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自回忆中抽离,瞧着江聿风在其中游刃有余的模样,又有些走神。
他仿佛就该如此,是万人瞩目的。
心念微动,云昭压下心头古怪情绪,又扬起下巴,有些倨傲地往人群的方向走去。
前头并非是前往紫云楼的必经之路,琼华看破不说破,示意后头的侍女跟上。
江聿风仍在与人说话,就听一道柔而冷的女声传来:
“让开。”
熟悉的声音令江聿风一怔,下意识抬眸去寻找声音来源。
便见云昭逆光站在不远处,身后数位侍女为她捧着长裙裙摆,她微微抬着下颌,似一只高傲的天鹅一般。
后头的日光照得她髻上金簪闪烁,为其人都镀上一层光晕,于灼灼杏花间,如花神般明艳夺目。
此时她望向自己,华丽凤眸中却是冷的。
江聿风垂目,拱手温声:“见过殿下。”
有了他起头,聚在一起的人群纷纷见礼,并十分自觉地让出一条足够云昭通过的路。
他们有些认识云昭,有些不认识的,经江聿风一提醒也认了出来。
大名鼎鼎的永庆公主,竟是参与这回的曲江宴了。一时众人面上恭谨,却都各怀心思,想着公主这回露面是否有特殊的原因。
云昭不轻不重哼一声,懒懒道:“过会儿进士们该面圣了,小心迟了,被治个不敬之罪。”
众人应是,其中一些已悄悄挪动步子,想着等会儿去与公主说上两句。
云昭便这样从人群中穿过,她走得仍是那般从容,行过处香风阵阵。她离开后,不少人顾念着时辰纷纷散开;另一部分人则是跟上云昭,想去攀谈一二。
围着江聿风他们的人,霎时少了大半。
自跟上江聿风后就没说话的崔湛,冷不丁开了口:
“你与殿下相识?”
崔湛的声音与其人一般,清而冷,透着疏离。虽是疑问的话,却透出一股笃定意味。
江聿风温温一笑,不做回答:“还未与阁下相识。在下江聿风,阁下可唤淮之。”
淮之,是他的字。
崔湛眉心微微拧了拧,还是回应道:“崔湛,可唤我清和。”
他顿了顿,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江聿风被崔湛直白的话语哽了一下,他一时疑惑,世家子弟……还有这样说话的?
“阁下如此判断,莫非也认识殿下?”
崔湛漠着脸,觉得眼前人说话绕来绕去,甚是费力。
但看在他帮自己挡了许久人的份上,崔湛还是如实回答:“是。”
“我父亲曾教过殿下,因而我也与殿下见过几面。”
江聿风再次被崔湛的实诚哽住,半晌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既是曾经的几面之缘,阁下又是怎么看出殿下与在下相识的?”
崔湛皱了皱眉:“叫我清和就好,不必拘这些虚礼,听着头疼。”
“自殿下露面起,就一直看着淮之兄。殿下不是风流之人,她表现如此明显,显然是认识淮之兄。”
他顿了顿,反应过来似乎是自己一直在说话,而对方除了告诉自己名姓外,根本没有回答过自己的问题。
“你……”
“这样说来,清和似乎很了解殿下。”
“说不上了解。”崔湛不知不觉又被带偏,“这都是洛京人几乎都知道的事了,尤其是几年前……”
他忽然一停,没再说下去。
那件事,知道的人便是知道,但不知道的,最好别让他知道。
江聿风敏锐察觉到了什么,暗暗记在心中。
担心崔湛反应过来又要追问,他垂眸做了一揖,温声道:“多谢清和告知许多,我还要去见一人,先失陪了。”
还不等崔湛说话,江聿风已转身走开。崔湛张了张口,但素来的教养并不允许他做出上前追人的失仪举动,便只瞧着江聿风走远。
他抿一抿唇,暗自握拳,心想,
好狡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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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聿风也不知云昭是去往何处,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往紫云楼方向走去。
远远地,他望见廊下有道熟悉身影。
在那身影对面,似乎还有一位郎君。
云昭对面的自是谢文和,后者是被谢将军强逼着来的。谢将军一心想让谢文和歇了从军的心思,便赶他来这里和进士们接触接触,接受一番熏陶。
谢文和对此烦得不行,又父命难违,见到云昭后又是一通抱怨。
这两位说话,侍女们自是都退下了。
谢文和倚着廊下柱子,口干舌燥说完一阵,就见着对面的云昭侧过头望着杏园春色出神,不由啧声:
“你又走神。”
云昭瞥过眸子,讥诮道:“无非就是你埋怨谢将军,废话罢了。”
她不耐挥手:“还有事吗?没事别挡着我。”
谢文和眯了眯眼,忽抬手戳了她额间,云昭猝不及防,头往后仰了仰。
她诶唷一声,“啪”得打掉谢文和的手,目中喷火看他。
谢文和倒是不怵,唇边噙着笑,配着那身骑装,自是少年风流。
他转过身:“既有人来找殿下,我便先告辞了。”
云昭听得此言,颇不善地回眸望去。
便撞进一双春山似的眸中。
她心中似被轻轻碰了一下,旋即又想起昨夜因梦着他害自己敲了头,于是语气又冷下来:
“何事?”
江聿风上前几步,行了个标准的叉手礼,缓缓道:“多谢殿下方才为我解围。”
云昭凤眸轻眯,似笑非笑:“我何时为你解围了?自作多情。”
江聿风默了默,低声:“不论殿下是否这般以为,我都该与殿下道声谢。”
“我能被点中探花,也是殿下相助,我不敢忘。”
云昭懒散的目光因他话语一凛,如冰刃般刺来:“你中了探花,与我有何干系?”
顶着云昭寒冷的眼眸,江聿风并不害怕。
“殿下之恩,我如今不能报。待来日有所成,我定会报答殿下。”
云昭盯着他,袖中手不自觉攥起。想他还是这样聪明,这么快就想明白了探花之位的事。
但……
“你有心想报,却是不一定有这命。”云昭冷笑,任由尖利的指甲将掌心刺痛,“还有,你与我很熟吗?口口声声着要报答,就不担心我告诉靖王?”
江聿风无奈,心知她这还是记恨那日他在何府对过往的矢口否认。
可世事变迁,他与她都不似从前,有些事,注定该留在往昔。
于是江聿风垂眸,谦和温柔:“受人之恩,自当报答。我无愧于心,殿下想怎么做都可以。”
云昭抿唇,他总是这样。
永远不生气,永远包容她的刁难。
他仿佛一直没变,哪怕经历如此变故,都是这样光风霁月,不染尘埃。
自愿放弃永安侯世子之位,一步一步科举入京。
要知道如果有世子之名,他今后的日子都会简单许多。但如果这样选择,他也只能留在岭南,除了日后述职,都不可能进京。
可她呢……
云昭下颌微微绷紧,过往时光早已破碎,一如她从前的骄傲。
令她生气的,从不是江聿风,而是他的拒绝令她清晰认识到,她再不可能回到过去,那个万人瞩目的天之骄女。
她逃避了数年的现实,随着江聿风的拒绝,清晰呈现在面前。
云昭飞快眨了眨眼,掩去目中水气。
她已经在他面前丢过一次人了。
如此想着,云昭拂袖转身,匆匆而去。
退散开的侍女纷纷跟上,挡住了江聿风愕然望去的目光。
他奇怪……以为云昭还会冷嘲热讽一番,却没想到这样就走了。
方才与她那样熟稔的郎君又是谁?
还有崔湛欲言又止的……与她现在的性子,会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