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温暖春日,但江聿风却感到被云昭抓着的手腕处一片凉意。
她的手……怎的这样冷?
他任由云昭拉着到了桌前,不动声色地扫过四下,便见到满地的酒坛,还有一片狼藉碎片。
这当是方才声响的来源了。
酒坛被打翻,里头未饮尽的酒液汩汩而出,沾湿了她的裙摆,更使屋内酒气冲天。
瞧着满地酒坛都有被开封过的痕迹,再看云昭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想来……是醉得不轻。
云昭浑然未觉似的,自顾自斟了两盅,还将其中一杯递给江聿风,轻笑着:“阿辞,你没忘记我啊……”
面对眼前这个醉鬼,江聿风无奈叹气,拿过酒盏道:“殿下,你醉了。”
云昭半眯着眼,似是在思索江聿风话中何意,半晌徐徐:
“……我没醉。”
经典的醉鬼发言。
江聿风揉了揉眉心,温柔又强硬地拿过了她手里的酒盏。
江聿风对此始料未及,身形僵硬的同时,手臂却下意识地环住了她腰身,防止人滑下去。
几乎是瞬间,他便感到两人触碰的地方燃起灼灼热意。江聿风面颊发烫,仿佛自己也与云昭一般痛饮了一番。
跌进他怀中后,云昭倒是乖多了,只是口中还喃喃着,要江聿风把酒还回来。
江聿风小心翼翼地将酒杯放下,又小心翼翼直起身,想把云昭从身上扶起来。
他的手刚刚松开,想要扶向她肩头,云昭便倏忽环住了他脖颈,仿佛将自己挂在了他身上。
江聿风的身子更僵硬了,他低了头,想看看她究竟怎么了。
云昭侧着头贴在他怀中,大概是感受到了江聿风的视线,她抬起头来看他。
青丝凌乱贴于面颊,云昭面妆微晕,眼尾流红,鸦睫半垂,两颊都染着粉色,楚楚可怜,与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江聿风呼吸微窒,忽然没了将她推开的心思,便任由她这般抱着自己,却是眼神闪躲,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他胡思乱想着,眼前人,莫非真的醉了?
云昭眨了眨眼,轻声:“阿辞……你好暖和。”
她说着,又往江聿风怀中蹭了蹭,环着他的手臂复一紧,令他更加动弹不得。
江聿风想将她抱到榻上去休息,便顺着她话道:“阿妩要是觉得冷,去榻上睡好不好?”
云昭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反驳:“谁是阿妩,我不是阿妩……”
江聿风心情复杂,没想到她会是在醉酒后承认自己骗了他。他缓缓,哄孩子般:“那我该唤你什么?”
云昭唇角上翘,轻轻笑着:“唤我昭昭。”
她说完,搭在他脖颈上的手下滑,揪住了他的衣襟:“唤我昭昭!”
本是命令的语气,但到了喝醉的云昭口中,便无端带了点可怜的意味。
昭昭……他今日便听皇帝是这般唤她。
然而,现在是云昭醉后之语,若她清醒后想起自己曾这般……会不会气得要杀了他?
云昭望着他的期待目光骤然黯淡,她垂眼,失落地“哦”了一声。
这样的云昭实在太过乖巧,甚至比从前的“阿妩”还要可怜可爱。江聿风压下心底涌动的古怪情绪,不断告诉自己:
她只是醉了。
她不是阿妩,她是大齐的公主,身份尊贵,不可冒犯。
如此念过几遍,他方觉心绪稍稳。见云昭在怀中安安分分的,便想将她抱起放到床榻上。
他刚动了动,云昭的手又用力了,仿佛生怕他跑掉似的。醉了的人力气却是不小,江聿风被结结实实勒了一下,他不由苦笑,想她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
“殿下……此间凉,我带殿下去榻上。”
云昭仍是抗拒着:“没换衣裳。”
她垂着眼仿佛思考了一会儿,仰头道:“你给我换。”
江聿风:!
他有些慌张:“我去叫琼华进来吧。”
云昭执拗着:“不行,就要你!”
江聿风肩头绷紧,心脏狂跳不止。
他怎么也没想到,云昭醉了之后会是这样的。
这样依赖他,与他撒娇,仿佛……
仿佛她与他是最亲密的恋人。
思考着该如何说服她时,江聿风又忍不住分神,思绪翩飞,理智摇摇欲坠。
他颇感棘手,艰难地拉回心绪,低声:“那我先抱着殿下,殿下睡一会儿吧。”
云昭含混地应了一声,起身后相当熟稔地坐到他膝上,随后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倚靠在他怀中。
她眼皮耷拉着,似是已经要睡了。
“阿辞。”
云昭低声嘟哝着,起初江聿风还不曾听清,在她念过第二遍时,方才心念微动,下意识低头:“怎么了?”
“阿辞,再唱一遍好不好?”
她声音越来越绵:“再唱一遍……你开始唱过的……”
江聿风垂眸,低低唱起来。
温和男声娓娓动听,似一场春雨,浇过荒芜干枯的心。
云昭睫羽微颤,一阵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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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秀少年坐在身边,目光落在她身上,温柔而坚定,于蔓蔓春色中唱起那支江南小曲。
而她早靠着他肩头,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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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的歌声,与遥远记忆中,尚且稚嫩的少年歌声交叠。
那时……也是这般温暖,这般令人安心。
这一刻,云昭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这般贪恋这温暖。
或许,她也并非如自己所想那般,能全然自情爱中抽离。
或许,她也曾有过动心,想不如这辈子,便与他做一对闲云野鹤。
她又何曾真正洒脱。
云昭唇角翘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又稍纵即逝。
她便真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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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中人气息渐沉,变得绵长平稳,江聿风才缓缓止了歌声,垂着眼一目不错地看她。
他抬手,指尖停留在距她面颊方寸的距离,犹疑着,最后蜷起指尖,用指节处轻轻拨开了几绺滑落的碎发。
江聿风又沉默半晌,确认人睡熟了,才轻轻道:
“昭昭,我也不是阿辞。”
“我是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