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晏淮回到客堂,立刻找僧人讨来寺庙舆图,抓着仨外甥一起研究。
晏淮春心大动,一发不可收拾,见天儿往药师庙跑。
他怀抱外甥女,背书箱,鬼鬼祟祟徘徊在东客堂墙外,仨兄弟好奇:“舅舅,你在干什么?”
“别吵吵。”晏淮头也不回,他摸到院门,将书箱打开,从里面端出一盆洁白如雪的萼绿君,花香清新柔和,他小心翼翼拢了拢,而后敲响院门,风一般的跑开,带着外甥躲在一株香樟树后。
信儿捧起花,克制着不往香樟树看,躲藏也用点心啊喂!
但花香怡人,她抱进屋里给主子看,“公主,宁修撰的舅兄送来的。遮遮掩掩,一点都不大气。”
青翎公主抚过柔嫩的花瓣,指尖也染了香,饶有兴致,“你说,明儿他又送什么来?”
信儿瞥了一眼院中争艳的繁花,不确定道,“应该又是什么花罢。”
晏淮同样也在思索明儿送什么,宁宵不解:“舅舅,你为什么要频频送那位女娘东西?”
“因为我心悦她。”晏淮捧着脸一脸憧憬:“我追求她,我想与她成婚。”
仨兄弟若有所思…思不出来,宁禁道:“舅舅,你怎么不问爹呢。爹和娘可恩爱了。”
晏淮持怀疑态度,小荣儿那个榆木脑袋能成吗?
“阿嚏——”宁荣笔下晕出墨团,这张纸是废了。
同一个公房的同僚打趣他:“令郎光顾着为祖母祈福,怎的把阿父给忘了。”
宁荣茫然,“甚么?”
不止同公房的修撰打哑谜,宁荣发现其他人也怪怪的。
“宁大人至真至孝也…”
“…我等惭愧”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宁荣:………
宁荣强撑到散值,回院半路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孙常寅撩开车帘:“荣弟,你家乡来信了。”
两人前往茶楼,晏老娘在隔壁雅间用饭。
宁荣看过信后舒了一口气:“娘没事就好。”
孙常寅意有所指,“宵哥儿他们孝心至纯,令堂自然无事。”
宁荣:………
又来了,又是这样的哑谜。
宁荣与孙常寅交情匪浅,便直接问了。
孙常寅意外:“你不知道?”
“前些日子晏兄弟带着宵哥儿他们去南郊的药师庙为令堂祈福,意外遇见倪家老太太,朝哥儿一番童声稚语,得了老太太欢心,如今倪家老太太常住庙里……”
“!!!寅哥稍缓。”宁荣恍惚,犹如听天书般。
戌正,晏老娘赶骡车将他载回居处,宁荣恍恍然如在云间。
‘倪家老太太的幼子早夭,名字里刚好也带一个朝字,她与朝哥儿又在佛前相遇,倪家老太太估摸是对朝哥儿移情了。”
‘哪个倪家?当然是江西节度使那个倪家。倪大人又纯孝,往后你家朝哥儿不走偏,学业前程是不愁了。’
骡车进院,宁荣揉了揉脸,平复心绪。刚下车就被围住。
“小荣儿,你当初怎么追求我妹妹的?”
“爹,舅舅要追舅母了,你快帮帮他。”
宁荣:???
晏老娘跳脚,凑上前来:“臭小子祸害哪家女娘?”
晏淮不高兴,“什么叫祸害,我是追求。”
众人七嘴八舌,宁荣本就鼓鼓的脑子再次被新信息填塞,“稍缓…”
无人搭理。
“稍缓!” 他高声道。
院内寂静。
宁荣瞬间气弱,“哥,我有事想问。”
不等晏淮回应,宁荣把心中疑惑说出,晏淮道:“什么祈福?我是去寺庙后山泡温泉。”
仨兄弟举手手,“爹,舅舅没有许愿,我们去佛前许的。我们想阿娘早些回来。
从儿子们的言语中,宁荣拼凑出真相。
宁荣:………
匪夷所思,又踏马合情合理。
宁荣抹了把脸,刚要言语,被晏淮瞪了一眼,“你翅膀硬了,跟我高声。”
宁荣瑟缩,“没……”
宁禁拉拉晏淮的手,“舅舅,你要追舅母的。”
晏淮瞬间变脸,笑嘻嘻拥着宁荣进花厅,好吃好喝伺候着,入睡前晏淮得了一手求爱诗。
“虽然看不懂,但你好歹是个进士,应该不孬。”
宁荣哑声。
晏淮又道:“是我求爱,用你的字太没诚意,我再誊抄一遍好了。”
宁荣直觉不太妙。
晏淮拿着诗回屋,仨兄弟跟在他身后,书房瞬间静谧。
宁荣看着空荡荡的书房,无比思念他的娘子。
晏小妹伺候婆母歇息后,蹑手蹑脚出屋,被夜风吹了一个激灵。
翠儿打了温水给她洗漱,轻声道:“老太太转好了,娘子也可回京了。”
晏小妹不语。
刘氏原是风寒,奈何碰上庸医,这才迟迟不好。晏小妹带回京里的药材,重新去县里寻大夫,不过数日,刘氏的病就有了起色。
次日天微微亮,晏小妹起身做早饭,留好哥嫂一家的份儿,她进屋照顾婆母。
刘氏愧色,“这些日子劳得你受累。”
“娘说哪里话,儿媳侍奉您是应当的。”晏小妹又服侍刘氏用药,温声宽慰婆母,一番忙活下来,外面天光大亮。
宁庄在院里休整农具,大嫂正端着一盆衣裳从外面回来,大女宁春落背着一筐萝卜跟在她身后。
视线交接,元氏垂下眼,同样的包髻袄裤,哪怕晏小妹换上最旧的衣裳,还是比元氏光鲜亮丽,像一朵被滋养的鲜活的花,布衣不掩风情。
元氏自惭形秽,她低声打了个招呼,沉默的晾晒衣裳。
宁春落将萝卜背进厨房,晏小妹主动跟元氏攀谈,“大嫂,春落如今越发标致了。”
元氏抖动长裤,搭在晾绳上:“一个乡野丫头罢了。”
宁庄动作一顿,厨房内的宁春落咬住了唇。
他们晓得京里开销大,宁荣三年庶吉士不易,他们便未想着宁荣有多少回馈。
可此次晏小妹归乡,通身气度不凡,同为妯娌,元氏实在无法平复心绪。
当初宁荣念书的开销,一直是公家出的。苦是他们吃的,福却没享多少。
宁庄等妻子晾完衣服,寻了借口把妻子叫回屋,低声道:“你莫要过分了,这两年弟弟一直有往家里寄钱。”
若非如此,他家两个哥儿也不能悉数送去学堂。
元氏攥紧衣摆,道理她明白,她只是一时没控制住。
宁庄无法理解她看见弟媳时的落差,她们是妯娌,同是乡野出身,可是最后却天差地别。她的女儿也会重复她的老路,困于乡野。
晏小妹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但她这辈子也无法达到。这让她内心备受煎熬。
元氏耻于自己的嫉妒,又无法排解,索性避着晏小妹。
家里的暗潮涌动,刘氏有所感,却又不知如何化解。
知子莫若母,宁荣念书是极好的,但旁的却是差了,更遑论三年庶吉士未有月银,京里开销必然是晏家人负担。
原本庄儿和荣儿双方只是书信来往,平日不得见,也相安无事。如今双方碰面……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刘氏思虑重,刚转好的身子又病了。
晏小妹恳求她爹去县里请大夫,晏父颇有微词,他在京里潇洒惯了,冷不丁回村里,哪哪儿都不习惯。他嚷嚷着要回京。
翠儿都为她家娘子捏一把汗。
晏小妹百般劝说,晏父才不甘不愿离去。她看着父亲的背影擦了擦汗,若是哥在,境况会不会好一些。
晏小妹惊觉自己依赖更不靠谱的哥哥,吓出一身冷汗。
她真是昏头了。
晏小妹扭身回屋,留下一卷秋风。
青翎公主看着秋风“送”来的情诗,沉默了一瞬。
信儿探头看看狗爬一样的字,又看一眼公主,欲言又止。
少顷,青翎公主依稀辨认: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屋内传来一声轻笑,晏淮就差没把“喜爱”两个字刻脸上了,能写出这般隐晦的情诗?
“蠢蛋。”青翎公主评价。信儿深以为然。
青翎公主又瞥了一眼狗爬字,红唇微勾,不过蠢的挺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