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挥着‘海带’靠近。
甫一接触,那些赤色细丝便猛地窜起来,像蛇信一般扎进‘海带’中,咕唧咕唧将它侵蚀殆尽。
桑远远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得了这样的‘病’,任何灵丹妙药进入腹中,都会第一时间被这些诡异的血线给吞噬,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难怪都说这是诅咒。
桑远远思忖片刻,又编织好几条海带叠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探向云许洋的心脏附近。
那些赤色细线立刻就被吸引了,它们像是盘距在他体内的蛇一般,高高昂起了脑袋,循着食物的味道,将前端探向桑远远递过去的‘海带’。
云许洋的身体开始颤动,显然这些赤色细线的活动会给他带来剧烈的痛苦。
他抓住了桑远远放在云榻边上的手,把她捏得隐隐作痛。
桑远远凝聚心神,排除干扰,慢慢让‘海带’与那些赤色细线碰到了一起。
一阵带着恶心感的灼痛袭入脑海。她强行按捺,等到‘海带’前半段被赤线团团缠绕住时,她将这段被污染的‘海带’陡然往后倒卷,迅速把它团成一团寿司的形状,用一圈圈灵蕴把那密密的赤色细线团给包裹在了‘海带’中心。
一旋、一抽。
‘海带’离开了云许洋的身体,她立刻再扔出一朵大脸花,用脸盘子接住了这团诡异无比的海带卷。
大脸花的花盘上立刻密密地沁出青色凝露,只听‘滋滋’声不断响起,海带卷迅速被那赤色细丝腐蚀吞噬,它们扭动着,向着花盘发起了攻击。
“这什么东西!”桑不近的脸更绿了三分。
闲闲坐在案桌上的幽无命扔下案卷,一掠而至,途经一根玄冰柱时,随意地反手一抓,从冰柱上拆下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玄冰冰核,掌心青光闪过,木灵渗入,冰核立刻呈现出了木头材质,瞬间变成一只冰木盒子。
幽无命手一扬,冰木盒子干脆利落地罩住了那团蠕动的赤色细线,将它封在正中。
他眯起了狭长的眼睛,将这只盒子托到面前,歪着身子仔细打量。
“啊……”云榻之上,病少年发出了低低的叹息,“果姐姐真的好厉害!我太喜欢你了!”
他想起了什么,猛地垂下头一看,急急松开了桑远远的手,连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方才只是疼极了,才拉了你的手。”
“无事,不必介怀。”桑远远收回了手,偏头望向幽无命手中的冰木盒。
“姐夫肯定会生气的。”他声音低低地说道,听着很有几分沮丧,“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拉果姐姐的手。”
闻言,桑远远心头浮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和指节,只见几道指痕赫然在目。
“小事罢了,无需介怀。”
她把手缩回了衣袖中,上前查看冰木盒中的异物。
“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桑不近慢慢摇着头,“交给御医看一看,说不定能有发现。”
云许洋已推着木轮椅悄无声息地挪了过来,一只苍白瘦弱的手轻轻拽住了桑远远的衣袖,他低低地,关切地说道:“正好让御医给果姐姐看一看。”
说罢,用一种心领神会的,二人之间留着小秘密的眼神看了看她收在袖中的手。
幽无命阴沁沁的视线飘了过来。
云许洋的眼神微微一慌,垂头道:“姐夫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弄疼果姐姐的,你千万不要怪果姐姐,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不该乱拉果姐姐的手,要怪就怪我,千万别生果姐姐的气。”
幽无命阴恻恻的目光落在了桑远远的袖口。
云许洋又道:“只是拉了拉手而已,姐夫一定不会那么小器吧?”
桑远远将自己的衣袖从云许洋手中扯了出来,轻轻撩开袖口,把手伸给幽无命。
“喏,就这么点小事。”她冲着他,撒娇般地说道。
不待幽无命发作,她紧走几步倚在他身前,转过头,居高临下睨着木轮椅中的云许洋,缓声说道——
“我知你身体孱弱,被摄政王宠得紧,习惯了被人捧着围着护着,性子娇纵些,痛了便下意识地抓人,这情有可原。”
云许洋脸色微变,委屈地张了张口。
桑远远并不给他机会说话,继续说道:“但身为男儿,且是一方州国名义上的主君,竟为一点小事这般腻腻歪歪,含沙射影,这像什么样子!做男儿,大气些,学学你姐!”
幽无命眼中的杀气给吓得缩了回去。他转动着黑眼珠,瞟了桑远远一眼,摆出一副很大气的表情。
云许洋猛地把木轮椅旋了一圈,背过身,瘦削的肩膀重重起伏。
“我只是关心你罢了。男女授受不清,我怕姐夫生气,所以为你解释几句,我只是,我只是……”
桑远远道:“只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云许洋猛地又转了回来,一双眼睛通红通红,恨声道:“我要歇息了!”
桑远远一手一个,拉着桑不近与幽无命,离开了云许洋的寝宫。
桑不近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小妹为何这般生气?这孩子不是在向你道歉么?你怎就不能原谅他?”
“我没有生气。”桑远远叹息,“我已原谅过两次了,他还要‘道歉’,那就不叫道歉,而叫挑事。他倒也没什么大的恶意,就是下意识地想让幽无命不痛快罢了,若是纵容着他,后面必定还要得寸进尺。”
桑不近也不是蠢人,略微一回味,眉头重重皱了起来:“云许舟旁的都好,就是太娇惯这个弟弟了,回头我好好说一说她。”
桑远远轻轻摇头:“这样的小事没有必要,说出来,只会惹得云许舟不痛快,觉得我们太小心眼。”
桑不近眉毛一拧,只觉如鲠在喉。
“虽是小事,可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道,“小事不教,难道放任他弄出大事才教么!”
桑远远叹息:“大事,或许已经来了。”
闻言,桑不近吃惊地望着她。
她却已转向了幽无命,问他:“你发现了什么?”
幽无命轻轻挑了下眉毛,怪异地看着她:“小桑果!你是不是钻进我心里面的蠹虫?我只字未提,你竟已察觉了么!”
她微笑道:“我是钻进了你的心里,但我不是蠹虫。”
幽无命呼吸一滞,眼神飘忽:“当着外人的面瞎说什么!”
“哥哥又不是外人。”桑远远嗔道,“有什么好害羞。幽州王脸皮这么薄的吗?”
幽无命:“……”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栽透了。
桑不近悲愤地吞下了热乎乎的狗粮,恨恨地瞪着幽无命。
幽无命颇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将一直拿在手中的卷宗递了到了桑氏兄妹的面前。
桑不近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接。
“别碰。”幽无命‘刷’一声把卷宗移走,道,“用眼睛看,看看有什么问题。”
桑远远和桑不近对视一眼,凑上前去。
这一页上,记录的正是那位受害女子被杀死的经过。
仵作写得很详细,尸身的每一处伤,以及推测出的整个行凶过程,惨案的情景历历在目。
凶徒极为残忍,将女子掳到了无人的破庙中,先是将她打到动弹不得,用锥扎得她遍体鳞伤,待她奄奄一息之时,将她玷污,掐死。
桑不近眉头紧锁,越看越怒,与方才云许舟的反应如出一辙。
桑远远的目光却是落向了卷宗的左右两侧。
卷宗都是用木刻的,便于长久保存。此地天寒地冻,翻开久了,木书上便会凝一层白霜,手指摁上去,留下湿指印,清晰鲜明。
这一页木书上,已凝了厚厚一层白霜,白霜之上,留下少少几个指印。
她的心头微微一跳,道:“所以在我们到来之前,云许洋手中的卷宗一直没有翻动过,而是一直停留在这一页。我们进殿的时候,他看得十分专注,这说明,他反复在看这一页。”
这一页里,每一行字都仿佛沁着血。
方才云许舟拿起来,只草草掠了几眼,便愤怒地放下卷宗,出去捉拿凶徒。
不忍卒读。
云许洋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重复地观看这一页呢?
桑不近倒抽了一口凉气:“难道,他正是凶手!”
身为桑州王世子,桑不近平日难免也会接触一些刑事案件,他知道一些穷凶极恶的歹徒喜欢反复地回味他们作下的恶事,从中得到变态的满足感。
桑远远轻轻摇了下头:“他没有这个能力。”
云许洋虽有灵隐境二重天的修为,但他下肢没有知觉,行动必须依靠木轮椅,身体十分孱弱,并没有能力制住一个抵死挣扎的女子。
幽无命只站在一旁,抱着手冷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桑不近知道找他商量完全是扯淡,他只会说——‘杀掉就好咯。’
桑远远思忖片刻,道:“方才我见幽无命一直盯着那卷宗,神色有异,便故意把话说得重了些,刺激云许洋。若他的心理当真有什么毛病的话,今夜,估计坐不住。”
说话时,云许舟驾着雪橇回来了。
她神色悲愤抑郁:“线索又被毁了!到底是谁在替这凶徒打掩护,当真是可恶至极!”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桑不近与桑远远对视一眼。
云许舟长吸一口气:“小洋怎么样?”
桑不近将冰木盒递给了她:“他已睡下了,体内的病因,正是此物,你可认得?”
云许舟认真察看片刻,摇摇头,唤来侍卫统领,将这装了赤色细丝的冰木盒送至御医馆。
“那桩凶案,”桑不近看了云许舟一会儿,郑重道,“也许,已经有线索了。”
云许舟:“哦?!”
一炷香之后,云许舟带着一队侍卫,跟随桑不近等人,隐在了王宫外的雪地中。
“凶徒怎敢在我王宫附近行凶?”云许舟纳闷不已。
桑不近目光复杂:“你且等待,我倒但愿猜测有误。”
云许舟慢慢皱起了眉头。
约摸到了二更天。
忽见一团影子从侧门掠了出来,行动迅捷,向着南面飞速行去。
一个身强体壮的高阶侍卫,背着一个腿脚有疾的孱弱身影。
桑不近捂住了云许舟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