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的战场阴风呼号,已经熄灭的火还用阵阵浓烟证明那些曾经的疯狂,浓浓的血腥味将凄惨二字描述得清晰无遗。胜利的乱军只顾抢掠,并无心打扫战场,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士兵静静地躺在那里,有些还处在生死边缘,他们哀嚎着,有些是为了生,有些是盼着死。赵景为微弱的呼吸被淹没在这死亡的海洋里,这微弱的呼吸还不足以让他有意识,却能撑着他不至于咽气。
“哗啦啦”老天似乎也为这荒凉凄惨而哭泣,突然下起了大雨。
雨水清理了浓烟、洗去了地上的血污、淋在了每个倒地的肉身上。赵景为的眼皮动了一下,不知是雨水的击打让它动的,还是赵景为自己,一滴滴雨滴落在赵景为的面庞,流入他的嘴中,干枯的口腔如同久旱的花草一般,一接触这甘霖就渐渐苏醒,赵景为本能地吮吸着雨水,他渐渐能感受到雨水的冰凉,感受到自己是倒在了地上,刹那间,一阵锐利的疼痛让他全身收紧。但无论怎样,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赵景为还无力睁开眼睛,只是轻轻地动动手指,用尽力气呼吸着空气,此时的空气有了泥土的气味,这样的气味就像自然在唤醒每一个生灵,是充满生机的味道。又过了片刻,赵景为恢复了知觉,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狼藉的周围,他心道:“我不能待在这里,我要离开这里。”赵景为尝试着站起来,可盔甲太重,他拼尽全力扯去身上的铁甲,重压离身,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顿感轻松了许多。赵景为努力侧过身体,把身体的压力放在完好的右臂上,凭借右臂,终于能立起自己的上半身,起身的那一瞬间,他握住长矛,借着长矛的力撑起自己。赵景为拖着身体往前走,每一步都万分艰辛。
所幸,这一阵雨已经转小。穿过层层尸体,赵景为看到了一张张他熟识的脸庞,他呼唤着他们的名字,却毫无回音。整个战场,除了他,无人再站立着。
突然间,赵景为的喉咙仿佛被一双巨手掐住,心不跳了,思维也停止了。赵景檀就躺在离他一米不到的地方,他半边脸已经流满了鲜血,在雨水的冲洗下,原本已经结块的鲜血淡了不少,才看得清脸庞。赵景为不敢相信那个可怕的样子属于自己的弟弟,他怀有侥幸,希望那只是长得比较像赵景檀的一个士兵。然而,然而当他俯身拉开那个“死尸”的衣领,露出的却正事赵家祖传的玉佩——和赵景为那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一股热血涌入赵景为的喉头,他“哇”的一声吐出,继而倒在赵景檀身旁。
“景檀,景檀。”赵景为已经无力痛哭,他低声呜咽,唤着弟弟的名字。赵景为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弟弟,他用力叫喊:“景檀,快醒醒,快醒醒,哥哥带你回家!哥哥再也不让你乱跑了,哥哥再也不责备你了,你快醒醒啊!”可赵景檀一点反应也没有。赵景为想拖走弟弟,但实在没有力气,可他怎能舍得弟弟躺在这里?赵景为失魂落魄地坐在赵景檀身旁,第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
在劳累、伤痛与饥饿的打击下,赵景为有些失去理智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反复拼命叫着“赵景檀”,可是除了声音散去时的寂寥,战场上没有一点反应。
赵景檀还在叫着,透过烟雾,他朦朦胧胧地看到了几个正朝自己这边走来的身影,他已顾不得想是敌人还是朋友了,朝那些人的方向挥手大喊:“这里,这里,这里还有人!”这几个身影听到了他的话,快速向这边跑来。直到相距不到三米的地方,对方终于认出了赵景为,其中一人叫道:“是赵景为!”赵景为一听此人声音甚熟,内心一阵惊喜,回应道:“是我,是我!”那些人更快速地跑来,原来认出赵景为的人正是林羽玚。
之前,陈大刀等人回到了土洞,与林羽玚、尤俊商量,那郭武已无再战之心,也不愿与众人同来,就不必勉强了,眼下,找到赵景为是重中之重,于公他是郭武口中能力挽狂澜的人,于私他与林氏兄弟私交甚笃。于是,尤俊留守原地,郭武、林羽玚带着十来人直奔战场,分成五队从不同方向在战场上细细寻找赵景为。功夫不负有心人,林羽玚带领的一队人听到了赵景为的呼喊,这才有了前面一幕。
“景为大哥,”林羽玚扶住全身战栗的赵景为,赵景为发疯似的拉住林羽玚,好像手一松他就会消失,他用呆滞且红的快要渗血的眼睛望向林羽玚,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是你啊,救救景檀吧,救救景檀吧!”林羽玚这才注意到赵景为的身旁躺着的不是别人,而是与自己如亲兄弟般的赵景檀,赵景檀的这般模样让林羽玚也慌了手脚。
此时,其他人也都赶了过来。
陈大刀欲伸手试一试赵景檀的气息,却被赵景为一手打开,怒吼道:“有我在,你们谁也别想伤害他!”陈大刀看赵景为伤心过度,神志不清,也不与他计较,转而向林羽玚道:“林少帅,这位英雄不能轻易移动,我们得找块木板。”陈大刀见惯了刀光剑影,处理起伤员也更从容。林羽玚立刻道:“好,就按陈大哥说的做。”
陈大刀又对赵景为说:“赵将军受伤不轻,也请随我们到安身之处处理伤势吧。”赵景为精神恍惚,一心在地上的景檀身上,无任何反应,陈大刀忙补充道:“这位少年英雄随我们一起,还需要您照应呢!”赵景为这才微微点头,在众人的搀扶下起身。
赵景檀被抬到了安全的地方,赵景为紧紧守护在旁,任谁也别想碰景檀一下。林羽玚见这样可不是救人的道理,俯在赵景为耳旁,轻声道:“景为大哥,陈大哥是治刀伤的高手,让他瞧瞧。”赵景为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也不回应,林羽玚又道:“景檀受了严重的外伤,不过还有的救,再耽搁不得了。”这还有没有得救是林羽玚编排出来的,也是权宜之策,但赵景为果然有了反应,急忙道:“不能耽搁,不能耽搁。”陈大刀和几个兄弟才得以小心翼翼地卸掉赵景檀的铠甲,又撕掉赵景檀的衣衫,赵景檀的胸前已皮开肉绽,血已结块,样子甚是可怕。武林人士都知道,血流得多不表示伤重,反而是看不到伤口的地方才是要命。陈大刀在伤口旁轻按一阵,吁了一口气,道:“这伤不深,我猜是枪头比较钝,刺得不深。好好照料,不日就能复原。”他的目光移到赵景檀的头部,道:“只是,头部的伤看不到,只有待他醒来了。”赵景为听到景檀能活着,立刻有了神气,像孩子似的笑了起来,边笑边道:“景檀,哥哥一定好好待你,你要醒来,你要醒来。”
这两日,赵景为有了希望,加上身上的伤用上了尤俊独家的金疮药,开始慢慢疗愈,精气神也逐渐恢复了。但是,土洞空气不流通,环境也颇简陋,土洞中待着不仅对赵景檀和赵景为的身体恢复不利,而且整个队伍人数众多也容易被发现,反而置粮草于险境中。众人商量起来,尤俊道:“各位英雄,粮草在此地暂时是安全的,十来个人留守足以。其余兄弟当务之急是找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好计划来日怎么干。”陈大刀与尤俊想的一模一样,他迫不及待地赞成:“是是是,尤大哥说的在理。”这俩人互称大哥,也不觉得稀奇,反而显得亲近。尤俊见陈大刀这么支持自己,说话更有底气了,就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当下,咱们还得回到林帅那里,只有在他的庇护下,赵英雄才能得以静养,咱们也能安下心来随林帅看看天下大势。”不说别的,仅仅听到景檀能静养,赵景为就对这个想法赞同不已了,他急不迭地说:“好啊,就这么办!”陈大刀也频频点头,只有林羽玚像局外人似的默不作声。
其实,林羽玚心中愁肠百结,他思忖:“怎么又是三哥,就没有别人了吗?”一方面他好不容易独立一回,却又要重新依附于大哥,心有不甘,且也不想见到石珉玥,另一方面,李兆的事在他心中还是个结,他实在不想面对。他不想赞同尤俊,但沉思半晌,又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陈大刀拍拍他,道:“你说怎么样?”林羽玚只好悻悻地点头,道:“哦,好啊。”尤俊接着道:“各位若信得过,只需半天时间,我便能寻得林帅所在,到时再来通知各位。”陈大刀爽朗地接话道:“当然信得过!”赵景为也附和:“何时启程?越快越好!”林羽玚也点头赞同。
陈大刀二话不说,牵来了自己的宝马,把缰绳塞进尤俊的手里,道:“我的马给你骑,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只是,嘿嘿,务必越快越好啊!”尤俊也不客气,翻身上马,拍拍马背,道:“果然是好马,给我两刻休整一下,马上就出发。”
等众人散开,林羽玚走到了离陈大刀不近不远的地方晃荡,磨磨唧唧的样子被陈大刀看出来了,陈大刀主动上前发问:“少帅,看您刚才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有事?不妨直言。”林羽玚支支吾吾,急得陈大刀一拍大腿,道:“林少帅,咱们都是男人,天大的事不过是掉脑袋,哪里值得这般扭捏?!”林羽玚一听“掉脑袋”都不怕,那还有啥不好说的,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是有一件事让我很费解。来的路上遇到了李兆。”陈大刀插口:“李兆是何人?”林羽玚答:“李兆是周威身边的人,周威是郭武帐下的。”陈大刀一听周威的名字,神色大变,顿时明白了一大半,急问:“李兆说什么了?”“李兆问我粮草几天能到。”林羽玚语带愧疚。陈大刀更急了,问:“你都说了?”“说了。”林羽玚怕陈大刀误会,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出来。陈大刀叹口气,心乱如麻,虽不能确定提早发起进攻与李兆有关,但泄露重要情报,已犯了大忌。若是对别人,陈大刀多半已经打骂起来,但是对林羽玚,自己受林帅之托,明知他第一次运粮草,经验不足,唉,还是自己大意了。陈大刀几番平复了奔涌的情绪,道:“林少帅,这怪不得你,是我的责任,没想到有人瞅准了你这块新肉下嘴。”林羽玚做好了被训诫的准备,一股气已提了上来,却没想到陈大刀能这般心平气和,反而手足无措,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又是悔恨,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