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云正怒不可遏地堵在亲哥寝殿的门口,负责监视兼侍奉顾瑾玉的死士们不敢又不得不阻拦,只好齐齐跪在他面前,还是姚云晖指派给姚云正的死士们能派上用场,牢牢抓住了他的肩膀,才没让他破门而入。
关云霁作为姚云正眼中的“苦主”被拽来了,此时正竭力忍着焦躁站在丈余开外,即便知道顾小灯迟早会回到顾瑾玉身边去,事情真猝然发生了,他还是被刺激得够呛,那道脸上的刀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愤恨地想着,顾瑾玉这混账,凭什么一言不发就把顾小灯带走了?这强盗,又不是他老婆……又不是他一个人的老婆!
那边姚云正也激烈地愤慨,他很久没这样愤怒过,以至于自己都没想通这种剧烈厌憎的源头,只知道不把佰三从亲哥身下抢出来就不能罢休。
没骂太久,门开了,风一起,细微的金属卡扣声响起,姚云正直觉危险,瞬间拔剑出鞘,只听一声震耳的金戈声,顾瑾玉出门刹那夺了一个死士的佩剑,风驰电掣地就朝他砍过来了。
同母异父的两人身上都爆发出了冲天的暴戾,活像两头恶狼。
两边的死士好似鸦群散开,腾出了地方给主子们施展,慌乱之中,关云霁趁着寝殿的门没来得及关上直接闯了进去,一进去就被满目的金玉绮罗晃得眼迷,且一看就不是个需要提心吊胆谨慎度日的广阔地。
他冲进暖阁,一眼看见顾小灯落叶似地伏在一张檀桌前,上身趴在桌面,长发侧披左边,发梢随着啜泣微颤。
关云霁顿觉心脏被谁打了一拳,一个时辰前,顾小灯还笑着和他说去去就回,谁知现在他就衣带飘零地伏在这哭,可见顾瑾玉就是天大的混账,把人欺成这样!
他当即闪到他面前去,二话不说捞起来,心疼地看了两眼,整整他的衣襟,随即就想把人扛上肩膀跑路。
顾小灯被惊得止了眼泪,葛东晨先前就老这么扛他,他赶紧熟练地躬身从关云霁臂弯里窜出去:“有话好好说!你怎么来了?”
关云霁怀里捞了个空,眼睛顿时红了,脑子里电闪雷鸣,扭头便脱口道:“你一见了他就不要我了?”
守在外面的死士首领之一壮胆追了进来,看这复杂架势又火速撤退,朝打得乒乓作响的两位主子禀报,只一句,兄弟二人停住,一前一后风似的闪进了寝殿。
死士们互看一眼,立即把大门关上,随即恢复成两排松了口气的站桩。
里头可就不那么太平了,顾小灯想着好好说话,赶紧抬手用袖口胡乱地擦擦脸上的泪痕,准备和关云霁说一番。
谁知关云霁怼到眼前来握住他手腕,他还没挣开,顾瑾玉就提着剑闪到,见状便戾气横生,二话不说要提剑把关云霁串成片,后头姚云正又赶到了,一副打昏头的狂状,吼了声关云霁顶替的鬼刀手代号,杀气腾腾地喊他一起揍顾瑾玉。
关云霁此时入戏太深,新仇旧恨累加,还真就振出袖中细刀,憎恶地把细冽刀锋朝向顾瑾玉。
当真是好一个鸡飞狗跳的修罗场。()
三个男人打得骇人,把手无缚鸡之力的顾小灯吓得够呛,他赶紧抱头蹲下来,可怜兮兮地高喊一声:“别打了!我的头好痛!谁的剑气?是谁的剑气劈过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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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含着哭腔的话音一落,剑鸣声顿歇,顾小灯拾回理智,赶紧挨个叫唤:“大少主,二少主,阿郎,你们别打了,有话大家一起好好说好不好?”
顾瑾玉在打斗中都漆黑的眸子泛了红,率先把剑扔得远远的,箭步到顾小灯面前半跪,伸手将他抱了起来察看:“对不起,我看看。”
关云霁也迅速收起刀刃,追过去迭声追问:“头哪里疼?其他哪里疼不疼?现在好点没?”
姚云正:“……”
他也莫名把剑收回了鞘中。
理智恢复过来,身上几块骨头作痛,他不高兴地走过去,若说方才有十分怒火全在亲哥头上,现在就有一分怒火在大猫,一分在小猫。
小猫在安抚他亲哥和大猫,但小猫不看他这个仗义的好少主一眼。
顾小灯又坐回桌案前,耷拉着脑袋,分别揪一块顾瑾玉和关云霁的袖口,含着点鼻音劝他们不要斗殴,边说边感受着此间气氛,虽然还是剑拔弩张,但至少不像刚才你死我活。
他唯独没想好怎么和姚云正说话,倒是对方先他开口:“佰三,我当你被用强,才带你夫君跑来搭救你,你现在怎么回事?左拉一只手右拉一只手!成,当你怕了大少主的淫威,现在我在这给你撑腰,你想不想跟原夫走,想的话现在就跟着他回去!楼主那我自有论调。”
顾瑾玉闻言阴沉地转向他:“滚出去,这是我们的事。”
姚云正冷笑,不怕死地口无遮拦:“大哥,家里什么都有,你要是喜欢,我待会就让人送个绿毛龟的壳给你,让你当个够。”
顾瑾玉气笑了,提拳想把他揍成烂泥,但攥成拳的手被温热的小手贴上,随即就听见了顾小灯微哑的轻声:“二少主,其实你兄长说得没错,这是我们的事,和你无关。”
姚云正脸上的酒窝消失,极不高兴地盯过去,迎上了对方的视线。
他发现佰三看他的眼里有什么没有了,先前佰三望着他时,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情,没有人那样注视过他,纵是有,他也忘了。
现在怎么没有了?
佰三还赶他走。
“二少主,佰三一芥草芥,承不起二少主的关心,请你高抬贵脚,移步他地,另寻他人,到处有需要你普渡的信徒。”
这话也不至于多难听,可姚云正觉得快被气死了,他这辈子还没这么清楚地被谁拒绝,这简直是天大的羞辱,耻辱!
他不可理喻地骂了一通,怒不可遏地来又怒不可遏地走,走出老远才觉得自己最不可理喻——其他的通通不谈,他为什么要听那臭小猫的话说走就走?哪怕是亲哥和鬼刀手一起上那臭小猫,他也想留就留,他压根不用这么听话的。
寝殿内的三人可无暇顾及姚云
() 正,病态的外人一走,自己人褪下伪装,顾瑾玉直接半跪在顾小灯椅子前,一低头就拱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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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霁压根没见过有谁这么厚颜无耻地讨抱,更可恶的是顾小灯二话不说就抱住顾瑾玉,努力用小身板贴贴,并低头往他耳边哄两句起来。顾瑾玉低声说方才斗殴致使气息不畅,缓缓再起,顾小灯就抱着他轻抚后背了。
关云霁快要气死了,想大吼一句顾瑾玉你装个□□,就见顾小灯抬头看向他,眼角还是红的,他满肚子的怨气妒火只得压下去:“现在怎么说?”
顾小灯下巴靠在顾瑾玉发顶上,话是朝着他们两人齐说的:“我想留在这,不许轰我走,所以……”
关云霁反应飞快,打断他的话就指着顾瑾玉:“是他轰你走对不对?我就说你来找他落不到一丁点好!”
关云霁的敌意和战意都满满当当,顾瑾玉未必不是,只是他不和情敌斗嘴,他一抬头就亲到了顾小灯的喉结,无声地把关云霁气得半死。
顾小灯也有些狼狈,推不了这个,躲不开那个,他并不认为单纯因为自己才让这两人互憎至极,这两位是没法和平共处的。
他只得可怜巴巴地投降:“好哥哥,好哥哥们,千不好万不好的,现在自己人就这么些,不内耗了成不成?好不容易有机会当面商量些正事,不能握手言和好歹也暂时互通有无啊,你们说正事好不好?让我得空到角落里为私事哭一哭也行啊?”
谁也拒绝不了温声软语的顾小灯,好说歹说,顾瑾玉和关云霁到底将合作同盟的事拎出来晾晒,勉强晒去阴湿,在顾小灯的眼皮子底下仇视又冷静地准备后续事宜。
要毁千机楼,顾瑾玉以及部下的人就需要时间,关云霁能动用高鸣乾做部署,外加暗地里用易容术帮上不少忙的苏明雅,谁也不该给谁使绊子。
眼下顾小灯要留在顾瑾玉这,为免多余的危险,顺着他的顶替身份继续把这剧本圆下去最妥当。
于是即便谁也不乐意,顾瑾玉还是把“夺人所爱”的身份接了下来,扮演由于被“枕边风”吹昏了头,让关云霁这个“苦主”破例迁过来在隔壁的寝阁住下。
顾瑾玉一早去彩雀坛找顾小灯时便想过这种微妙发展,他只是没想到姚云正会反应激烈地掺合进来。
他也没想到关云霁和“苏小鸢”共处这么久,竟然全然没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不是姓关的太蠢,姓苏的太精,是中间的顾小灯太会周旋和周全。
于是在一个时辰后,顾瑾玉短暂地离了顾小灯,面无表情地送关云霁滚回去,走出顾小灯的听觉范围时,他冷不丁地就把这事甩出去:“别再让苏明雅和小灯独处。”
关云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鬼?”
“自己想。”
顾瑾玉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
关云霁阴晴不定地火速回了原住处,里间“苏小鸢”已经等了不知多久,见他回来,他不动声色地起身:“山卿呢?”
关云霁
在这一路想明了诸多蹊跷,难怪他时常觉得“苏小鸢”和顾小灯之间气氛微妙,尤其是亲眼见他给顾小灯描易容、画地图,那种久违的熟悉膈应感就是来自于少年时的私塾生涯,彼时他多少次目睹苏明雅抱着顾小灯在怀里温书作画,画顺了还拿画笔在顾小灯身上点缀。
还有“苏小鸢”偶尔压不住的闷咳,这么多破绽,他竟然眼瞎地一一忽略,每一次都没有往深处怀疑。
为什么?
是顾小灯数次不着痕迹地抹过去了。
他知道这人是苏明雅。
就像无论怎么易容,顾瑾玉都能从千人里一眼找到顾小灯,那是长久凝视过、漫长回忆过,因而练出来的笃定。顾小灯也能一眼认出苏明雅,无论他易容得怎样天衣无缝,他毕竟和他亲密无间过四年。
顾瑾玉为什么要将苏明雅告诉他,就是为了这么隐晦曲折地嘲讽他。
论过去,顾小灯有喜欢到昏头的苏明雅,论现在,有爱得上头的顾瑾玉,而顾瑾玉不可能像当年的苏明雅一样舍弃顾小灯,谁也休想挖动他的墙角。
论情谊,论浓烈,顾小灯心里如果能有个序,苏顾如此,葛鬼那般,他关云霁排得过谁?
关云霁咬牙切齿。
苏明雅皱眉:“山卿迟迟不归,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这千机楼的讯息对于低等级的人而言相当凝滞,各坛如各屉,他只知道姚云正来过,之后不知得知了什么消息,大发雷霆地抽着疯走了。
关云霁总算给了个准信:“他在顾瑾玉那里。”
苏明雅眯了眯眼,对这一日有所准备,脸上看不出什么,甚而还能平静地庆幸:“不是露馅受捕就好。”
关云霁心底的戾气越翻涌越浓厚,只恨自己一早没差人送消息到南境去问他弟是不是真放出了苏小鸢,他当是苏小鸢说服了他弟,两人一拍两散,如此也顺了他这个当大哥的期望。结果,格老子的,苏小鸢不是苏小鸢,是叫人切齿憎恶多年的苏明雅。
关云霁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杀了,但念头只要一动,心里就能想到顾小灯软柿子似地说声“不行哦,他是个能做事的”,他就只能打碎牙咽下去。
他冷声戳穿了苏明雅的身份:“露馅的是你,真能演啊,苏大人。”
苏明雅顿了顿,有一点被曾是同阶层的人发现的难堪,不过须臾便恢复了:“你所说的人已入土,而我还活着,我就是苏小鸢。”
关云霁冷笑,他想起之前收集到的各种暗地里的信息。
今年苏明雅于生辰日遇袭,这是苏家的说法。彼时苏明雅似乎一度真的濒死,苏家便给苏明雅找了世家高门准备联姻冲喜。结果这病秧子挺了过来,联姻之事却推脱不掉,很快他便寻着契机从长洛跑到了南安城,又在南安城“死”去。
饶是如此,关云霁听闻苏家那边甚至有意给苏明雅搞个冥婚。
关云霁曾觉得苏明雅废物,又曾觉得他拖着身体维持这么多年也不易,他还曾羡慕过苏明雅那满门能人的强盛家族带给他的不沾尘泥,比他昔年草包横行的关家强了不知多少。
到底是各担各的命罢了。
姓名即是命,一句“我就是苏小鸢”就想改命,想得可真轻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