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奉容行至前院时,江怀远也在。
谢行玉显然是在等江奉容的,大约是恰好被江怀远瞧见,便顺势将人请进里边饮茶。
依着谢行玉的性子,想来也是已经开口拒绝,只是江怀远一再盛情邀约,再加之如今的江怀远亦算作是江奉容的兄长,所以谢行玉便也只好应下。
事实确实如同江奉容所猜想的一般无二。
此时的谢行玉见江怀远一副攀附关系的模样,心中其实是极为不喜的,但奈何想到眼前人与自个未婚妻的那一层关系,又只能生生忍着。
听他好几番高谈阔论都只是含糊应着,更是左顾右盼的想着,阿容怎地还不曾来?
好在江奉容并未让他等得太久。
瞥见那道藕荷色身影的一瞬,谢行玉片刻也不曾迟疑便走上前去,“阿容。”
江怀远见此景象,他话才说了一半,心里虽有些不满,但也不敢说些什么,只得一同跟了过来。
江奉容唤了谢行玉一声“谢朝”,亦是看向江怀远唤了一声“兄长”。
江怀远听她如此称呼,心底反而一阵得意。
他原本虽是刻意警告过江奉容让她不必这般称呼自己,更是不想与她这样身份之人攀扯上关系,可眼下却是在谢行玉面前。
她称呼自己为“兄长”,便是让谢行玉无形之中也低了自己一头,也应当跟着她唤自己一声“兄长”。
谢行玉是何等人物,他过世的父亲是圣人亲封的镇军大将军,姑母又是中宫皇后,他自己也是个厉害人物,年纪轻轻就已凭着自身功绩被封做三品的云麾将军,就连母亲也早已有了诰命。
若不是江奉容这一层关系,他是怎地也够不上这般人物的。
自然,也只有他一人觉得如今的谢行玉是低他一等的。
江怀远如此想着,也拿出兄长的做派来,向前一步行至二人面前道:“谢将军是要带我妹妹出门?”
谢行玉心中虽有不耐,但明面上还是给他留了几分面子,便道:“是,今日休沐,也得了几分空闲,想邀阿容出去走走。”
说罢,不等江怀远多言,就看向江奉容道:“阿容,时辰不早了,我们走罢。”
江奉容心知谢行玉定是不想再应付江怀远,便紧接着向江怀远道:“那兄长,我们先走了。”
江怀远自然不好再多说,只得点头,故作关心道:“早些回来。”
江奉容又应了声“是”,这才与谢行玉一道离开。
江怀远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瞧了好一会,而后才喃喃道:“当真不知这谢将军到底是瞧上这江氏女,凭着他的身份地位,要何种女子没有?偏偏去向圣人求了这么个女子作为正妻,日后,谁知不会被她这身份所拖累?”
说罢,他亦是摇头叹息,虽不曾入过官场,可却表现出一副对官场之事甚为了解的模样来。
正当他为谢行玉往后的仕途惋惜之时,有一婢子向前来行了一礼,道:“公子,夫人让您去一趟景芳院。”
江怀远摆了摆手道:“这个时辰,我当回房中念书了,你帮我与母亲说一声便是。”
话音落下,他转身便要走。
那婢子慌忙将人拦下,一脸为难道:“公子,夫人说了,便是念书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您还是先去一趟景芳院吧,夫人当真与您有话要说。”
显然,知子莫若母,周氏是最清楚江怀远会拿了什么由头来搪塞的,所以早已准备了说辞。
江怀远闻言眉头皱起,“母亲可有说是为了什么事?”
“这……”那婢子摇摇头,“公子且去了便就知晓了。”
江怀远无奈道:“罢了,今日就先懈怠一日吧。”
于是才跟着那婢子去了景芳院。
他踏入院中,瞧见周氏正在侍弄一丛花草,便大步走上前去,唤道:“母亲。”
又道:“母亲这般着急唤我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周氏抬眼瞧了他一眼,道:“没什么要紧事。”
但却抬手将周遭人尽数屏退,而后依旧将修建着花枝,道:“你方才已然见过那谢家将军,谢行玉了?”
江怀远自然没有隐瞒周氏的道理,于是点头道:“见过了,确实是器宇轩昂谈吐不凡,果然不愧为云麾大将军!”
说到此处,他语气中还带了几分自得,“那江氏女唤我一声兄长,往后他们二人的婚事成了,那谢行玉也少不了要唤我一声兄长,这样想来,咱们江家认下了江奉容这个罪臣之女,竟也不算太亏!”
“我要与你说的就是此事。”周氏面上却全然瞧不出喜色来,“你何至于这样心急,那谢行玉不过来了我们江府一回,你便如同水蛭一般黏了上去,生怕别人不知我们江府起了攀附的心思吗?”
江怀远被周氏这般呵斥,神色也是一变,语气不满道:“当初不是母亲说江氏女与谢行玉之间的那一桩婚事要好生利用么,说若是咱们江家能借此机会攀上谢家,不论是往后父亲在官场上,还是我明年的科考,都会有极大助益,怎地如今又换了说法?”
“此事做自然是要做的。”周氏缓和了语气,劝道:“你也知道你父亲那个性子,认下江奉容这个义女已是他心头百般不愿之事,若非圣人授意,我又从旁劝着,你父亲怕还是不会松口的。”
“你如今若是做出这般姿态来,传闻出去,自然会有人说你父亲生了攀附心思,日日上前巴结,这于你父亲官声不益也就罢了,依着你父亲的性子,若是知晓了这些事,怕是要发脾气的。”
江怀远自然知晓周氏所言不错,可此时的他依旧因着周氏方才那一顿呵斥而神色不耐,“母亲只说之后该当如何做便是。”
周氏叹了口气,道:“有那一桩婚事在,谢家与咱们江家马马虎虎也算半个姻亲了,往后来往的机会不会少,你只需记着母亲的话,人家来了,你以礼相待就是,切不可操之过急,反而将自个目的明晃晃显露了出来,那谢行玉不是个傻的,这样做于我们无益。”
江怀远囫囵听着,见她说完便应了个“儿子知道了”。
周氏知晓自己这个儿子心中依旧有些气闷,也怪自己方才着急,将话说得重了些,于是又只得说了好些掏心窝子的话哄着。
费心哄了一番,好歹是让江怀远面色稍稍缓和些了,又说要回去温习书本,周氏便也松口让他回去了。
之事等江怀远走了,周氏却是一副极为疲累的模样,叹息道:“这孩子,也不知性子随了谁,也都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做什么事却偏偏还要我这个作母亲的哄着。”
一旁孙嬷一边给周氏捏着肩膀,一边劝慰道:“往后等公子出人头地了,定是会感激夫人的。”
说到此处,孙嬷捏肩膀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忽地道:“说起公子的婚事,夫人可曾有合心意的人选了?”
“倒是给怀远相看了几个不错的。”周氏提及此事,更是愁容满面,“只是我到底还是想给他寻一个对他的仕途有些助益的。”
显然,周氏对江怀远的婚事看得极重,只是江成益的官职品级不算太高,江怀远也不是个争气的,科考都参加了两回了,回回皆是落选,想要攀上她看得上的名门贵女,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孙嬷却笑道:“那夫人觉得谢将军的妹妹,那个谢嘉莹,如何?”
周氏一听这话顿时直起了身子,“若她能嫁与怀远,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只是她想起谢家的门第,却又不由叹了口气,“我瞧得上人家,人家却不一定瞧得上怀远,虽说怀远的学识不差,但到底科考了两回都不曾入选,如今还是个白身,若要促成这桩婚事,怕是难于登天。”
周氏向来是相信江怀远的本事的,只是她却也知晓,在外人眼中,江怀远实实在在的落选了两回,总归不是件好事。
再加之江府的门第不高,便更使得这事极为不易。
孙嬷道:“虽是如此说,可却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谢家人不会应下这一桩婚事,但老奴听说,这谢小姐性子骄纵,不论何事,谢家人都多是依着她的性子来的。”
“那江小姐与谢将军的婚事定下,咱们两家之间总免不了多有往来,咱们公子熟读诗书,生得又是一副好样貌,若是能让那谢小姐动了心,旁的,不就容易了么。”
对于江怀远的样貌,周氏向来是有信心的,如今听得孙嬷这一番分析,心下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由颔首道:“此事确实值得一试。”
但想起方才江怀远的模样,又叹了口气道:“只是也不急着与怀远说,先等一等吧,等寻了机会,我再与他提一提。”
孙嬷道:“是。”
复又继续给周氏捏起了肩膀。
而此时江奉容与谢行玉已是坐上去往闹市的马车。
马车上,江奉容想起方才谢行玉的神色,不由有些好奇,“刚刚那江怀远到底是与你说了什么,怎地瞧你竟是片刻也呆不下去了?”
谢行玉在战场上磨练了一番,早已有了几分稳重自持的模样,那江怀远倘若始终规矩守礼,便不至于让他如此。
听江奉容提及江怀远名字,谢行玉只觉得眉心有些发疼,“此人……”
他幽幽叹了口气,“我只能说,听闻他科考了两回也不曾入选,倒也是有些道理的。”
江奉容少见他如此嘴毒的时候,不由扑哧一笑,“看来你当真极为不喜他了。”
“一开口便是狂妄谬论,却还觉得自己学识过人。”谢行玉认真道:“若非他占着阿容兄长的位置,我是一句话也不愿与他说的。”
江奉容知他为了自己忍耐颇多,一时间不由生出愧疚心思,垂眸道:“谢朝,我与江府这些人并未当着有什么感情,如今我虽算作是那江大人的女儿,但其实也不过只是个名头而已,你从前如何待他们,如今还是如何待他们便是。”
“不必为了我,反而委屈了自己。”
“这如何能算作是委屈?”谢行玉握住她的手,用掌心的暖意让她微凉的手渐渐回温,他认真道:“为了阿容,我自是什么都愿意的。”
如此招人的情话,偏偏他说得极为认真,仿佛不是情话,更像是一句承诺。
江奉容在谢行玉面前向来不擅掩饰情绪,这会儿两颊热意翻涌,竟活像是两只煮熟的虾子。
谢行玉见她难得这幅娇憨模样,不由哑然,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外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其中似乎还隐约夹杂着女子的叫喊之声。
谢行玉听得那声音好似有几分耳熟,当下也顾不上别的,掀开帘子便往外间瞧去,不曾想竟是瞧见一道浅青色身影正往此处奔来,而却被身后那身穿褐色短衫的男子揪住挣脱不得。
江奉容瞧清楚那女子模样,不由惊呼出声,“阿嫣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