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堂中，成功公司的会议再次开始，王殷夏在洪娥身旁落座，得到了她似嗔似笑的一个眼神，像是在询问她怎么还愿意坐在她的身边。
王殷夏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便不再有其他任何回应，转头打量起礼堂内的景象。
人数变化……老员工的人数果然少了十个，最前排又空出了一排位置。
和昨晚一样，秦周逃过了这场晚会，八个人类坐成两排，陷在茫茫的老员工之中，也不知道是见得多了还是怎样，王殷夏竟然觉得这些老员工也不再令人难以忍受。
小红已经在主席台上调试话筒了，小明又腆着肚子出现在人类队伍的前方，显然明主管的身边没有领导，所以他才这样气派。
小明对着人类点了点下巴：“今天举荐哪一位新人？哦，也许我们的小组长还没有想好，没关系，让我们先来看看排名表吧。”
有这样的主管怎么不算是一种暖心呢，只见小明翻开了随身携带的本子，慢悠悠地汇报起今日的业绩排名，这一回的业绩顺序进行了一个巨大的变动，洪娥遥遥领先，三个老员工以相同的分数并列第二，王殷夏紧随其后……垫底的几名相差很小，排在最后的竟然是昨天成绩还不错的黄亮。
王殷夏一愣，在看到黄亮时又了然——因为黄亮的状态太差了。
昨天夜里，为了让黄亮不被小红查寝，王殷夏只能用了一个她亲身验证并成功的方法，她请秦周带着黄亮上了成功公司的楼梯，没有去顶楼，只是徘徊在寝室的上一层，确保黄亮既不会遇上查寝，也不会碰见顶楼的危险，算是卡了一个成功公司的bug。
当然，这所谓的卡bug也只是相对而言，因为王殷夏和秦周都不能保证这层楼就绝对安全，只是相比起必定会遭遇危险的单人寝室，楼层的安全性要高一些。
因为种种原因，昨夜里黄亮承担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尤其是秦周在带他上去之后又离开，只留下他独自一人对抗黑暗。
黄亮不仅整夜没睡，还时刻担惊受怕，元气大伤，以至于他在今日的工作状态非常糟糕，在单调机械的体力活上自然比不过其他人。
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黄亮几近崩溃，没有什么是比得到希望后再失去更残忍的事情了，他躲过了昨夜的陷阱，却逃不脱今晚的死局。
鬼蜮更不会放过送到嘴边的生魂，小明裂开嘴，看向赵福安，期待着一个名字。
赵福安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小、小亮啊，你可别怪我，规矩是早就定好的，为了让大家都活下来，我只能这么做，我——”
“等一下！”黄亮像是被赵福安的话点醒了，他奋力挣扎起来，如同一个即将溺水而死的人，不折手段地抓住身边的一切东西，“王殷夏、王殷夏！——昨天我能活下来，是王殷夏让秦周带走了我！他们很奇怪啊，他们才是我们当中真正的危险吧！秦周逃了，应该让王殷夏去啊！”
赵福安愣住了：“什么？昨晚是他们救了你？”
王殷夏掀起眼帘，定定地望着黄亮，而后者早已混淆了逻辑和理智：“是、是！他们两个勾结在一起，他们和这个鬼地方是一伙的！她还跟我要衣服，肯定是诅咒我了……对，就是因为你们，我今天做工才这么慢……就是因为你们！”
洪娥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王殷夏则轻轻地叹了口气。
赵福安转过头：“喂，王殷夏，他说的对不对。”
王殷夏：“不管他说得对不对，你都想报我的名字吧？”
赵福安一板脸，色厉内荏地道：“怎么会呢，这都是误会，我是很公平的，你也可以解释啊！”
王殷夏眨了眨眼睛，开口就是胡说：“我是被胁迫的，我无法违抗秦周的决定，但也许是因为我一开始的帮助，他还记我一个人情。”
“这几天来我一直在劝秦周不要乱来，多考虑一下大家，昨晚我还求他去救黄亮就是证明，我从一开始就只想尽己所能地帮助别人，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活着离开，我是不会害大家的。”
这倒是实话，赵福安便有些犹豫了：“可是你昨天……”
黄亮凄厉地喊道：“都是鬼话连篇！其实秦周在听你的命令！”
王殷夏当即反问：“我有什么本事让他听我的命令？”
是啊，不过是刚认识的人，哪里谈得上命令不命令的呢？
王殷夏又看向赵福安：“赵先生，黄先生也说了是秦周带着他跑的，那不正说明了秦周可以在晚上做出改变鬼蜮规则的行动吗？秦周很厉害，不过是顾念人情才肯听我说话，假如我死了，那我也不知道落单的秦周今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赵福安哑口无言，他虽然从心底同情黄亮，但王殷夏说得很对啊！如果不选黄亮而选了王殷夏，那谁知道秦周今晚会不会发疯呢？这捞偏门的家伙又能逃过礼堂晚会，还能帮着王殷夏和黄亮躲过晚上的危机，可见他是有点本事傍身的。
这么想着，赵福安竟然进一步害怕起来，他想到了他对待秦周时的恶劣态度——秦周这么个丑陋的怪物，到时候会不会杀了他？
“……秦周还在宿舍里等着小姊妹呢。”
洪娥又开始拨弄她的发夹了，只听她幽幽地道：“赵大哥，别怪我说话难听，要是让黄亮回去，他也活不过今晚的。”
假如推荐黄亮，那么今晚只会死他一个人；但要是推荐王殷夏，那就是死两个、甚至三个，谁知道秦周会不会杀了黄亮，再去抢一个室友？在鬼蜮里杀人可是没有惩罚的！
在短暂的犹豫后，赵福安下了决心，他重重地喘了口粗气：“规矩是早就定好的，说好了要按工作业绩就按业绩来排，明部长，我们推荐黄亮。”
黄亮破口大骂，他骂赵福安，骂王殷夏，骂秦周，骂洪娥，而他的激动和痛苦在小明碰到他的那一瞬间消失。
黄亮被拖到了主席台上。
又是一场与昨晚如出一辙的颁奖典礼，黄亮变成了老员工，它蹒跚着回到人类的席位，晃晃荡荡地走过王殷夏的身边，用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与她对视。
王殷夏轻轻地叹了口气。
洪娥听到叹息，便柔声问：“小姊妹，你不恨他吗？”
王殷夏：“我为什么要恨？”
洪娥的微笑里带上了某种刻薄的意味：“他可是恩将仇报呢。”
王殷夏：“是我决定给他提供帮助的，而在我这么做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恨是很需要能量的感情，王殷夏不认为黄亮值得她去恨，帮助黄亮只是她的大计划中遇到的一个小选择，她完成了这个选择，满足了自己的道德认知，于是这一切就结束了。
王殷夏的决断中向来包含投机的成分，但这一切的基础永远是她本人的意志与准则，她也许会作出冒险的决策，但她绝不会轻视后果而去冒险。
当然，这件事中还有蓝色外套的交易，但王殷夏完全可以等到黄亮死后再去翻找他的遗物，她只是不想这么做，所以选择顺手捎带他一把——她本来就是想通过交易把外套拿到手的，而这一点并不会因为黄亮的死活而改变。
但不管王殷夏是怎么想的，她的决断和思量，都没有必要告诉洪娥。
短暂的对话就此结束，两个女人安静地坐在位置上，沉默地望着主席台。
很快，嘉奖结束，小红又开始了全员成功操，但这一回的成功操持续时间并不长，只持续了短短十分钟，也就在王殷夏感到奇怪时，小红宣布了一个重要的公告：
“各位新老员工，咱们公司即将展开大型竞聘活动‘老板竟在我身边’，想要真正成功吗？想要得到世界第一大公司吗？参与竞聘，一切皆有可能！请大家早做准备，真正的竞聘明晚开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
晚会结束，新老员工回到了各自的宿舍，王殷夏闪身进入寝室，看到秦周的那一瞬间反手锁住了门：“秦周，时间安排有变，我们的计划也要做出变更了，我怀疑这个变化是因为我们的行为所导致的。”
秦周正蹲在木板床边奋笔疾书，他的手边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叠纸张，上面绘着他今天的探索结果。
王殷夏在秦周身旁的床板上坐下，翻阅起他这一天的成果，其中包括二十四种流水线的操作岗位和绘图，下层车间布局，流水线随机的组合方式，老员工的制服细节……东西太多，王殷夏看了十来分钟，这才收拢纸张。
秦周推给她一张草稿纸：【发生什么了】
“日程安排变动了，今晚的会议上小红宣布了明晚竞聘。”王殷夏脱下外套，从夹层中找到目录页，“按照目录上的时间排列，员工竞聘应该在最后一天发生，可是它们要把这东西提前了，而且这场展开竞聘还有主题——‘老板竟在我身边’。”
秦周认真地倾听，慢慢点头，大大的眼中是大大的疑惑。
王殷夏：“这两天来我一直觉得奇怪，小红和小明的身边都不再有那个所谓的‘老板’，他们表现得都十分自主。”
秦周很配合地在纸上画了个【？】
王殷夏：“我怀疑‘老板’已经不见了，或者说，小红和小明已经没有了再扮演下属的必要，而且这次竞聘的主题也像是某种暗示——‘老板’就在我身边。”
秦周皱眉：【会有人变成老板？】
王殷夏放下目录页：“我在想，按照我们做过的事情来算，我是不是有可能会成为这个‘老板’呢？”
秦周一愣，随后他立刻跳起去摸王殷夏的手臂，在确定了她身上还有正常人的触感和温度时才松了口气。
王殷夏笑了：“别担心，这只是我的猜测，我现在还是百分之两百的新员工，而就算我的猜测是对的，要变成‘老板’大概率还需要我本人的赞同……就像是王文彬变成老员工那样。”
秦周若有所思地点头。
“从我们探索办公室算起，我打开了领导办公室的密码锁，拿到了这本最重要的书，还掉进了照片墙，烧毁了从前所有的《成功，建设世界第一大企业》……”
王殷夏伴着手指一个个数着，最后重新拿起笔：“让我们再来做一个推测吧，假设我现在的身份是‘老板候选人’兼‘新员工’，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