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颜一路捂着脸跑到坊市口,那里与其他随意摆摊的地方不同,是一个有门匾的铺子,简单写着“偃甲”两个字。
嵇炀就在门口,见了她来,抬手招了招。
“我找不到你,只好出此下策……怎么?买药遇到麻烦了吗?”
南颜微窘,本来想给嵇炀买点东西,没想到遇上褚京,现在两手空空,确实有些尴尬。
“药都买到了,遇上个冤大头,你给我的那两张符我就卖灵石了……”南颜绕开褚京,简单把偶遇殷琊的事说了说。
“银鲛纱?”
嵇炀听完,看着南颜,忽然露出一丝奇异的笑,道:“那他确实是捡了个便宜,有那片银鲛纱,他应可在秽谷猎场外围行走无虞。”
南颜多次听到这个词,隐隐觉得耳熟,道:“秽谷是什么?”
此时旁边偃甲店里的店主从一堆木头零件里抬起头,插嘴道:“小丫头有所不知,修士要炼丹炼器,就要有材料,材料除了各大秘境,就是从妖兽身上出。猎杀妖兽便要有相应的猎场,修界有三大猎场,分别是秽谷外围、北海妖涡和山海禁决,后两个由上洲所有,而且太过危险,只有结丹后或可一探。而秽谷却正是在凡洲境内,此地常年大雾弥漫,不时会有妖兽自雾中窜出,前往附近山脉作恶,是以年年都会有大批修士三五成队前往秽谷外围猎杀妖兽。”
南颜又问道:“可这和银鲛纱有什么关系?”
嵇炀解释道:“秽谷之中妖兽固然危险,但真正让修士却步的却是一种名为‘阴祝’的邪物,我之前让你细读的《凡洲地理论》里应当有所记载。”
南颜略一回忆,确实读过这么一段,因为太过可怕,半夜睡不着还去敲了嵇炀的门求哄。
‘阴祝’乃是修士死后徘徊生前死地不肯离去后,与地气结合而生的邪物,无形无质,人面鬼身,形如飞头獠,见了修士便会一拥而上,先是吸干灵气,再啮食生人之气,待将修士吸成空壳后,便寄身在修士遗体内,让修士恍如行尸走肉。
阴祝虽凶残,但却依存地气而生,不会离开秽谷内围,修士若是想进入秽谷内围寻宝,须得借助可以完全遮蔽灵气的宝物,而银鲛之物便是最好的遮蔽灵气之物。
“眼下即将是妖兽繁衍的时节,秽谷外围猎场不日开启,你说的那位得到了银鲛纱的筑基修士确实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南颜一想,敲了一下掌心,道:“难怪刚刚褚京说什么猎场开启在即,强买我那支笔原来是是为了这个。”
她刚说完,嵇炀便转过头来,南颜不由得立马捂住嘴。
“你遇上褚京?”嵇炀眉梢微扬,再次从上到下看了看她,南颜显然没受伤,那多半就是妥协了。
南颜默默点头。
“你做的对,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该和他们起冲突……只是,若我不催,你平日里甚少握笔,怎么会想着择一笔类法器?”嵇炀甫问出口,便察觉南颜目光躲闪,瞬间了然,“你想送给我?”
南颜抿了抿嘴,道:“……没送成嘛,就别问了。”
诗经有云,投桃报李。
嵇炀对南颜的指望不过是希望她平平安安修道有成,等到他们的同命锁解去后,南颜去寻亲,而他去雪恨,彼此各安天命。
现在,倒是有点欣悦。
“道友,你要的偃甲部件在这儿,你点点数。”
身后偃甲铺子的修士把一堆偃甲零件摆到他面前:“四方榫二十,铁皮花木三尺,犀角喙六个,绝灵齿一盒,还有连理浆一竹管,四颗一阶疾风蛇内丹,我家铺子的都是上等货色,手艺没的说,至于能不能拼得起来,嘿嘿~就看各人本事了。”
南颜踮脚扒在柜上看着嵇炀把这么一堆木头铁栓收进乾坤囊一起结了账,看起来没多少,却足足花了五百余块灵石,好奇道:“这是在做机关吗?”
店主今日赚足了灵石,态度极好,道:“修士修行中,丹器符阵多少都要有些涉猎,偃甲机关,是其中最好学,也最难学的一门,只要够聪明,就算只是炼气期也能做出可抗筑基的偃甲。不过偃甲制作最易出错,有多少身家够这位小友消耗的就不得而知了。”
南颜素来对嵇炀无条件信任,拉了拉嵇炀的衣角,小声道:“你要做偃甲还缺什么吗?我现在可有钱了。”
嵇炀失笑道:“我不缺,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时辰不早,也该回宗门了。”
到最后还是没能送成礼物,南颜一路蔫答答的,直到被送进居舍的门,嵇炀才叫住她。
“稍等。”
南颜转头:“怎么了?”
嵇炀道:“小人一时得志,不需放在心上。”
南颜虽点了头好似听进去了,但眉间的懊丧却是难掩,嵇炀觉得有些好笑,半蹲下来温声道:“阿颜,把手伸出来。”
南颜不明所以地伸出掌心,嵇炀负在身后的手翻出来,五指微张,下一刻,一丝冰凉落在南颜掌心,随后蓝幽幽的荧光从二人掌缝间飘出,空行鱼摇着尾巴围着南颜徐徐游弋,照见她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南颜一时发怔,随即有一种把床底下的本子都烧了的冲动。
……什么书生公子,什么浪子豪侠,比不上她哥一分一毫。
她赶紧掐了一把腰上的软肉冷静冷静:“哥……少苍,你怎么会想起来送我这个?”
“……”
嵇炀略一顿,他也想不起来为什么当时路过那个摊子时是出于什么动机,也许只是单纯觉得南颜想要,就这么做了。
偶尔哄孩子玩,感觉也不差。
“就当,”他找了个比较合适的说辞,“是你刚刚想送我东西的回礼吧。”
南颜茫然道:“……可是我没有送你呀。”
嵇炀却起身,眸底神色幽微。
“你已经送给我了。”
……
关门上榻后,南颜在榻上滚了两圈,未能成眠,找了只笔洗临时做鱼缸,放在榻头看里面的空行鱼飞起又潜入水中,呵呵傻笑了好一会儿。
——少苍要是她亲哥哥就好了。
也许她娘会说,不是亲哥哥更好,可以图谋不轨。
但肉肉总是会让南颜承受着这个年纪不应承受的冷静。
捏着肚皮肉让自己六根清净了之后,南颜借着空行鱼的夜光,把白天那只玉盒从乾坤囊里取出平放在面前。
她始终记得这只玉盒的古怪之处,仿佛心里有某个声音,异常渴望得到它。
南颜搓了搓手指,小心地打开玉盒,里面并没有灵光绽放,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几件东西。
几张妖兽皮空符箓,品质比一般的纸质空符箓好很多,如果给嵇炀,想必可以画出更好的符箓。
南颜把符箓收起,挑出第二样东西,这是一颗避水珠,含在口中能让修士在水下待一个时辰之久,比一般的避水诀好用些,就算筑基后,也可减少灵力消耗,算是件很有用的东西。
南颜心觉不算亏,点点头,看向最后一件东西,竟是半片乌黑的玉符。
玉符一般用作记载功法图谱,修士间传递重要的信息也是用玉符互相交换,这片玉符有指长,看上去神秘幽邃,不像是普通东西。
南颜把玉符拿起,对着光看了半晌,只在表面看到“……业书”两个古拙的字,贴在额上后,以神识探入,却被反弹回来,只隐约看到一些破碎的字迹。
……原来是玉符已毁坏,里面的功法也残破不能识,难怪邱姓老者要把它拿来放在玉匣里凑数。
南颜仰躺了一会儿,一转头,脖子被颈上的珍珠一硌,微微吃痛之下突发奇想。
她脖子上这颗珍珠有古怪,能瞒过筑基修士的幻术,而刚刚自己的神识是被玉符反弹回来的,如果催动珍珠,隐蔽神识波动,能不能瞒过玉符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她这么一想,立马盘膝坐好,把玉符贴在额上,将灵力输入珍珠同时,调动神识再一次入侵玉符中。
这一次她的神识再没有遇到反弹,而是悄悄侵入一层暗红壁障后,眼前一黑,随即五个古拙的血字烙印在脑海。
七佛造业书。
随后,五字散裂,重组一句扉页之言——
“我是杀生造业佛,悟得禅机献魔罗!”
这句话恍如血海翻滔,南颜脑中仿佛一瞬间有万千金身佛口诵诛魔心诀,浩浩荡荡,似要撑破她的灵台。
“呜……”
七佛造业书,佛门叛道功法,主旨为佛心修魔,分识罪篇,涤罪篇,伐罪篇,三罪参破,得证真佛身。
真佛者,历世间诸业,净业诛魔,妖邪辟易……
功法强行烙印脑中,南颜只坚持了三息,便彻底昏迷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有鸟鸣声声,天色微亮。
南颜睁开眼,只觉头部剧痛,眼神失焦许久,才慢慢恢复神智。
“这是?”
她手中的黑色玉符已彻底化为齑粉,一部残破的佛门功法如大日高悬于神识之内。
七佛造业书,识罪篇,和半部涤罪篇……
修士修炼,最重要的乃是术法和功法,术法则是种种修士的攻击手段,包括五灵术法等诸般斗法手段。
而功法主用于境界的提升,好的功法能让修士的修炼进境事半功倍,高阶的功法自带招式,随着境界而不断增强。
……无论如何,南颜知道,这比仰月宗统一下发的仰月功好了不知道多少档。
南颜想到这儿心情顿时飞扬起来,刚想奔去告诉嵇炀,忽然发觉自己不能把七佛造业书这五个字说出口,甚至连口诀也是刚一想透露就自动哑巴了。
困惑了片刻,想到那玉符既然如此严密,应当是自带不能外传的禁制。
看来是只能自己练了。
南颜坐回到榻上,细细查看这部功法,喜忧参半。唯一让她顾虑的是,这部功法虽然是佛门功法,却怎么看怎么和魔道功法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过好在她是炼气期,可以尝试先练一层,如果实在发现苗头不对,及时散功改修也不会伤到根基。
她把心一定,按照七佛造业书第一篇的“识罪篇”大纲,默读数遍,本来在她的年纪,读这些晦涩的口诀应是相当困难,不过幸好嵇炀逼着她读了很多书,触类旁通,很快便通读了功法大纲。
七佛造业书,练得识罪篇,可使真元有如佛言加持,对妖邪鬼氛极其敏感,灵力出手时对一切魔道功法有镇压效力。
一般修士的灵力不催动时,与灵石一样呈青碧色,经过此功法锤炼后,本来十成的灵力被压缩为七成,催动间,一层稀薄的佛言在灵元周围流转。
正常的修士经不起这种消耗,就算练成了,灵力虽然精粹许多,但与人斗法若拖得久了也会不够用。
但嵇炀曾评价南颜天生灵气庞大,却是最适合这种可以放肆锤炼灵气的功法。
气行周天数度,直至日上三竿,南颜才收敛功法,灵气回敛时,气海深处一声轻响,一股浊气从七窍溢出,但随即古怪的事情发生了,周身泛着金光的灵气骤然窜出,汹汹地把浊气捉住绞杀殆尽,直到空气中半分浊气不留,才徐徐收归体内。
南颜睁开眼时,眼底隐现光,如菩萨宝相,随即神思回归,不免震惊。
“这功法……杀性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