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骑兵呼啸而过,卷起漫天尘土,形成一片昏黄的雾霭。
就在这片混沌的飞尘之中,突然数十条如巨蟒般粗细的麻绳,仿佛拥有生命一般,自地面猛地弹跳而起。
它们精准无误的将逃亡的唐军,和追赶而来的薛延陀骑兵分隔开。
这些薛延陀骑兵们距离那突如其来的绳索仅仅只有咫尺之遥,尽管他们个个都是骑术精湛。
但在如此短的距离内,想要调整马匹因高速冲锋而产生的巨大惯性,也绝无可能。
一些反应稍慢的骑士甚至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措施,就已经连人带马被那结实的麻绳绊倒在地。
刹那间,只听得一阵阵轰然响声,人和马纷纷摔倒,扬起了滚滚烟尘,弥漫在空中。
原本整齐有序的骑兵队伍瞬间乱作一团,人仰马翻,惨状不忍直视。
身处混乱中的大度设心中猛然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知道,自己是中了诱敌深入之计了。
与此同时,天空中高悬的骄阳似乎也感受到了战场上紧张的气氛,光芒骤然黯淡了下来。
所有的薛延陀骑士们不约而同地仰头望向天空,他们的目光先是充满了迷茫和不解。
然而当他们看清头顶上方的景象时,眼神迅速由迷茫转为了深深的绝望。
在他们的头顶上空,并非是阴沉密布的乌云,而是那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如蝗虫过境一般的箭雨。
一支支锋利的箭矢闪烁着寒光,以正在以一种奇快的下坠速度速朝他们射来。
在他们惊恐万分的瞳孔之中,这些急速飞射而至的箭矢不断放大,仿佛要将他们彻底吞噬。
眨眼间,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响彻在耳边,紧接着便是各种嘈杂纷乱的声响交织在一起。
有箭矢射中铁器发出的沉闷撞击声,有受伤士兵痛苦的哀嚎声,还有战马受惊后嘶鸣狂奔的声音。
薛延陀的骑兵队伍陷入了一片极度混乱与血腥之中。
在薛延陀大军两翼之外,只见数不清的唐军旗帜在起彼伏地涌动着。
“全军撤退!“
大度设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果断。
尽管他还不清楚敌军的确切情况,但仅从眼前唐军的行军阵势来看,很明显对方是打算将他们一网打尽。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判断罢了。
李世民所擅长的战术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正面交锋或者直接包围。
他总是能够巧妙地运用各种策略,让部队在运动之中寻找机会,一点一点地蚕食并消灭敌人。
就像一只老练的猎豹,耐心等待最佳时机发起致命一击。
就在此时,两翼的唐军突然又各自分出了两支精锐的骑兵团队。
向着薛延陀的骑兵猛冲过去。这些骑兵们身着闪亮的盔甲,手持锐利的长枪,气势如虹。
只听得一阵喊杀声震天动地,两支唐军骑兵犹如两把无坚不摧的天刀,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切入了薛延陀的队列之中。
刹那间,原本就混乱的薛延陀骑兵阵形瞬间被撕裂成了三段。
而两支唐军骑兵并没有继续追击上去,而是迅速调整方向,开始迂回到后方。
对那些被截断退路的薛延陀骑兵展开了无情的围剿。
与此同时,位于两翼的其他唐军骑兵也纷纷效仿之前的战术,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中间那段已经陷入混乱的薛延陀队伍,将其逐步分割开来然后逐一歼灭。
面对如此凌厉的攻势和精妙的战术配合,薛延陀的骑兵们显得毫无还手之力。
尽管他们也曾试图抵抗,但在人数以及军备方面都存在着巨大差距的情况下,这种努力最终不过是徒劳无功。
很快,除了最前方的那部分骑兵侥幸逃脱之外,其余大部分骑兵,都被唐军全部的牵扯住了。
“传令下去,降者不杀!”
李世民威风凛凛地立马于山丘之上,身形挺拔如松,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整个战场。
战场上烟尘弥漫、喊杀声震耳欲聋,但这一切都无法逃过他那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睛,所有景象皆被其尽收眼底。
此时此刻,他宛如这片天地间至高无上的王者,战局的每一步发展似乎都早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面色沉稳而自信,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帝王风范。
“陛下仁慈,但是薛延陀出尔反尔,末将以为,应该趁如今兵锋正锐之际,将其军中年轻军士屠杀殆尽,以免再过几年,他们卷土重来,继续为祸我们大唐的边境。”
一旁的尉迟敬德怒目圆睁,满脸杀意地说道。他手握长矛,矛尖寒光闪烁,仿佛随时准备刺向敌人。
大唐与薛延陀的恩恩怨怨,已然持续了许多年。
双方你来我往,互有胜负,这场争斗犹如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
只有其中一方彻底覆灭,方能平息这长久以来的纷争。
然而,李世民却微微摇了摇头,目光深邃而悠远,眺望着北方,似乎能够穿透那重重迷雾和遥远的距离,直接抵达薛延陀的王庭腹地。他缓缓开口道:
“上战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纵使今日灭了薛延陀全军,可若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日后仍会有其他部落崛起,继续威胁我大唐边疆之安宁。”
“遥想当初,我大唐雄师一举灭掉东突厥不过区区十数年而已。然而时过境迁,现如今取而代之称霸一方的却是那薛延陀部落。”
“即便我们现在能够将薛延陀所有的军卒尽数歼灭,那又怎样?回纥、契丹甚至是沙陀这些势力,极有可能趁此机会顺势崛起。杀戮永远无法终止,敌人是斩不尽杀不绝的。”
“唯有施行仁德之道,以德行感化夷蛮,方可缓和唐人与那些游牧民族之间的尖锐矛盾。越是肆意杀伐,就越容易激起他们相互联合结盟对抗我朝。”
一直以来,大唐都向周边各国展现出一种开放而包容的宏伟气象。
作为统领四方蛮夷的天可汗,他绝不能轻易地举起血腥的屠刀。
况且,如果一味强攻而不采取劝降策略,那么在激烈的冲杀当中,唐军自身必定也会遭受不小的伤亡损失。
这种做法简直就是损人不利己。
就在这喊杀声震天动地的混乱战场上,只见尉迟敬德威风凛凛地站在高处,运足中气高声怒吼道:
“天可汗在此,尔等还敢忤逆,还不快快放下手中武器,跪地投降!”
其声音如洪钟一般响亮,即便是在如此嘈杂纷乱的环境里,依然能够远远传播开来。
“天可汗在此,速速投降!”
唐军骑士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渐渐地,这些声音汇聚成了一道道澎湃的声浪,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淹没其中。
那一声声呐喊,犹如万马奔腾,气势磅礴,直冲向云霄。
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无尽的威严和力量,让人闻之胆寒。
天可汗的名头宛如拥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使得那些原本还在困兽犹斗的薛延陀骑兵们都不由自主地愣住了神。
他们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之色,手中挥舞的兵器也不自觉地停在了半空之中。
随后,众人纷纷下意识地转头望向了那远处山丘之上高高飘扬的唐军帅旗所在之处。
李世民端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上位者强大的气场。
他锐利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全场,仿佛能够洞悉每一个人的心思。
被这道目光所触及之人,无不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竟无一人胆敢与他对视。
众人皆不由自主地纷纷低下了自己原本高昂的头颅,不敢再有丝毫的不敬之意。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传来。
“叮!叮!”
只见不少薛延陀骑士毫不犹豫地丢下了手中紧握的战器,迅速翻身下马,朝着李世民所在的方向虔诚地跪伏在地,行起了大礼。
在草原的游牧民族心中,“天可汗”这个称号绝非仅仅是一个象征性的称呼那么简单,它代表的是真正至高无上的领袖地位。
在这些游牧民族眼中,多弥可汗是小可汗,而李世民是大可汗。
但“天可汗”这一象征意义仅限于北方的游牧民族而已。
对于来自其他方向的众多番国来说,情况则并非如此。
在他们心目中,李世民仅仅是天朝大唐的皇帝陛下,而非属于他们的天可汗。
其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在李世民的治理下,唐王朝无比的强势强盛。
让向来崇拜强者的草原部落,心生敬佩。
但是,这也并不是他们跪拜臣服的主要原因。
因为草原部落,也是出了名的桀骜不驯。
崇拜强者是不错,但是他们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傲气,怎么可能轻易的向随便一人折服跪拜呢?
那这就不得不从另一点来说了。
那便是李氏家族的起源。
李世民并非是真正的汉人,其体内起码流淌着一半以上的鲜卑血脉。
从其母窦氏至长孙氏,都鲜卑人。
在隋朝的政权集团之中,也是北方贵族居多,其血脉可追溯到上三代。
除了父系是汉族之外,母系均是出自北方的少数游牧民族。
五胡乱华,可不只是单单的五氏族而已,而是诸多的游牧民族南侵。
在此期间,汉人不得已,进行了衣冠南渡。
留在北方的,且活跃政治中心的贵族,都已经不是单纯的汉裔。
都是或多或少的通过联姻后,才得以立足。
在以父系为传承的汉人眼中,李世民是汉人。
而在北方游牧民族的眼里,如今的大唐李氏皇族,则又是属于他们众多部族的一支。
在北方游牧民族那里,隶属关系,也就是有了转变。
北方的各部族联合,形成组建成了薛延陀汗国。
而薛延陀则又是属于李世民治下的一个部族。
关系就是:部落—薛延陀—大唐。
虽然在他们眼中隶属关系是如此,但是也并不影响他们侵略、掠夺大唐。
他们尊敬的是李世民,而并不是大唐。
这就相当于,和他们各部族内斗掠夺一样。
大唐是大唐,薛延陀是薛延陀。
而李世民便是薛延陀、大唐的共同统治者。
还有第三点,那就是李世民对于北方的游牧民族,也还算是仁慈,没有大举杀戮,才还一直被众多部落所拥护为“天可汗”。
所以,才有了眼前薛延陀各部族骑士,放下武器,跪地降服的景象。
此三点,缺一不可。
而,李世民没有对薛延陀大举屠杀,可能也是因为其身上流淌血脉缘故吧。
或许是其他,也有可能。
那只有他才最清楚了。
战局没有持续多久,唐军就取得了大胜。
“陛下之恩威,震伏八方,单单是名号,便可远胜千军万马啊!”
苏定方木讷的看着前方跪降的薛延陀骑士,口中喃喃的自语着。
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比的震撼。
这并非是兵法所谋,完全是李世民的个人魅力所至。
足足过了好大一会儿。
苏定方才回过神来,驾马上前,朝着李世民所在的帅旗方向而去。
“陛下,关内道行兵总管苏定方在外求见。”
不多时,尉迟敬德在李世民的一边低语着。
“宣!”
李世民未曾下马回头,淡淡的开口。
“罪将苏定方,拜见圣人陛下。”
苏定方怀揣着忐忑的心情,走至离李世民还有数丈之地,弯身礼拜。
他能见到李世民的机会,并不多,屈指可数。
而单独拜见,这也是第一次。
大破东突厥,他因功,也只是封了个左卫中郎将。
这样的官职,是不需要参加朝议的。
之后,因为李承乾的进言,才让他摇身一变,成为了关内道的行兵总管。
“你有何罪?”
李世民并未转身,而是淡淡的回道。
看不出喜怒,帝王心深似海,不可揣度。
伴君如伴虎。
上一刻,风轻云淡。
下一刻,便有可能是雷霆之怒。
“罪将私自领兵,袭击薛延陀大营,损兵折将,还请陛下降罪。”
苏定方可万万不敢在李世民的面前言功。
皇帝说你有功,那才是有功。
不然,纵使是天大的功劳,也是为将为臣之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