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嵌在树顶的半个虫身发出令人胆寒的咀嚼声,血肉从枝叶间滴下,偶尔落在虫果上,便被其迅速蠕动着吞了进去。
血腥又诡丽。
虫母吃得正专心,南颜看见穆战霆抓准机会,闪电般从树洞里钻了进去,很是紧张了一会儿,确定虫母树没有发觉后,方稍稍松了口气。
这片地洞空间极为广大,往上一看,竟看之前地面上银树的根茎千丝万缕地垂落下来。
南颜摸了把脸,那虫母树的树脂当真如最好的护肤品一样,渗入皮肤极快,她这种跟着真衡师兄苦修数月风吹日晒的脸,转眼间便光滑得像丝绸一样,不禁好奇道:“这地方空间这么大,那树脂墙是怎么在离虫母树这么远的地方砌起来的?”
云念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千年虫母树,就算是古籍有所哉,内中描述也也不尽详细。”
南颜继续环视洞内,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
过了一会儿,洞顶上的缝隙里飘来一缕缕银光,正是一波银蝥虫,将洞顶虚掩的骨骸拨开,随即一堆堆带着血腥的妖兽尸体被扔下洞穴,虫母长须一卷,将猎物摄入口中继续咀嚼起来。
就在此时,地上那堆妖兽尸体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片刻后,那东西悄悄裹着一片沾满血肉的妖兽皮从尸堆里抬起头来。
那是一个活人,不晓得修炼了什么特别的法门,神识扫过去时,竟觉得他是一具尸体一般。身旁的云念突然坐起身,目露恨色地瞪着那人,旁边南颜连忙按住他。
“怎么?”
“他他是胡瑞!”云念握紧五指,道,“就是他,贪图银树林,还将我两位同门推出去阻挡虫群!”
可饶是他有一千一万个想清理门户的冲动,此时却不敢露出一点气息,毕竟穆战霆还在那灵气井里。
那胡瑞被虫母树吓得好久不敢动,直到确定虫母树没有发现他,才警惕地左右看了看,一眼就看到了虫母树根部笼罩着的火属性灵气井,目中爆发出贪婪之色。
但他没有马上动,而是环顾四周,这一看,便发现了南颜他们进来时挖出的一个半人高的小洞。
“天助我也!”胡瑞狂喜,马上从尸堆下面缓缓向树根方向爬去。
“你去堵门。”南颜交代了一声,分出神念盯着虫母树的动向,弯腰从一侧的乱石堆绕过去,就在胡瑞刚刚好碰到那树根时,她佛珠一甩缠住他的脖子,拼命往回一扯。
“你!”
胡瑞骇然,但很快发现对方没有用灵力,而且是个女子,惊吓过后便恼火不已。
“动用灵力就是死。”南颜传音道。
胡瑞活到现在当然知道修士动用灵力,很快便会引起虫母树的注意,但灵气井近在咫尺,又岂能放弃。
“道友小菩萨,”胡瑞虽然怒意难掩,但仍然试图和解,“这火属性灵气井,我们对半分,怎么样?”
南颜看着他道:“我怎知你不会骗我?”
胡瑞忙道:“我是申洲云家的人,和卯洲一向交好,咱们在万宝阁里还见过面呢,对我们家帝子,你们还是朋友不是吗?”
南颜佯装沉思,道:“确实如此,我姑且信你一回,不过我胃口大,五五分不可能。”
胡瑞:“那就四六分!”
南颜:“三七。”
胡瑞:“四六不能再低了!"
南颜:“不行,我来之前我师兄给我算了一卦,说是三七分吉利。”
胡瑞崩溃了一阵,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再细一听灵气井里传出一声奇怪的咆哮,这才反应过来:“你拖我时间!你你早就有同伙下了灵气井!”
说时迟那时快,南颜拿出苦修时体验船夫拉纤的力气,金刚怒目一脚踩在胡瑞脑袋上,佛珠一勒,登时他便无法动弹。
“安静点对大家都好。”南颜道。
胡瑞本来只是发怒,无意间瞥见角落里正在往洞口处移动的云念时,登时便发了狠,从嗓子眼里发出声音:“原来你和他是一伙的要死,大家一起死!”
“真圆姐姐小心,他身上有仙品灵宝残片!”
云念出声时为时已晚,南颜看见他竟不顾惊动虫母树,心下一叹,全身灵力爆起,一尊观音虚影在身外蓦然绽开,同时,胡瑞已经抛出那所谓的仙品灵宝残片。
“洛神卷!”胡瑞大喝一声,一卷破碎的画轴扔出,登时化作一道墨色火焰熊熊燃烧,顷刻间化作一个面容模糊的窈窕女子,那女子带着决然之意,抛出一条绸带,旋转开来。
绸带所碰之处,尽皆枯朽,南颜虽面前防住后撤,但那余波也狠狠抽打在虫母树的金色树身上。
“吼!!!”血雨如瀑,银蝥虫母巨大的虫身从上而下,千对肢足顷刻间便穿过茂密的枝叶,如史前怪物般探了下来。
正戏终于来了。
南颜眼角瞥见灵气井不断涌出赤红色的光影,而且穆战霆的气息越来越近,一咬牙尽量远离吸引走暴怒的虫母树注意。
“山涛海隅镇诸邪!”云念在一侧催动山涛砚,登时砚中墨水化雾,在南颜周身凝成一圈坚实的防御。“当心!”
“你守着别动,别让那贼子跑了。"
云念点头,他也知道妖邪鬼物最恨的就是佛修,眼下这虫母也只会去抓南颜,一转身便发现胡瑞竟趁机蹿上了树,伸手去摘那看似晶莹剔透的虫果。
“胡瑞!你敢!”
胡瑞本就憎恨云念,一把扯下一枚虫果塞进怀里,道:“你拒绝午洲的邀请,还管得了我们发财?
你除了资质比我好,哪点及得上我?诸位族老怎就选了你当帝子!”
他一扯下虫果,整个黄金巨树便震动起来,下方盘踞在井口的树根蓦然收紧,将井口死死封住。
“你!”
胡瑞看了一眼井口,折身朝洞口冲去,嘲弄道:“下面不是有你的朋友吗?杀我只会耽误时间……”
云念咬牙朝树根处冲去,双指一并运出秘式想打穿那虫母树的遮掩。
胡瑞暗笑一声,看洞口近在眼前,暗笑一声打算出去以后便以此为筹码,说动其他部洲的帝子合作挖掘这灵气井,他正美滋滋地想着时,背后一道锐利至极的佛气轰然拍来,打得他整个人直接撞穿白玉璧跌了出去。
“我不耽误!”南颜在后面补了一句,刚刚她没留手,估摸着那人半边骨头都被打断了,然而背后的虫母也如期而至。
“吼!”
虫母疯狂扑来的瞬间,南颜的须弥戒里血蜂嗡嗡飞出,妖族之间的交流使得那虫母一滞。
南颜看虫母凶恶的神情,并不觉得虫母会因为血蜂的劝说而放弃,果然血蜂分了一部分回来在她面前组合成一行字。
虫母要求献祭和你同行之人,可单独宽赦你。
“啧。”
@山海之间是一个奇异的空间,虽分四域,但只要人看着十业山行进,最终到达的只有同一个地方,那就是鬼门关。
一片的无边无际的颓圮城墙高出了月色下的海面,静静守着九劫海与十业山最后一道千年不毁的界线。
墨行徵沿着城墙冲出海面时,并无暇欣赏海面上宁谧的月光,而是焦躁地扬手一剑抛出,钉在前面城墙边一人的脚边。
“站住!!!”
十业山上吹下的幽风浮离着一股烧焦纸钱的味道,面前的人好似只差一步,就要踏入那片难明的永夜中。
墨行徵双眼泛出血丝,颤声道:“你已经被道天上师联手镇压,肉身受道气剿灭,生气流散,再往前一步,十业山万鬼必会群起而夺舍!”
对方淡然道:“无妨,左右都不是第一次了,这十业山你我都不是第一次走了,人走得,鬼难道就走不得?”
墨行徵双目赤红,道:“你真的要彻底背叛道生天?你可知,那前面是永世不得超生的鬼魔之道是逆道!”
“逆道?”听起来真是熟悉的字眼,凝冻在暗夜里的双眼带着某种荒唐的笑,嵇炀轻声道,“我们自幼便被师者教导,要做修界五律的执剑之人,一言一行,当为当世所表率。”
墨行徵艰涩道:“是,我相信师尊,师尊他是修界第一人,是教我们养我们的人.
他怎么可能害你?”
嵇炀的声音里带上两分轻嘲:“你不知道吗?夺舍、逆道、入魔我都犯了,而第一个,就是夺舍。”
迷惑多年的真相,揭开了血淋淋的一角,墨行徵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哑声道:“你夺舍?你怎么可能夺舍?我以为只是想改头换面躲过道生天的追捕、我以为你的遗体已经从山海禁决里移灵走了,我我一直压到现在没有结婴,就是想在十业山看一眼,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墨行徵太了解他了,绝顶的资质,拜了绝顶的人为师,受的是绝顶的训导他在位时,不知重惩判杀过多少夺舍滥杀的罪人。
可笑的是,他自己却成了这样的罪人。
嵇炀的手虚虚笼住微微扭曲的右眼,道:“你还记得我这张面容是谁吗?一个只会躲在万宝阁道尊像前哭的、连筑基都难的小师弟。那天,道天上师来正法殿抓我时,他只是想和我说一声,让我小心有人要构陷我叛宗。”
墨行徵面露苦痛之色,嘶哑道:“那天他们说你被刺杀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嵇炀不说话,墨行徵焦急地上前两步,道:“不是什么事都瞒住本应该知道的人,就能保全那人的性命的,我不怕死,我只怕什么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地去死!这里是山海之间,师尊的天地正法大道不会算到这里来,你告诉我!”
对峙半晌,嵇炀眼前仿佛闪过了谁的影子,半晌,他徐徐道出当年之事。
“那天,我正要把所有的真相刻在正法天道碑上昭示天下,道天上师来传讯,说师者镇压溟河天瀑恶鬼伤了元神,恐怕命不久矣,想最后见我一面,让我去刻他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