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刺杀案闹得声势浩大,目击者无数,果然惊动了宫中的皇帝。
嫌犯当即押入刑部大牢,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与御史大夫被急召入宫,商议会审之事。
皇帝与三位老臣一直谈到了宫门下钥,次日一早,由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人员组成的监察队便被派往青州调查。
犯人也被当即提审,开始由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及御史大夫亲自负责的三堂会审,皇帝则在后方旁听。
这一审问,便审了整整三天。
京中早已流言纷纷,各种猜测兼而有之。但是会审过程被严格保密着,寻常百姓不知确切内容,那些风言风语也不过是胡乱揣测。
但几日过去后,发生在青州的案子也不再是秘密。
是夜,公主府内灯火通明。
云昭坐在内院小楼上,定定望着洛京城的某个方向,一面听府中幕僚禀报。
那书生姓李,出身青州平原县的一家农户,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也是唯一有些读书天分的儿子。
他靠着家中的那片沃田上了县学,运气也还不错地过了乡试,便有媒人登门,为他说了门亲事。
这李生成亲后,就与妻子有了一儿一女。他一面继续读书,一面卖些字画,或是给小儿开蒙,偶尔帮家中干些农活,日子虽辛苦,却也充满希望。
但好日子没过多久,当地的王姓豪强为了扩田,看中了李家的田地。
这片田地是一家人的命根子,怎可能轻易相让。那豪强见李家态度强硬,便恼羞成怒,派人上门强占。
于是,李家父子与豪强的人发生冲突,混乱中,李家人将豪强的一名手下打死。
此事发生后,豪强被彻底激怒。他仗着与县令的关系恶人先告状,称李家杀人,当以命偿命。
收了好处的县令自然按豪强的意思办案,那日动手的李家父子被捉拿下狱。没了阻拦的人,豪强顺利地抢下那片地。
由于当日不在家中,李生逃过了这一劫,但对他来说,或许活着才是酷刑。
还不等他状告喊冤,县衙便下了斩首的指令。绝望的李生试图告到州衙,然而状子递去后便如石沉大海,非但没能沉冤昭雪,反而惹来了豪强报复。
他家中被打砸一空,妻女则被强抢而去,从此音讯全无。
李生被仇恨支撑着苟活了下来,他不知该去哪,便凭着直觉来到了洛京。
谁知来到京城后,他却连城门都进不去。李生被彻底击垮,想要投湖自尽。
后面的事情……云昭便都知道了。
她抬手,让他们不必再说。
她沉默着看窗外灯火辉煌,指尖在扶手上一下一下,缓缓叩击。
说来可笑,这种案子放在整个大齐,不算什么新鲜事。
豪强与官府勾结,圈地占地,已是常事。这些豪强大多依附着大族,就算有清官有心惩治他们,最后也会不了了之。
只不过这王姓豪强做事太绝了一些,非但一点补偿的银两都不给,还要将人赶尽杀绝。
偏偏都做得这么绝了,竟然还留了一个活口。
将人逼到绝路,少不得引来反噬。
她静静思索片刻,问道:“听起来不难解决,怎么现在还没个处理结果?”
几位幕僚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家豪强,似乎与王侍郎有些关系。”
“听说监察队在青州查出了不少东西,就是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
“哦?”云昭依旧笃笃敲着扶手,“听说……似乎……你们连一件确切消息,都打听不到吗?”
几人讷讷:
“……殿下恕罪,实在是这些消息,也不好探听啊。”
小楼中陷入沉默,他们忐忑看着前方公主背影。
出乎意料的是,云昭并没有发难,只懒懒挥手让他们退下。
几人离开后,她望着窗外平静道:“你怎么看?”
屋内六曲屏风后,慢悠悠转出一人。
却是张玄书。
张玄书一身青衣,闲庭信步般踱到了云昭身侧:“他们说得也差不多。”
他感慨:“这李家书生啊,是个可怜人。”
云昭侧目:“谁要听你说这些,我问你,那家豪强真的与王逸有关系?”
迎着她冷若冰霜的眼神,张玄书悠悠一笑:“殿下心急了。”
“臣就是一个管着大狱的郎中,哪里会知道三堂会审的内容。不过王逸那老东西本就出身青州,那家豪强又姓王,二者说不定真有些关系呢?”
云昭沉眉,目光欲冷。
张玄书见她似乎要生气了,这才收敛笑容,说道:“哎哎,殿下息怒。”
“这消息嘛,臣虽知道得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他弯腰俯身,凑到云昭耳畔,低低说了什么。
云昭拧眉,脸色沉下。
“当真?”
张玄书直起身:“臣可不敢欺瞒殿下。”
“若不是因此,李生也不会被关在如今看管最严的监牢中了。”
云昭撩眼:“你能见到他吗?”
张玄书无奈耸肩:“现在能见他的只有陛下与三堂长官,可轮不到臣。”
“不过啊……”他狡黠地笑了笑,“若臣‘不小心’,没注意到有谁溜了进去,说不定就能让他见到了。”
云昭若有所思垂眼。
正此时,外头传来叩门声,琼华的声音柔柔响起:
“殿下,有客来访。”
什么“客”会大晚上的拜访公主府?
张玄书看着云昭的眼神都耐人寻味起来。
云昭眼角一抽,开始赶人:“赶紧走吧你。”
张玄书促狭:“怎么,殿下担心这客人会伤心?”
云昭一默,弯眸柔声:“张玄书,你嫌命长了是不是?”
他连称不敢,笑着倚靠到了窗边。
“殿下嫌臣碍事,臣走就是。”
“不过殿下若想询问李生,最好动作快些。恐怕现在京中,有很多人想让他畏罪自杀呢。”
说完这些,张玄书潇洒转身,自窗口一跃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云昭撇了撇嘴。
一个两个的……会些功夫都了不起。
她起身走到窗前,确认看不见张玄书的身影后,便吩咐琼华进来。
后者一边收拾着张玄书用过的茶盏,一边低声:“殿下,是江郎君。”
云昭身形微顿,声音有些异样:“他还记得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