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海东青吓到的不止顾小灯,还有他的小白马,他便摸着颤抖的小马脑袋,气呼呼地问祝弥:“可恶可恶!那大鸟有名字吗?这种有灵性的小动物能听懂几句人话的吧,我要指名道姓地骂它了!”
“花烬。”
“花……!”顾小灯的骂声戛然而止,“花烬?哪个烬?是我以为的那个花烬吗?”
祝弥反问:“您以为的是什么?”
顾小灯摸小马的手放缓,气也消了点:“我知道的花烬就是灯花啊,灯芯烧着烧着结成了花,在民间讲这可是好兆头,我义父也跟我说过,世有喜事则灯结花,花烬是预报喜兆的意思,我听的时候就喜欢这俩字,很好听寓意也吉祥。顾瑾玉他知道花烬什么意思吗?”
祝弥摇摇头:“我对四公子的考虑不得而知,他博闻强识,想来是知道的。”
他从来不问顾瑾玉想的是什么,他也不好奇,因为他知道问了也没有回答。
“全府就一只大鸟,还是和他顾瑾玉一起长大的尊贵宝贝,名字这么重要的代称你们不问啊?”顾小灯抬头看半空中的海东青,因着喜欢它的名字而消了对它的气,注意点很快又跳跃了,“铁门神,你当顾瑾玉的管事的时候,他多大年纪了呀?”
“彼时四公子七岁了。”祝弥尽量冷静地回答,他在调到顾瑾玉院子里以前,是在顾家大小姐顾仁俪那里做事。
“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嘞?”
“小时候”即童稚,一事不知的阶段,祝弥私以为,五个顾家小姐公子都没什么“小时候”的时候。他们鸿蒙智一开,就埋首进各种要紧功课里,在顾小灯这类人忙着骑猪玩闹的小时候,顾家的贵胄们已经进入了这一生的武装阶段。
祝弥回答了今天早上规训顾小灯的《礼记》中的话:“那时四公子就已做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
顾小灯一下子肃然起敬,又觉得有些可怜:“他小时候好忙哦。”
“所以他如今是皇太女伴读,蒙恩留住皇宫。”祝弥又严厉起来,“表公子,您也该对自己多一些要求,岁月不待人,休要轻浮对光阴,免得老大徒伤悲。”
“反正我觉得我还小着呢。”顾小灯吐吐舌头,“但我也听你的,说吧,接下来我们要去学什么?”
祝弥想带他去练武场的另一端练习射箭,然而刚带着顾小灯掉转马头,就看到远处的跑马场外有四辆骏马,两前两稍靠后,为首的最好认,是二小姐顾如慧、世子顾平瀚。
祝弥眯了眯眼,看了片刻,很快也认出了另外两匹马上的少年郎是什么人,他淡定地翻身下马,牵着两匹马的缰绳走路。
他把那四人告诉了顾小灯,顾家两位不用多说,主要是两个来做客的少年郎:“二小姐身后,骑着那匹黑中一点雪白的骏马是刑部尚书的爱子,名叫关云霁;世子身后的,是云麾将军家的独子,名叫葛东晨,两位都是十三,比你长一岁。”
顾小灯一听到二姐和三哥有意过来看他就开始紧张了。祝弥冷静地提醒他回顾早上学的礼仪规矩,见到姊兄怎么行礼,见到同辈的其他贵公子又怎么行礼,他虽然记得清楚,架不住手心盗汗,到了两个顾家人面前,下马就趔趄了老大一下。
他紧张地弯腰:“小灯拜见二小姐、世子。”
面前的四人下马,“咚”一声激得他的小心肝直颤。
顾平瀚声音淡漠:“起来吧。”
顾小灯忙直起腰来,眼前四人除了顾平瀚,其他三人脸上都带着笑,眼神各异,他先小心地看向二姐顾如慧,生母安若仪给过他七天的殷切关爱,他难以忘怀慈母的温柔,继而期待二姐的温婉。
结果顾如慧和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她是个细长高挑的姑娘,身形看起来过于纤细了,乍看尽是柔弱之态,然而待看到她的脸,她眉目间的清冷刚硬几欲喷薄,纵使脸上含笑,也难以消弭清冷。
顾如慧微笑,语气标准的温柔:“不必多礼,昨日听母妃提到家里来了一个远亲表弟,今日就见到了。你在东林苑住得可还习惯?府里冗杂,我等待客若有不周到的,尽可一提。”
顾平瀚则是看向了祝弥:“祝弥,你带他多学功课,以免他像方才一样失仪。”
祝弥跪在地上没有起来:“是,世子。”
他们看他的眼神好似看脚底泥,顾小灯只能干笑:“谢、谢谢二小姐关心,谢谢世子督促。”
顾平瀚身后的少年这时一笑,打破了些许尴尬:“我刚想着瑾玉一进宫,我就少了个玩伴,以后要孤单几分,没想到世子家里正正好来了位表公子,看来往后能多份热闹了。”
说着他爽朗地和顾小灯自我介绍:“小灯你好,在下葛东晨,看你模样怕是比我少点年岁,以后我和世子他们一块,称呼你一声表弟如何?”
顾小灯忙合手朝葛东晨行平礼:“好的!谢谢葛公子。”
“不必多谢,表弟见外了。”大抵因其父是武将,葛东晨气质疏朗,长得也俊朗,身上的斯文劲相比其他贵胄淡得多,看起来言行举止随意自在得多。
他还指着身边的少年笑着说话:“我旁边这位仁兄叫关云霁,也是瑾玉的好朋友,最喜欢瑾玉那只威风凛凛的海东青了。方才我们讲话讲到谈兴正浓,忽然听见一声长啸,紧接着就看到海东青飞于空中,云霁那眼神当即收不住了。”
“一声长啸”是刚才顾小灯的仰天嗷叫,他这下明白了顾平瀚说的失仪是指什么,一边觉得不好意思,一边对葛东晨的初印象直线上升,感觉他在有意替他解围。
葛东晨爽朗活泼,关云霁则有点矜持倨傲,略斜着眼瞟了顾小灯一眼,打完一声招呼就仰头去找空中的海东青。
顾小灯杵在原地,绞尽脑汁地想接下来说什么好,顾如慧便笑着让他回去休息,他讷讷地准备走,顾平瀚又开了口:“时间尚早,既到练武场,该学则学。”
随即就命令祝弥继续带他跑马,至于他们四人则去了不远处的亭子,估摸着是找个地方继续坐谈,张等晴和其他的仆婢也在那一片地方。
顾小灯重新上马,接下来跑马就不能再随心所欲地或笑或叫,顾平瀚既然让他多学,且在不远处坐着,祝弥便没有让他休息。
这一跑马,就跑了不停歇的一个半时辰。
顾小灯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借着想如厕的借口下了马,腿磨得走路发疼,下了马刚走出几步,就左脚绊右脚摔了个四脚朝地。
“唔……”顾小灯简直想趴在原地睡上一觉。
祝弥伸手欲拉他:“您还好吗?”
他实在不想动,趴着举起一只小手晃晃:“不咋好哎呦……铁门神,你先别挪我,让我投在大地的怀抱里吧……”
祝弥安静了一会,很快又低声叫他:“表公子,你得起来,葛公子在朝我们这边而来。”
顾小灯猛一激灵,这才奋起撑地爬起来,勉勉强强刚站好,葛东晨就来到了他前方:“嗨!小灯表弟,我自远处看你摔倒,没事吧?”
“没事没事!”
顾小灯眼睛亮亮地叫他一声公子,葛东晨走到他跟前来笑:“太见外了,以后你不妨喊我东晨哥。”
顾小灯给点阳光就灿烂:“好,东晨哥。”
葛东晨顿了一顿,随即弯腰笑道:“真乖,你真的十二了么?你长得这么娇小,我原以为我比你大多了,谁知道听世子一说,你竟是和瑾玉一样大的。”
顾小灯不好意思地刮刮鼻子:“嗳,真十二啦,货真价实的。”
“那你骨架长得可真单薄。”
“是有一点。”顾小灯朝他竖起大拇指,“东晨哥你就不会。”
“我自小习武过来,块头自然大些。”葛东晨笑得更爽朗了,侧首差遣祝弥,“祝管事,你也不给他一口水喝,你看小灯嘴唇都干了。”
顾小灯心想就是就是,这葛东晨真是个好人,看起来在世家公子里爽朗到粗犷,但其实又不失细腻,身上也没什么架子,瞧他这么随和爱笑,也许能跟他处成不错的伙伴呢?
祝弥刚走,他就忍不住搭话了:“东晨哥怎么过来啊,不和世子他们一起聊天吗?”
“坐得久了出来走走,活动活动腿脚。”葛东晨耸耸肩,祝弥一走,他整个人的状态更放松了,“而且世子今天心不在焉的,真是罕见,他竟然也有不时分神的时候。和他聊天没什么意思,我还不如出来透透气。”
他边走边动动胳膊,走到顾小灯的小白马面前看看:“我刚才看了一会儿你跑马的模样,腰背使力不太对,现在腰酸腿疼吧?”
顾小灯瞪大眼睛:“是的!那我得怎么使力才对呢?你能教教我吗?”
葛东晨又是失笑。原本是过来探探底,没想到在这水潭似的顾家里能遇到一个一眼就能看穿的小孩,这可比顾平瀚失神罕见得多了。
“也不是不可以。”
他笑着哄他再上马去,他才好纠正他动作里的错处,随后就看到顾小灯忍着腿疼,一脸牙酸的表情,微微哆嗦着又爬上了小白马。
葛东晨想,真是个粗笨的可爱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