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幔之后,不明所以的江聿风几乎被云昭压在角落。
云昭紧紧捂着他嘴,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江聿风被她这般压着,登时一阵热意窜上天灵盖,耳尖红得滴血。
夜风微微,榻外有脚步声靠近。
来人轻唤:“昭昭,你在吗?”
这声音,榻中二人都听出来了。
是谢文和。
江聿风目色微变,清乌的双眸幽幽望向面前的云昭。
一向对此无甚所谓的云昭,难得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她身形微僵,声音却还自若:“……我在呢。”
外头的谢文和疑惑:“你居然睡了?我看烛火未熄,当你还未睡呢。”
云昭不作回答,她警告似的看了江聿风一眼,随后飞快卸去发上钗环,又将外袍褪至腰际。
江聿风从她开始脱衣时,就立刻别过了眼,将脸埋向角落。
云昭扯过锦被盖住衣衫凌乱的腰部之下,一边反问谢文和:“你来做什么?”
谢文和默了默,答道:“过些日子,我可能要离开洛京了。”
“什么?”
云昭将心下一震,将帘子撩开小半边,吃惊望向外头的人。
谢文和垂眸,看露出小半边身子的云昭鬓发散乱,双目惺忪,素衣似寝袍,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然而……
他越过云昭,看向昏昏榻中。
在光线不曾照亮的角落里,似乎还有可疑的黑影……
但云昭倏地回到帘后,复又垂下的纱幔挡住了谢文和窥探的视线。
她轻轻:“我衣衫不整,你也见到了,还是这样说话吧。”
谢文和眯了眯眼,在榻边坐下。
帐中,云昭警告似的,握住了江聿风的手。
后者瞥她一眼,没有挣开她。
然而这种仿佛见不得人的感觉,令江聿风颇感憋闷。
明明他们二人都是偷偷进来的,怎么要躲的人……是他?
江聿风缓缓转回脸,逐渐坐直了,目光凝在云昭身上。
但云昭此时背对着他,并未注意到他的动作。
她专注着询问谢文和:“你为何要离开洛京?”
谢文和定定望着帘幔的方向,沉声:“我去找了靖王。”
云昭目色一沉:“靖王?你找他……”
她截住了话头,想起什么来:“你想去平匪?”
谢文和点一点头,与她对视。
“所以……我今夜才会仓促前来,与你知会一声。”
“毕竟之后几日,我大约都要用来应付父亲,也没空闲来告诉你了。”
相识多年,这点默契自不必多言。电光火石间,云昭便猜到了谢文和的用意。
但是……
她不赞同道:“可若是这样,你会卷入其中。”
“章华,你不是你自己,你是谢家的儿郎。不管此事是否出自你个人意愿,在外人看来,你的一举一动,都关联着谢家。”
“所以不单单是你自己,整个谢家,也都可能卷入其中。”
谢文和瞥着榻边灯烛内跳动的烛火,深邃眉眼中的情绪愈发难以捉摸:“……我知道。”
“我会想法子让谢家不牵连其中。”
云昭轻咬唇瓣,她担忧:“我已与父皇说起此事了,你不如再等一等……何必这样着急?”
“……不行。”
谢文和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我必须要尽快去西北,我便要尽快立下军功,让此后的事情更加顺利。”
云昭见惯了他吊儿郎当的模样,此时他这样认真,反而令她十分不适应。
她心下不安:“怎么忽然这么着急?”
“西北……出事了?”
谢文和掀了眼皮,瞧她片刻后无奈一笑:“昭昭,我有时候总想,你别这么聪明就好了。”
“我的确得到了一些消息,也有了一些猜测。”
“但我目前还没有足够的凭据可以验证猜测,我必须亲眼去那里看一看。”
云昭眨一眨眼:“什么消息?”
“你不如告诉我,让我去查。我行事比你方便不少,何必要你亲自涉险……”
“昭昭。”谢文和打断她的话,摇晃的烛火在他目中跳动,“你我相识数载,应该知道对方都不是什么听劝的人。”
云昭怔了怔,听他继续道,
“再没有确定之前,我还是不告诉你了,免得你难过。”
“总之,你相信我就好。”
被他轻松说出的话砸在心间,却仿若有千钧之重。
尽管谢文和不肯透露一字,云昭却也从他的话语中猜到,西北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而这件事,或许与她有所关联。
谢文和说得对,他与她,都不是听劝的人。
她不想他涉险,他却一定会为了一个结果义无反顾前往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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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间,江聿风感觉到腕间的力道紧了紧,又松开。
云昭依旧背对着他,长发揉腰,香气隐隐。
她明明就在眼前,甚至两人还双手交叠。然而这一刻,江聿风却觉得眼前人与自己无比遥远。
她与一帘之隔外的人,更加默契,更加熟悉。
她知道他的未言之意,会为他担心,为他做打算,最重要的……她在他面前,几乎不曾作伪。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他们二人隔开。
江聿风垂眸,另一只手藏在袖中,缓缓收紧,又无力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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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说话了,这么担心我吗?”谢文和唇边噙笑,又恢复了戏谑的语气,“我只是如今这般打算,又没成真,更不是死了。”
“再说,我本来就一直想上战场,现在提前一些,有什么不好。”他浑不在意说着,从榻边站起,打算去为自己倒一杯水。
他刚拿起茶壶,房门便开了。
琼华低着眼走进来,口中一面道:“殿下,江……”
她猛地住了口,看着舍中的谢文和,生硬地改了口:“……江……将药喝了吗?”
琼华欲哭无泪。
今晚的公主府怎么这么热闹啊!
谢文和则狐疑地看了眼神情古怪的琼华:“你们殿下不是睡了吗,你怎么进来问她是否喝了药?”
琼华苦笑:“是……是婢子一时糊涂,忘了这事儿了。”
她连忙拿过案几上毫发无损的汤药,找借口道:“殿下先前就说太累了,喝完药就睡。婢子才当殿下喝过药了呢。”
谢文和睨着琼华,目中怀疑之色不减。
帘幔之后,云昭的额角挑了挑。
她倒是放心琼华定能掩饰过去,但是……
但是琼华看见谢文和后这毫不意外的态度……显然说明了一些事。
隐隐的,仿佛有凉意从身后传来。
云昭心中平静:真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