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堂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新员工的举荐，赵福安直愣愣地站在小明面前，好像终于意识到了大难临头，他颤抖着嘴唇，转身看着他的同类们：“……有没有人，自荐的……啊？”
没有人回答。
赵福安又看向小明：“周兰兰和王文彬……可不可以？”
小明笑了：“哎呀，这两位同事都已经得到荣誉鼓励了，怎么能再得一次呢，还是要先照顾什么都没有的新同事嘛——尤其是拖了生产进度的。”
生产进度……拖后腿……
赵福安绝望了，在这片绝望中，他又隐约升起一个念头，鬼使神差的，他回应了鬼怪的引导：“明部长，你有没有我们今天的工作业绩之类的……”
小明就等着这句话呢！他兴高采烈地翻开随身的册子，清了清嗓子：“当然有啊，综合了你们的做工次数和操作难度呢，是很公平的，我从上往下报：王殷夏，536；周兰兰，310；王文彬，310；洪娥，302……赵福安，136；温强力，125。”
十一个数字，唯独没有秦周。
王殷夏在短暂的惊讶后迅速了然，洪娥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温强力的脸变得惨白，赵福安在小明报完名单后迫不及待地道：“那就最后一位吧！就、就鼓励温强力吧！”
温强力瘫软在位置上，颤声道：“不不、表彰应该表彰排名最前的！我不行，我最后，我——”
小明抓住了温强力的肩膀，眯起黑黢黢的眼睛，露出一个微笑：“小温啊，我们公司可是有着独特的企业文化，我们在新人之中只表彰后进生，这样才是最好的鞭策和鼓励嘛。”
*
空旷的楼梯间里一片死寂，一道黑色的身影快速掠过，无声落地，直奔楼梯下的车间厂区。
秦周摸出了口袋里的纸片，仔细地瞅了瞅上面的线条和笔记，随后顺着楼梯快速下行，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阻碍，姐姐的推断是完全正确的，他在这个地方就相当于“隐形人”。
早在王殷夏和秦周合作探路时，他们就约好了可以通用在触碰和哨声中的简讯，而在今天下午休息时，王殷夏给了秦周一个三短的讯号——
三长是没有问题、听我/你指挥；两长是暂停、稍后与观察；两短是未知危险；三短是退后、逃跑、躲避。
秦周当即了然，在进入大礼堂后伺机离开，他的速度很快，反应迟钝的温强力根本就看不住他，眨眼间便让他从排椅的缝隙里溜走。
秦周甚至没有在大礼堂中停留，他逆着老员工的人潮离开了礼堂，没有片刻迟疑，径直就朝车间的下方走去，那是他在第一夜探索过的区域，而现在他要第二次前往——带着姐姐给他的任务。
和第一晚夜探时的情景一样，成功公司的下层灯火通明，遍布机器的车间轰隆作响，无数如梦似幻的流水线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自动运转。
秦周在下了一层后便不再往下，而是从楼梯口向内侧探索，他仔细地观察每一台机器，尤其是那些自动运行的拉杆、吊环、踏板……每一条流水线都有十二个位置，和他们这些“新员工”的配置一样。
秦周在这个地方浪费了足足五十分钟，但仍旧一无所获，他感到些许失落，但并不十分沮丧，因为这种情况姐姐也曾和他分析过——
王殷夏找机会塞给秦周的纸条并没有记录太多东西，但她在今日早晨时就把自己的几种推断和结论分享给了秦周，比如“老员工”并不是异变的终点，正常的人类在变成老员工之后，还会再转变为另一种事物。
时间差不多了，秦周在大车间中仍然没有任何发现，本以为要无功而返，一条流水线却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是一串梦幻粉红的大型机器，它没有被开动，安静地停在最内侧的墙壁旁，但它最内侧的一端拉杆却在规律地上下升降，就好像有一个无形的人，正站在那里操作着它。
秦周后背一寒，却知道自己找到了目标。
*
秦周现在应该已经找到了吧？
大礼堂中，王殷夏靠在椅背上，默数着场内的老员工人数，这里乌泱泱的一群人像是蚂蚁一样密集，但因为坐得整齐，靠着清点座位，倒也不难计数。
老员工总共有三千六百零十一人，这个数字再加一就是十二的倍数，也就是说……3611=300X12+11。
缺少的那一个，现在应该已经变成了老员工之后的“终极异变体”吧？
早在小红带着十二个人去宿舍时，她就说过“只要好好学习，你们很快就能晋入第二、第三厂区”，在听到这句话后，王殷夏便有了一个升级制度的猜测。
而在看到照片墙和成功书堆、以及亲眼见到周兰兰和王文彬的变化后，王殷夏完善了这个假设——
人类变成老员工并不是结束，老员工还会进一步变异为更加扭曲的东西，而就是这种事物（姑且称之为“终极变异体”），维持了那所谓的“第二、第三厂区”的运行。
也许这些老员工变成了和“老板”一样的看不见的个体，也许这些老员工和机器融为一体，但不论如何，这种异变都是存在的，而它们很可能将陷入永恒的工作中，不得解脱……
至于王殷夏为什么会在意“老员工”中缺少的一人，进而猜测这个人进入了第二、第三厂区，那就是源自她曾在食堂里做过的实验之一——王殷夏掀了一个老员工的饭盘。
一开始她丢弃这些“食物”只是为了验证浪费食物会不会遭到惩罚，直到后来发现周兰兰吐出脏器血污，以及王文彬艰难进食时，才产生了一个新的猜测。
周兰兰吐出来的这些东西，正巧和老员工的伙食一样，这吞吞吐吐的……是否是因为，只有进食脏器与血污，老员工才能维持住“人”的形态？
当然，这个猜测只是猜测，至今存疑，需要秦周的再探再报，假如下层车间中多出了一个单独的变异，那么这个猜测才大概率成立。
王殷夏的脑子有些乱糟糟的，这并不是因为她对成功公司的推测，而是此刻大礼堂内的混乱，温强力已经被小明抓到了高台上，就像是王文彬一样，他在小明的面前毫无战斗力，甚至连反抗的意识都溃散了。
身为主持人的小红正兴奋地微笑着，她身旁是十一个人排排站好，等待领奖——十个老员工，一个新员工。
老员工还是那副木偶般的呆滞模样，新员工则哭得涕泗横流、尿水失禁，他已经被近在咫尺的死亡彻底击溃，那张苍白的脸上扭曲出一个极致的、悲哀恐惧的神情，任何一个还保存着同理心的人类，都会为这临死的苦痛折磨而感同身受。
王殷夏垂下眼眸，不忍再看，她身边的洪娥仍旧无动于衷，丝毫不受影响，连眼神都平静无波——也许这才是一个真正的鬼蜮游荡者吧，和赵福安那种水货中的水货完全不同。
在激昂的背景音乐中，老员工们拿到了小红亲手颁发的锦旗，锦旗上字迹模糊，看不清写的什么东西，在发完十面锦旗后，小红和小明一同站到了温强力的身边。
这一回颁发蓝色帽子的是小红。
身着女性工服的人偶，一点点张开嘴，把手腕塞进喉咙，从自己蠕动的喉管里取出鸭舌帽，慢慢地扣到了温强力的头顶——
温强力那不断攀升的恐惧，到此为止。
十一个老员工得到了嘉奖，小红小明歌颂着成功，整个大礼堂陷入了掌声的海洋，成功操跳起来了，昂扬的号子喊起来了，无数条手臂挥舞起来了，所有人都在高呼着成功，成功的海洋裹挟着九名残存的人类，推搡着他们接受授勋而归的第十人。
温强力回到了人类的席位上，紧挨着周兰兰和王文彬坐下。
*
晚上的会议结束，人们晃晃悠悠地往宿舍走去，黄亮惶恐不安地四处张望，突然出手就想逮住王殷夏——王殷夏轻巧地一让，躲过了他：“什么事？”
黄亮焦灼地道：“今晚我们都是单人，必须要住在一起，否则我们都要死的！”
王殷夏正想说些什么，黄亮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原来秦周早已等候在宿舍区的门口，此刻正一脸平静地望着他们。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还活着……”黄亮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一旁的赵福安更是陷入了茫然的怔愣之中，唯有洪娥若有所思，再次把视线投向王殷夏。
王殷夏走到秦周身边，黄亮发出一声绝望的惊呼，他四下张望，人们生怕自己的舍友被夺走，很快便各自回宿舍锁了门，钱慧也赶紧把洪娥拉走，宿舍外的空地上就只剩下黄亮，他害怕得瑟瑟发抖，却无人可以求助，只能望着还站在外面的王殷夏和秦周。
王殷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黄亮道：“今晚我们不会和你住在一起，但我有办法救可以帮你，而我需要一样东西。”
黄亮想到了王殷夏的幸存，立刻相信了五分，赶紧追问：“你要什么？”
王殷夏：“你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