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绿尚不明状况,丰充忙忙跑过来,急的什么都顾不得了,“殿下——!”
他的手刚碰上明玉川的胳膊,就被明玉川打了出去。
“滚开......”这声极小,但邱绿听清了,他低垂着头,紧紧攥着身上藤紫色的衣摆,指尖有些发颤,“你们都滚开!都给孤滚开!”
“殿下......您的身体耽误不得啊!”丰充知晓明玉川是怎么了,他撑着伞过来,又被明玉川抬手将帛伞打出去。
他双手捂住脸,低垂着头,根本不抬起,
“少惺惺作态了!其实你们一个个心里都恨不得我死了才好!你们都恶心我!都看不起我!你们都去死吧!你们都该跳进井里被淹死!”
雨天本就有风,丰充的帛伞当即被吹跑了老远,丰充想上前也不是,想去追伞也不是,竟将求救的目光放到了邱绿的身上。
邱绿皱起眉。
她捂着自己发痛的脖子,眼睛望了眼四下。
跑不掉。
就算这个时候跑了,她出去也是个死。
她目光收回来,又落到坐在地上一声不吭的明玉川身上。
他跪坐在地上,就像摔了一地的艳丽花瓶,在雨天的阴暗之下,莫名有一种病态的美丽感。
哪怕邱绿其实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美。
美,又任性病态,其实如果只是这些毛病的话,邱绿不讨厌他。
邱绿讨厌的是随便的人,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她看过太多恶心的贵族,用色眯眯的眼神看着年岁当他们孙子孙女都可以的奴隶们,她对那种事情的忍耐度连在现实都极低,她很厌恶对那种事情非常随便的人,尤其到了这个时代,让她感觉更恶心,她接受不了。
邱绿浅浅皱着眉,僵站着,直到见到他垂下来的藤紫色衣摆泛着细细的颤,她才走到明玉川的身边蹲下来。
“殿下。”
明玉川身子一顿,他低垂着头,没有动,墨发遮掩住面庞,邱绿看不清他的脸。
她指尖过去,含带几分犹豫,捋起他垂落的墨发。
他浓黑的瞳诧异望来,眼眶泛着红,眼底全都是泪,邱绿微顿,二人相视一刹,明玉川抬手就将邱绿的手打出去,又要抓邱绿的脖子。
“你放肆!”
邱绿忙忙后躲,一屁股摔在地上,没让他的手得逞,她捂着自己饱受折磨的脖子,也生气了:“你干什么总和我的脖子过不去!”
明玉川径直转过头,背过脸不说话了。
“又生的什么闷气?总那么幼稚——”
“幼稚?我?”明玉川转过头来,他双目泛着红,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了下来,脸色苍白,更显得唇上那片伤口猩红刺目,他笑意病态,
“我是没有你们厉害,你们都比我厉害,你们一个个都该去死。”
他苍白的双手撑着地,摇摇晃晃的想要站起身,却无法做到,他垂落的墨发不住滴着水,透着股缠绵不断的蜿蜒意味。
“我是残废,你们恶心我,看不起我,你们以为你们就是什么好东西?你们这群人恶心透了,你们才该去死——!”
“我——”邱绿越听越觉得奇怪,不自禁扬声打断,“我又没因为这个恶心你!”
“少装了!”
“是你——是你想和我!”邱绿梗着脖子推他,用尽浑身力气涨红了脸大喊道,“是你想和我强行行床笫之欢!”
她的声音穿了老远。
刚捡起帛伞朝着这边过来的丰充险些没摔个跟头。
自他发间坠落的雨水不住滴滴砸砸,邱绿看到明玉川浅浅皱起了眉。
“床笫之欢......哈?”
他这古怪的态度,让邱绿莫名心感一阵羞耻,可她又不觉得自己的猜测有误,明玉川细瘦苍白的手撑起丰充的肩站起身,明玉川问他,
“丰充,床笫之欢具体是指什么。”
邱绿:?
丰充也像是有几分尴尬,有点埋怨又无语的看了一眼邱绿,邱绿生平头一次接触到他人如此复杂的视线,她后知后觉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可望见明玉川唇上的猩红,她又挺着后背就这么僵蹲在地上不动弹。
丰充像是想要把竹简拿出来,可他又撑着帛伞,到底不方便,邱绿梗着脖子:“你装不懂!”
身处这个时代,又身居如此高位,明玉川虽然是个疯子,但他又不是个痴傻,怎么可能不懂那些事情。
这话一落,丰充投来的眼神急的快要跳脚了。
明玉川回过头来,浅浅皱起眉心,拍了下丰充的肩,要丰充带着他到了邱绿面前。
那帛伞半分也没往邱绿的头上倾斜,任邱绿被雨水淋湿。
“床笫之欢就是二人在床榻上行亲密之事吧?”他瞧着邱绿,“那你可真是过分又自私自利,只准许你对我行床笫之欢,我对你行便不可以。”
邱绿:?
她总觉得和他说话好像哪里古古怪怪的,但明玉川却不生气了的样子,他一贯喜怒无常,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可邱绿从没有这么迷茫过,感觉他哪哪都很奇怪。
“真惹我烦心,但我还没有玩腻,”他撑着丰充起身,对邱绿露出一个颇为恶劣的笑来,“绿奴,待我心情好转再给你喂饭吧。”
“哎?”
那可不行啊!
邱绿对他伸出手,丰充却已经将明玉川背到了背上,她眼睁睁看着明玉川离去,手下意识摸上自己饿的空瘪的肚子,感觉心情跟这阴雨不断的天一般抑郁。
*
夜里,她饿的睡不着觉。
时梦时醒,也不知怎么搞的,明明外头雨声淅淅沥沥不止,却总能听到自己肚子咕噜噜的可怜叫声。
邱绿把自己蜷缩起来,闻着殿内的熏香刚昏昏睡过去,忽的脚跟一蹬,在睡梦中惊醒了。
她瞪着眼睛望着眼前垂落的厚重床幔,自从明玉川莫名其妙半夜过来她这边几次,邱绿如今睡眠越发警觉,她轻手轻脚坐起身,一把掀开床幔,恰巧与正站在床幔外头正探头的人撞了个对眼。
丰充被吓了一跳。
他脚步后退,拍抚着心口,“你、你醒了怎的也不说一声。”
邱绿听出了他的声音,顿了顿,“丰充?”
“是我。”
“你怎么过来了?”
对这个老奴,邱绿印象平平,因为对方只听从明玉川的吩咐,对她格外冷漠,一开始邱绿还以为他嫌弃自己,后来发现丰充避讳她简直宛若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黑暗里,邱绿什么都看不见。
外头雨声淅淅沥沥,这雨不知要缠绵到什么时候,简直和明玉川一样阴郁烦人。
“你、你不能点个灯吗?”她和丰充打商量。
“金云台内,除殿下之外,其余人皆不许点灯。”
神经......
邱绿紧紧皱起眉,她是真的不明白,哪怕知道丰充不会回答她,也忍不住低声问,“到底为什么?”
四下安静一瞬,只余外头雨声片片落落。
下大了。
“你平日莫要多话,一切按着你原本主人教你的规矩做事,怎的总是如此大逆不道呢?”
邱绿一听这个就很烦。
到了这个时代,不是喊她贱奴,就是说她没良心,大逆不道。
呸。
邱绿不吭声了,她提起被子就要把自己重新缩回去。
“我说这个也是为的你好,你怎的还不听我的劝呢?”
“嗯。”
邱绿没心情和他抬杠,嗯了一声,全当表明立场。
丰充在床榻外叹气不止。
“你今日做的事害得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奴都要跟着掉脑袋,你这小女奴,你可知道?”
邱绿眉心浅浅皱起,她不说话了。
“你前主人半点没有同你说过殿下的事情?”丰充絮絮叨叨,邱绿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他当惯了奴隶,声音格外小,哪怕是对着她说话,也含着莫名卑微的意味,
“殿下性情本就天真烂漫,一生未接触过几次生人,你今日与殿下说的算什么话?”
什么?
邱绿怔怔转过头,“丰、丰爷爷,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这小女奴的性子说硬也硬,说软和,那也软和,听着这么个硬骨头喊声丰爷爷,丰充不免唉声叹气,却没靠近她。
“你这小女奴,今日白天大胆问殿下如此孟浪的问题,”丰充话音重了些,“没掉了脑袋,是你有福,赶上今日天下雨,殿下身子不适,没这个精力提刀子,否则你啊,可就完了。”
邱绿看不见他,但总觉得此刻丰充恐怕眼睛落在她身上,摇头“啧啧”两声。
“他、他是真不懂?”邱绿呐呐,几乎不可置信。
“殿下自幼被其生母窈姬幽禁,来了金云台后是见人最多的,但见到的也是咱们这些奴隶,你要他如何知晓?”
“可、可是他的嘴,”邱绿抬手抚摸上自己的下唇,“我醒过来的时候他的嘴破了!那里破了还有别的可能吗?”
丰充隔着黑暗,望着床榻里哪怕瞧不清,也能依稀望见的人影。
“那不是你咬的吗?”丰充说,“殿下昨夜可哪里都没去,我替你把脉的时候,你嘴边还有殿下的血呢。”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