眯着一点眼睛,拿得远远的,草草略过一遍。
“唔。”他敲了敲黑木桌面,“小桑果,若我没猜错,你当年出事,恐怕正是这镜子搞的鬼。”
“嗯。”她点点头,“应当是有关系的。我的魂魄被送到另外那个世界的时候,曾看到过一本书,书中记载的,正是那天衍镜碎片中的情景。”
幽无命像见鬼一样望着她。
桑远远抬头一看,见他抿着唇角,一双眼睛特别幽黑,整个人都凝固了。
“怎么了?”她被吓了一跳。
幽无命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所以小桑果,你以为我活不了多久,却还是愿意跟着我么,就这么喜欢我?”
她想,‘倒也不是,原著中我还早早就死了呢,那我也不能认命啊,还不是得拼命挣扎着活下去?’
当然话是不能那么说的,她顺势摆出了一副深情的模样:“对啊,如今你可知道我的真心了?”
幽无命脸色淡定,耳朵却悄悄红了起来。
半晌,他探出一只大手,重重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真是个傻果!”
他从桌面跳了下来,衣摆划过半个圈,掠到她的面前,把她从大黑木椅中抄了出来,搂在身前。
“你以为韩少陵会称霸天下,还是不愿跟他么。”他坏笑着,把俊脸凑到她的面前,“小桑果,你也太喜欢我了吧!”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喜欢的,是对我一心一意的你。若你也像别的男人那样三心二意,我便不喜欢了。”
他愉快地笑了起来,轻飘飘地‘嗯’一声,道:“你就是小馋果,小醋果。我知道的,我若多看了别人,动了旁的心思,你就会变得不一样了,那些甜甜的味道,你便会收回去,再不给我了。那不合算。”
她怔怔地看着他。
果真是个异常通透的人呢。
她悄悄把小手放到他的大手中,细细软软的手指叩住了他带茧的手。
“幽无命,你运气真好,怎么就遇到我了呢。”
难得这一回他没翘起翅膀说她运气更好。
他缓缓把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左右蹭了蹭,道:“嗯。”
这一声低沉又好听,胸腔还闷闷地颤了一下,把她的心弦也拨得嗡嗡乱震。
二人静静地歪缠了片刻,她眨了眨眼睛,仰起脸来看他。
“证据找到了吗?”
她知道他刚刚一定带着偶,去找那两个幽影卫犯事的证据。
他愣了下,一看就很假地否认:“没有!哪有什么证据。”
再一愣:“什么证据?找什么证据?我没找什么证据。”
桑远远忍不住‘噗噗’地笑了起来。
“偶去哪了?”她揪住他的衣裳,不依不饶。
“关起来了,危险的东西。”幽无命伸出一根手指,往她身上戳了两下,“别惦记它,听见没有!在我查清楚之前,不许你再和它待在一块。”
她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望着他:“我一直坚信,我喜欢的幽州王是世间最厉害的人,绝对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过你的双眼。连偶都能发现的证据,莫非我的幽州王亲自跑了一趟,却是一无所获么?是好人是坏人,总得有个结果,才不会叫我失望啊。”
幽无命:“……”
他揉了揉额角,无奈地叹了口气:“查到了,那二人通敌叛国,满意了?”
桑远远露出了然的微笑。
他瞪起眼睛,大声控诉:“小桑果!我的人,通敌叛国!你居然还笑!”
桑远远无辜地说道:“可是他们已经死了啊。我希望死掉的都是坏人,难道不对吗?”
幽无命:“……”竟无言以对。
她眨巴着眼睛,望着他:“所以偶子它没杀好人。不要老关着它嘛。”
幽无命正色道:“小桑果,我说过,它是一团黑色的苔藓。”
“那你呢?”
幽无命一怔:“我也是。但我不会伤害你。”
“它也不会。”
他冷笑:“谁说它不会,那东西,已经脱控了。”
“我说的,”她神秘兮兮地笑了下,“蝴蝶花种在它的身上呢,它若有异动,我便会卸了它的胳膊!”
幽无命慢慢转动着那对黑眼珠,瞪向她:“小桑果,很有长进啊。跟我在一起,你果然是获益良多!”
桑远远:“……”什么都能往他自己身上夸!服气了!
她笑笑地拱他:“告诉我它在哪里嘛!”
幽无命满脸无奈:“就锁在箱子里。不会伤它。”
“嗯!”桑远远伸出手,拍了拍他手中那份秦玉池的证供:“英明神武的幽州王,这件事,你怎么看?十年之后,有灭世之祸哪!”
幽无命眯着眼睛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来一个叫它死一个,来一双叫它死一双。”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暗自沉吟。
幽无命一脸漫不经心,随手把她拽进怀里,拢着她,然后‘刷’一下,把边上那叠厚厚的秦玉池家书扯过来,眯着眼,一张一张看过去。
他带她去捉偶之前,曾吩咐过阿古,令秦玉池给秦州王写家书,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便要他重写一份。一整日下来,已写了三十多四十封。秦玉池不是修行者,写到后头,俨然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
字迹潦草混乱,对秦州王的称呼从‘王兄’到‘大哥’再到‘亲哥’,有一份居然连‘爹’都喊出来了。
先时还端着那么几分风骨,写到后面便是回忆兄弟儿时在一起玩泥巴一起尿炕的事情,求秦州王速速救命。
有关天坛的事,更是翻来覆去不知写了多少遍。
幽无命悠悠闲闲把这些家书全过了一遍,然后用下巴轻轻点着桑远远的发顶,沉吟片刻,道:“有所隐瞒。”
桑远远吃惊地回头看他。
只见这个男人微微挑着一点眉,黑眼睛里闪烁着笃定的光。
“何出此言?”她好奇地问。
幽无命淡定地笑了笑,用手指点了点那叠家书:“字里行间,足以读出一个人的心性、彼时的状态。秦玉池在我眼中,已是白纸一张。很显然,他还藏着一个大秘密。”
他环着她,从书桌上跳下来。
“让你见识见识,何为攻心。”
他牵住她的手,大步往外走。
秦玉池被软禁在一间宫殿里,待遇倒是不差,就是左右两边各杵着一个表情阴沁沁的幽影卫,刀横出一半,左右吹来的风都带上了冰冷的金属气息,令秦玉池那颗混沌的大脑一直保留着三分清醒。
他只能伏在桌案上,麻木地一封接一封写家信。
见到幽无命进来,秦玉池也只是愣愣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立刻垂下头去,奋笔疾书。
桑远远踮脚一看,发现他的字都已经写飘了。
只见幽无命随手拖过一张黑木椅,大马金刀往秦玉池对面一坐,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秦玉池,十三岁之前,曾有夺储之心。奈何资质太差,心性又不坚,洗筋伐髓失败,只得一心依附兄长秦玉泉,虽然不甘,但自知一无是处,便也只能认了命。”
秦玉池握笔的手重重抖了一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抬了起来。
桑远远也颇有些惊奇地望向幽无命——这些东西,秦玉池的家书和供词中肯定是没有的。
幽无命就像一个没有丝毫人类感情的审判者一般,继续用冷漠平静的语气说道:“获知天坛的秘密之后,自卑了许多年的秦玉池,总算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翻身的机会——武力、地位,这辈子是越不过秦玉泉了,但是若能成为一名‘先知’、‘救世主’,那么,压了自己一辈子的兄长,一国主君,也必须匍匐在身前,求自己救命。”
进入天坛的真实动机被一语道破,秦玉池呆呆地瘫在了座椅中,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桑远远看着这个被道破了心思的人,心中颇有些无语。
难怪在曲家庄看见秦玉池的时候,便感觉此人十分故作清高,端着一副遗世出尘的假仙架子。其实就是个纸糊的,一戳就怂。
在这样的人眼睛里,什么灭世大祸,恐怕根本就不重要,他更在意的,是在兄长、熟人面前好好出一把风头,被他们崇敬仰望。
“可怜秦玉池,资质究竟差到了何等地步……”幽无命轻笑,语气嘲讽至极,“拿到天衍镜碎片,竟无法看到任何天机,啧。好气。为何连一个乡野村妇都能窥伺的天机,秦玉池却什么都看不见呢?怎么办,只能把那一家人活活折磨至死,再想办法把曲芽儿引出来杀掉,方能消解心头之恨啊。”
秦玉池长长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快速地摇着头。
幽无命毫无怜悯:“这还是秦玉池第一次亲口下了杀人的命令呢,原来杀人的感觉竟是比想象中好上许多。不过,这只是牛刀小试罢了,日后,还有更多更多的人会因你而死,是也不是。”
到了最后,一字一顿,像是切在秦玉池身上的凌迟之刑。
秦玉池目光涣散,心智已然彻底崩溃。
“不!不!不!魔鬼!你是魔鬼!你不是幽无命,你是魔鬼!啊啊啊啊啊——”
幽无命懒洋洋地偏头看了看桑远远,一双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得意。
“所以……”幽无命忽然站了起来,瘦长的身躯从宽大的桌面上探过去,单手攥住了秦玉池的领口,“那个绝对不能说的秘密,你还想藏到什么时候?嗯?”
黑眸之中,有暗星隐隐发动。
秦玉池疯狂挣扎拧动,许久,身体的抖动渐渐平息下来。
幽无命松开了手,让他跌回座椅中。
秦玉池的脖颈和脸颊轻轻地抽搐着,终于,一脸灰败地开口了:“自,得知将有冥魔灭世之祸起,秦州就开始修建地下王城,绝大部分州国之力,都用于地下。如此,就算地面真被冥魔占领,王族也可以带着子民,在地下继续好好活着……”
桑远远愣怔了片刻——这样的事情,为何是绝密?
便听幽无命悠悠问道:“地下城多大?”
秦玉池神色略有挣扎,却还是老实回道:“全部建成,约占三分之一国土面积。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边境大面积掏空地基,必会影响黑铁长城,长城若倒,云境必定覆灭,可是这云境本就要覆灭了呀,洪水滔天,我们只不过是伐一株树,做个救命船而已……”
桑远远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在胸腔中‘怦怦’乱跳。
黑铁长城环着云境,首尾相连,若是地基倾塌,长城或倒或坠,都将会引发极其严重的连锁反应!
再让秦州这么挖下去,恐怕等不到十年,这云境十八州,便将成为冥魔的盘中美餐了!
她的身体不禁轻轻地颤栗起来。
幽无命探出长臂,环住她的肩,轻笑一声,问那秦玉池:“说完了?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事情吗?”
秦玉池思索片刻,呆呆地道:“有。我喜欢把亵裤反着穿。还喜欢闻鞋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