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是山鬼……还是山神?”曲芽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何区别?”桑远远向前一步。
“若是鬼,求您稍微等等再吃我,容我替他做好坟冢。若是神,求您显显神威,救救我倾慕之人!”曲芽儿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伏在地上,砰砰砰磕起了头。
桑远远这一刻也不知心中究竟是何感想。幽无命一定想不到,这个世上竟还有那么一个女子,能够为了他,克服心中的恐惧,连鬼神都不怕。
她动了动手指,用灵蕴丝扯开了裹在墓碑上的白色细布。
“幽无命。他好端端的,为何要救?”桑远远问道。
曲芽儿:“您……是神仙?!”
她膝行几步,来到桑远远面前,毫不迟疑又磕了几个大响头。
“求您大发神威,到天都,救幽州王一命!我愿付出一切换他平安,愿生生世世为您做牛马!”
桑远远问:“谁告诉你他在天都?”
曲芽儿抬起头来,嘴唇颤抖着,目光恐惧:“我看见了,我还看到,他被一个身穿紫色衣衫的人……斩、斩首……”
桑远远的心脏猛地一悬,头皮麻炸,手足冰冷,一时竟是忘记了呼吸。
若是依着原书的剧情,幽无命可不就是在这个时间节点杀进燃火天都,殒落在皇甫俊的手中么?
脑中只觉嗡嗡作响,一时心绪纷乱,竟是牵不出一条头绪来。
片刻之后,她平静地开口:“你何时何地、如何看见的?”
曲芽儿焦急道:“神仙可否先救一救幽州王?迟了就来不及了!”
桑远远扬起了脸:“我绝不会让他出事。说,你与幽州王,究竟有何渊源,你又是从何处得知天都的事情?”
曲芽儿俨然已把桑远远当成了救命稻草。
她激动得面容扭曲,伏在地上急急说道:“三年之前,我外出踏青不慎迷了路,遇到歹人,欲行不轨。幸而遇上幽州王率军过境,恰好救下了我。我那时便知,他根本不是外人说的那样坏,他是个大好人,大英雄!”
天神般英俊的男子,在最危难之时救下了她的性命,足以让少女为他痴狂。
桑远远的目光落向曲芽儿捧在怀里的那半块布料。
她能想象得到,当时曲芽儿被歹人侮辱,必定是衣衫不整的样子。一般来说,救了她的英雄,都会给她一件衣裳遮身。
可是幽无命那样的人,会从自己身上脱衣裳给一个路边的陌生女子穿吗?
曲芽儿见桑远远盯着她手中的衣料,便道:“这是幽州王从身旁的亲卫身上撕下来,借我遮身用的衣裳……”
桑远远:“……”
所以这是拿阿古的衣裳,给幽无命做衣冠冢的意思?
虽然桑远远很明白这件衣裳是曲芽儿能找到的唯一一样与幽无命有关联的东西,但这未必也太囧了。
桑远远吸了一口气,道:“前情不必再说,只说你是如何知晓他会在天都出事。”
曲芽儿不敢隐瞒:“不瞒山神,前几日,天坛圣子大人途经我们曲家庄,落下了一箱金银财宝,被村中的人偷偷分掉了。我们家没拿,但我无意中,捡到了一面被他们扔掉的碎镜。我也不知圣子大人还会不会回头来寻,便想带回家好生收藏起来。谁知,那碎镜竟是神物,触碰到它,我时不时便能看到一些还未发生的事情,而那些事情,很快就真的发生了!”
桑远远的心脏重重一跳。
天坛圣子,预知之镜。直觉告诉她,她摸到了一条了不得的线索!
她平了平呼吸,淡定问道:“后来呢?”
曲芽儿脸颊浮起了红色:“后来,我便尝试着,在心中呼唤幽州王……便看到他了。第一次,看到他站在高台之上,指挥着千军万马,要进攻天都。第二次,看到他在帝都外面擦拭着手中的刀,那模样,当真是好看得要命。第三次,便看到他死在了天都……是帝君,让史官把日子记进皇历中,我听到了日子,便是今日……”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户之女,什么也做不了。我想尽一切办法,也无法与任何一个能在幽州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联络……况且,”曲芽儿摇着头凄苦地笑了笑,“像幽州王那样的人,决定的事情,根本不会更改。我能做的,便是让他在黄泉路上,不要太孤单……哪怕有个婢女也是好的。”
桑远远有一瞬间神思恍惚。
她想,若是一切按照原定的轨迹,幽无命他死后,若是真的泉下有灵,他会独自上路吗?还是会好心等一等这个痴心的女人呢?
这般想着,心头也不知是酸,是痛,还是甜。
“他不会孤单的。”桑远远微笑道,“他有我。”
曲芽儿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桑远远道:“幽无命,他是我的。碧落黄泉,我和他都会在一起。”
曲芽儿呆住。
半晌,她咧开了唇角,又哭又笑:“您与幽州王,确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您快救救幽州王,我愿侍奉二位大人,一生一世!”
桑远远道:“那不必。你把碎镜交给我便可。”
曲芽儿道:“神物藏在家中,我这便带您去取。可是幽州王……”
桑远远微笑:“等他一起。”
曲芽儿:“???”
山林中的风,带来了桑远远熟悉的气息。
短命实在是厉害,穿梭在林中竟是无声无息,就像一阵风一样,她得凝聚全神,才能捕捉到细微的动静。
此刻,幽无命已寻着她留下的痕迹来到了近处,桑远远清晰地听到了短命掌中的肉垫从落叶上踏过的声音。
她回过头,恰好看见林木一分,意气风发的王者单手挽着缰绳从林中踏出,黑眸居高临下,锁定了她。
她弯起唇来想笑,眼中却不自觉地滚出了泪珠。
她飞扑向他,吓了幽无命一跳,急急从短命背上跃下来,张开双臂,把她接进了怀里。
放肆地厮杀了这么久,他自然是流了汗的。
花香的味道变得更加浓郁,是极有男人味道的花香。她把脸贴在他的铠甲上,隔着战甲,听到了他有力的心跳声。
她死死地搂他,恨不得搂断他劲瘦的腰。
“小桑果,”幽无命失笑,“你怎么回事?离开这么一会儿都不行么?是不是当真得把你拴在我腰带上!”
她从他怀里挤出了脸,抹了把眼睛,道:“唔,不能再多激动了。”
她退开一步,道:“有正事。”
她示意他去看曲芽儿。
这个可怜的痴情女子早已呆若木鸡,嘴巴张得巨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幽无命。
见幽无命望了过来,曲芽儿猛地回神,扑倒在地,不知是狂喜还是悲情地喊了一声:“幽州王——”
幽无命:“……”
他吊起眼睛,瞪向桑远远。
“小桑果,这又演的哪一出。”
他警惕地说道。
桑远远叹息一声,道:“三年前,你曾救过她的性命。她愿为你做奴做婢,我已经拒绝了,我认为她应该有她自己的人生。”
“嗯,不错。我不需要什么奴婢。”幽无命警惕而快速地说道。
桑远远又道:“也是机缘巧合,她捡到了天坛圣子遗失的一面碎镜,透过那碎镜,可以看到未来。”
“噗哧!”幽无命笑出了声,“荒谬至极。”
他冲着曲芽儿扬了扬下巴:“难不成还看见我称霸天下?呵,那是谁都能猜得到的事实。”
曲芽儿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目光一言难尽——这位男神,好像和记忆以及想象中,很不一样。
桑远远揉了下眉心,冲着边上的墓碑努了努嘴:“喏。你死了,给你立了碑呢。”
幽无命轻飘飘地望过去。
然后就笑了,笑得整座山都在颤。
青光一闪,那块石碑轰然爆开,碎成了粉末。幽无命优雅地把黑刀收回鞘中,冲桑远远点了点下巴:“喏,死不了了。走吧!”
他偏头笑着,冲短命嘀咕道:“嗤,我会死,你信么短命,我就知道连你这没脑子的东西都不会信。”
桑远远揉了揉额角,颇觉头痛。
“幽无命,”她道,“我不管,我就是要那面天坛圣子的碎镜。”
和他这种家伙说话,还是撒娇最实在。
“好好好。”他止住了笑,揽着她跳上短命的后背。
“得带上她。”桑远远指了指曲芽儿,“带路。”
幽无命一挽缰绳,短命从曲芽儿身旁经过,他大手一抓,抓住她后背的衣裳,把人整个拎在手中。
桑远远:“……”算了随便吧,短命应该也不愿意被陌生人骑。
他低下一点身子,覆在她耳畔道:“我把皇甫雄放回去了。”
“收获如何?”她问。
幽无命开心地道:“八千云间兽几乎全部活捉,带甲的!人身上的甲也扒了,俘虏都留着,到时候让皇甫雄带钱来赎!”
听他这般说着话,感受到他身上热热的温度,桑远远觉得自己彻底从冰冷的林间噩梦中醒过来了。
“可以啊!”桑远远笑吟吟转头看他,“从前你怎么就没想到让人家拿钱买命呢?”
幽无命缓缓动了下黑眸:“从前那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怎么爽快怎么来。如今有媳妇了,还能让你饿肚子?”
浓浓人间柴火气息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想回转身亲他一口,想到那邪偶,便按捺了下去,只点点头,道:“嗯。”
她偏头望了望曲芽儿。
曲芽儿虽是被拎着,但短命跑得又快又稳,倒也没什么不适,就是神情有些恍惚,一会儿一会儿就会傻乎乎地露出苦笑——当初惊鸿一瞥,幽无命是那样高冷那样遥不及可的男神,令她痴恋了整三年。本以为他要在今日踏上英雄末路,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活蹦乱跳出现在面前,而且还这么的……一言难尽。
曲芽儿觉得自己好像放下了心事。有点空虚,又有点快乐。
下了山,幽无命令曲芽儿指路,很快就到了一处幽静的村庄外。
幽无命鼻梁微动,令短命停了下来。
“有死人。”他冷冷淡淡地说着,将拎在手中的曲芽儿抛到一边。
“陷阱埋伏?”桑远远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若这是陷阱,那曲芽儿当真是演技碾压桑远远这个影后的一代宗师了。
曲芽儿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