿失。然若应郑议和之请,说得郑人归楚,则可兵不血刃尽得郑地,联军到来亦将动我不得,即便徐日商谈无果,拖至联军入郑,我军即行退去便是,此来本就是为试探性北上,于此我亦无损,只能说是楚入中原尚不得时机,日后徐图可也。
计议论定,申公斗班即于日暮时分,应邀至新郑城前与会相商。城前一箭之地,郑人已置下席案,申公斗班坦然入座,顺势侧首翘望天际,但见中洲黄昏秋色,原上霜风冽,长河落日圆。群鸭腾晷景,鹤唳彻胡天。
等不多时,上卿孔詹自城中行出,直向城前席案处走来,虽势异为敌,然礼不可失,会而见礼,申公斗班让身拂座请入,上卿孔詹笑颜就位。
申公斗班先语直言道:“郑今请和,诚意何在?”
上卿孔詹笑颜回道:“战火伤人,人皆恶战,我今为民请愿,止战救生,天道之诚也!”
申公斗班亦即陪笑道:“我道郑无诚意也!”
上卿孔詹直面问道:“何以见得?”
申公斗班淡言道:“依我看,停战议和是假,拖延待援是真!”
上卿孔詹疑问道:“即知我意,为何还愿出而会我!”
申公斗班大笑回道:“人皆恶战,上卿自言之,我亦不外乎,可不战而得郑地,何乐而不为?”
上卿孔詹笑意相拂道:“然公亦知我议和之意,诸侯联军不日即日,公之谋算恐要落空矣!”
申公斗班释然恬言道:“无妨无妨,入得中原,便算我胜,但不知诸侯救得郑否?”
上卿孔詹笑语诘难道:“公欲一争诸侯乎?”
申公斗班回首视一瞥楚营,回首坦言道:“若得与诸侯一战,即可名扬千古,不负此生矣!只恨今日所携兵力不足,与争毫无胜算,堪堪将退,憾事也!”
上卿孔詹拱手敬道:“申公豪情,外臣钦佩!”
申公斗班正身端座,凛言道:“今日或许奈郑不得,然则来日方长,诸侯可救郑一时,却救不了一世,终有一日我将席卷郑地,帅师踏马中原!”
上卿孔詹沉身揖拜,礼言道:“外臣提前恭贺将军,远处暂未想过,但得眼下平安,那便足矣!”
申公斗班正色道:“郑室朝堂之上,尽皆鼠目寸光之辈耶?”
上卿孔詹不怒反喜,虚心求教道:“将军或可为我一谋!”
申公斗班言道:“周弱楚强,何不举族南顾投楚,与我携手,开创辉煌盛世!”
上卿孔詹正身回道:“恕难从命!周如父,楚似兄,子敬父,可也,弟孝兄,则不可为也!”
申公斗班诚情倚言再劝道:“混沌乱世之际,弱肉强食之时,识时务者为俊杰,周室无德,诸侯失仁,天下纷争不断,郑邑兵家必争之地,定不能久也,惟楚可护这一方水土太平,待得天下,再封诸侯,郑必济诸侯之上,社稷亦得绵延无期,岂不上上之策!”
上卿孔詹拱手谢绝道:“外臣自幼承教周礼,投敌背主非我所学,即便此刻将军仗剑抵我胸膛,臣亦不敢求生背主,恐教将军失望矣!”
申公斗班叹言道:“也罢,郑室尚有贤良在,不到当亡之时,今日就此别过,冀望此生再会有期!”言讫,起身拂袖而走。
见状,上卿孔詹亦随之起身,于后礼拜道:“将军一路走好!”话音落地,亦自顾大步行走回城。
话已挑明,再若对峙下去,不过徒耗粮草而已,是日夜间,申公斗班断然下令,全军退还楚境,及至此时,诸侯联军业已汇聚柽地。
隔日天明,以鲁公姬申为首,诸侯各自清点兵马,即要起行奔赴新郑驰援之际,忽闻城前甲士奏报,郑使孔詹携礼使至,正于城头等候招见。
诸侯愕然,纷纷猜测,莫不战事吃紧耶?鲁公姬申遂慰众人道:“诸公莫慌,待见郑使,自然明了!”言讫,即命侍者去往召唤郑使入堂相会。
众人于堂焦灼等待,侍者去不多时,忽闻得堂外传来一阵开怀大笑,紧随之上卿孔詹大步踏进府衙大堂,一副轻松洒脱之像,豪无大战在即之紧迫感,大夫孟堵跟随鲁军至此,见状紧前一步急问道:“新郑战事如何?”
上卿孔詹笑道:“楚军连夜疾退,新郑之危消解,已无战事矣!今日此来,是为犒谢诸侯各路援军也!”
大夫孟堵误以为听错,即又连问道:“当真?”
上卿拱手相敬道:“千真万确!”
大夫孟堵神经紧绷多日,一下松懈下来,由是全身酥软,昂首泣呼道:“天佑郑室也!”
一顿操纵猛如虎,联军声势浩大,而今师出无功,诸侯不禁一阵唏嘘。
鲁公姬申亦知此次机会难得,若是驱楚救郑有功,必将声望盖天,济得诸侯颈仰,一举缔就方伯之名,然今楚军悄然退兵,令其战而不得,心中所谋荡然成空,由是心有不甘道:“楚军虽退,然其谋逆之心不死,联军今日一旦撤去,其必复又北上,中原又将沦落战火之中!不若一劳永逸,我军南下直逼郢都,将之战火引入楚室境内,令其知晓战争残酷,进而大破楚军伤其元气,即可保我大周疆域百年太平!”
闻之此言,众人旋即收声,大堂内顿时安静一片,鲁公姬申继又续言道:“如今我等兵马在手,粮草充盈,楚人何足惧哉!此乃我等为国建业最佳时机,错过此时,将不知何日可平南疆楚患也!”
众人仍旧不语,有畏楚势强盛不敢前者,有惧鲁室居功成霸业者,总之各怀鬼胎,其中邾室本就与鲁有缝,如非郑室遇难,决不会联鲁出兵,今见郑难已解,鲁室还要贪功冒进,邾公曹蘧蒢乃于众人先,发声诘道:“兵法犹忌孤军深入,更甚者即如鲁也,不知敌情几何,即告三军而入,适不知兵败将亡为何物耶?”
闻之此语,鲁公姬申转首恶目相视,恼而驳道:“身为公卿诸侯,不期如此胆小如鼠!楚室南隅小国,怎比得我中原地大物博;楚室纵然强盛有力,到底不过一方诸侯,怎敌得我诸侯联军十万之众;其今不战而退暨知兵力不济,我今乘胜追击必得大胜,何谓我不知敌情耶?”
邾公曹蘧蒢摇首叹道:“公知楚地方圆几何?敢言南隅小国!公知楚室兵力几许?敢言兵力不济!公又知楚有几城几山几水耶?何敢自夸监察敌情!”
鲁公姬申当即不悦道:“周楚不共世,正恶不两立,我持正义之师,伐逆国恶贼,无有不胜也!”
邾公曹蘧蒢仍旧摇首叹道:“正义之师亦当遵循兵法,鲁莽行事只会遭至一败涂地!君即不明,我便为君道明,楚据江汉天堑,山高水恶,国土广袤,占地千顷,集举国之兵,不下十万,且处秋熟之际,新粮入仓,后勤资用无虞,可大幅提升楚军战力,更兼我军深入楚地作战,后勤供应无法保障,更无群众基础,便是引路之人亦难寻,失却天时地利人和,我军当是有去无回也!”啊
鲁公姬申固执己见道:“今日若不乘胜除叛,恐将养虎为患,他日再犯中原,恐无能敌也!”
邾公曹蘧蒢不奈道:“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冥顽不灵,汝要前去送死,自去便了,寡人不奉陪矣!”言讫,转身即走,径直引还罢。
见此,鲁公姬申怒而拂袖背身,以待众言。
齐公姜小白当先托大道:“寡人当年引军南下拒楚,势比今日更甚,亦不敢轻言入楚作战,鲁君年少,心浮气躁,还当多磨砺也!邦中还有要事,不敢居此久留,先就退矣!”一语言罢,亦即自顾离去。
上卿孔詹随之劝道:“外臣斗胆进言,南下击楚,虽然于我大益,但我不建议鲁公入楚作战,此去荆棘满途,可谓十分冒险,与楚之争,还当从长计议!”说罢,躬身一拜。
鲁公姬申身形不动,宋公御说承意言道:“南疆楚室,是为宋室心腹大患,无论是战是走,宋人皆从众意,诸公今日皆要不可战,必是战不得时,还望鲁公惠纳众议,保全实力再择良机伐楚,无事寡人先退矣!”说罢,见礼而退。
而见盟会不欢而散,上卿孔詹为免尴尬,亦即请辞道:“犒军辎重业已送抵,还望鲁君笑纳,外臣使命达成,还待回复君命,且先告退矣!”躬身礼退。
此时,大堂之上仅余曹鲁二君,窥见势头不对,曹公姬班随即请言道:“诸侯请退,我等两军何去何从,还请示下!”
鲁公姬申背身挥手道:“众皆散矣,单凭你我两军,难有作为,汝亦回罢!”
曹公姬班拱手回道:“但有召唤,曹必应命而来!”言讫,自去。
众人皆退,鲁公姬申回过身来,启首望向堂外,切齿愤恨道:“今日所失颜面,我必寻众找回!”
还都曲阜,鲁公姬申与朝商议后,随即檄告诸侯,以叛国之名,对邾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