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仓促而简陋,新妇回门,天子借故国事繁忙不见。
青翎公主携夫向正殿远远叩拜,旁侧的十六皇子红了眼,哽咽唤:“皇姐。”
纵观立国至今,从未有一位公主如他皇姐这般委屈。
青翎公主莞尔:“我觅得良人,后生美满,皇弟该为我高兴才是。”
晏淮美滋滋道:“是呀是呀,弟弟,往后我跟公主好好过日子呢。”
今儿进宫,晏淮一早儿起身择衣,足足费了两刻钟装点自己,内着玉色交领上襦,同色长裤,外罩桃粉色半袖衫,腰系绿色丝绦,勾勒出劲瘦腰身。他对着铜镜映照,发现脑袋空空,于是戴上软脚幞头,却还是觉着缺了点什么。他唤女使去院里采花,五颜六色,重瓣、清新悉数堆叠在帽顶和耳侧。
随着他点头应和,幞头后的软脚跟着蹦蹦,碎花洒落。
真糟心啊。
十六皇子多看一眼都觉着遭罪。他看向青翎公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悉数化为祝福,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晏淮乐呵呵听着,出了宫门,他还与十六皇子挥别。
眼瞧着离宫门远了,晏淮缩回车内,这里摸摸那里嗅嗅,“这马车好宽,好大…”
他凑到青翎公主身侧,笑的羞涩腼腆,“公主好香。”
青翎公主睨他一眼,意有所指:“你倒是神采飞扬,生机勃勃。”
晏淮嘿嘿笑,探手给青翎公主揉腰。他离的太近,头上的花团近在眼前,花香浓郁,青翎公主微微蹙眉。
晏淮仿佛头上长了眼睛,麻溜儿的取了幞头搁在角落,仰着脸朝青翎公主表功。
青翎公主抚过他深邃的眉眼,晏淮乖的时候真乖,混的时候也是真混,想到成婚这几夜的疯狂,她面上也泛起滚烫。
得寻些其他事情,消耗晏淮的精力了。
马车一路向南,停在一座二进小院跟前,晏淮疑惑:“公主,这是坏丫头和小荣儿的住处,不是咱们的温泉庄子。”
青翎公主淡淡应了一声,“我与你外甥和外甥女有缘,眼下天冷,将他们接入庄子小住。”
“别呀,那多打扰咱们的……”在青翎公主的目光下,晏淮止了声,气鼓鼓下车把仨外甥和外甥女带出来。
晏小妹和婆母不安的坠在晏淮身后,欲行礼,被青翎公主止了。
“你们不必担忧,过些日子淮郎会将孩子们送回。”
相比娘亲与祖母的忧心,仨兄弟则是沉浸在喜悦中。
舅舅“出嫁”三日,夜晚厢房空落,他们可伤心了,掉了好几回小豆豆。如今还能跟舅舅住一起,当然欢喜了。
晏小妹还欲叮嘱,晏淮扭头就上了马车,车轮滚滚行远。
晏小妹:………
马车内,晏淮恐吓三个小不点,“公主乃是皇亲国戚,是金枝玉叶的贵人,雍容华丽,纯洁高雅,玉体金身……”
青翎公主持茶盏的手一顿。
晏淮搜刮肚里所有墨水哐哐夸,偏仨兄弟听的认真,深以为然。
青翎公主:……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晏淮摇了摇怀里的外甥女,哄着小家伙继续睡,他继续编:“温泉庄子是公主居所,规矩森严,你们进入庄子后不得喧哗,不得哭闹,不得随意走动……”
青翎公主搁下茶盏,还是提一提罢。
她怕晏淮再编下去,她那温泉庄子成什么龙潭虎穴了。
她向宁朝伸出手,柔声唤:“朝哥儿,到舅母这里来。”
晏淮:诶诶诶?
小肉团子一脸惊喜,呲溜儿钻进青翎公主怀里,软软唤:“舅母。”
宁宵和宁禁不免艳羡,青翎公主对他们微笑,两个小家伙也鼓起勇气奔至青翎公主身侧,成功将晏淮挤走。
晏淮:???
晏淮:!!!
哥不吭声当哥病猫是吧?!看哥今天怎么狠狠揍你们的小屁股。
青翎公主抬眸,“淮郎,给我剥碟瓜仁。”
“好的呀~”晏淮从暗格里掏出两条桃红色的汗巾子,将襁褓绑在胸前,他腾出手给公主剥瓜子仁。
仨兄弟叽叽喳喳说着什么,青翎公主随口应和,目光多是落在晏淮身上。
青年跪坐黄花梨木小几前,聚精会神,谁人晓得他只是在剥一碟瓜子仁。
很认真,也很可爱。
“公主,我剥好啦。”马车行至庄前,响起晏淮雀跃的声音。
青翎公主接过,将瓜子仁倒入荷包中。她现在不想吃,但也舍不得糟践了。
一行人入庄,仨兄弟眼睛都不够瞧了,宁禁尚且克制,宁宵仰首询问公主:“舅母,您的庄子好漂亮,我的脚说它特别想在院子里跑一跑,请问您会允许吗?”
宁朝凑上前,急急道:“舅母,朝哥儿的脚也想在院子里跑跑。”
晏淮哇哇叫,“这是我和公主的爱巢,我和公主的!”
“可以在前院跑。”青翎公主笑道。
仨兄弟眼睛一亮,在前院撒欢,院子里都是孩童的笑闹声,晏淮怀里的素姐儿差点被吵醒,他赶紧哄着公主离开,嘟囔道:“公主,这仨小子忒烦人,特别吵。”顿了顿,他强调:“特别特别吵。”
青翎公主笑而不语,他们穿过游廊入了后院,孩童的笑闹声被隔绝了。晏淮迅速解了襁褓,将外甥女交给信儿。
信儿望向公主。
公主不语。
信儿:QAQ
我是女使,真的不是奶妈妈呜呜呜…
晏淮浑然不觉信儿的崩溃,他取来一个小匣子,一股脑儿倒在案几上,兴奋的搓手手:“公主,我们玩双陆吧。”
青翎公主扫了一眼案几,轻声道:“本宫喜诗词。”
“ 诗词不好玩。”
花厅静默。
晏淮败下阵来,夫妇二人进入书房,晏淮开始还不乐意,青翎公主捧住他的脑袋,在他眉心落下一眉,他便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至晌午,仨兄弟饿了来寻他们,青翎公主捏捏晏淮柔软饱满的耳垂,“你也乏了,先用饭。”
“是的是的,我乏了。”晏淮风一般的离开书房,被院里的仨兄弟缠个正着。舅甥四人前往饭厅。
常嬷嬷适时出现,对青翎公主道:“三位小郎君性子活泼,但却是知礼的。”
说在前院顽闹,便未越过一步。离了前院,仨兄弟便安静下来。
青翎公主摩挲手腕玉镯,平静道:“将他们安置在正院厢房。”
常嬷嬷诧异抬眸,随后低下头:“是,公主。”
下午仨兄弟同晏淮一道儿念书,青翎公主直观领会“外甥肖舅”了。除了宁禁坐得住,宁宵宁朝仿佛小屁股下生了刺,同某人一模一样。
好不容易捱了一个时辰,舅甥三人去院里顽了。
青翎公主拾起晏淮的笔墨,微微一愣,晏淮今日新学了五个字,他记着之前所学,写道:回禀公主,今日也好喜欢你。
禀报的禀字难写,晏淮写的歪歪扭扭,但一笔一画却是完完整整。他在表达心意的时候,从来都没出过错。
青翎公主似有所感,望向屋门,原是在院里顽耍的男子依在门沿,两相对望,晏淮抓抓心口,仿佛要掏出一颗心,平举着轻轻一吹。
青翎公主红唇抿直,还是泄了一丝笑意,用口型道:胡闹。
晏淮嘿嘿笑着离去,激动的把大外甥举过头顶,驾在肩头。
宁宵喜坏了,“喔喔——,骑大马。”
晏淮想把大外甥拎下去,可坏小子搂着他脑袋死活不撒手,宁朝还一直试图往他身上爬,晏淮气的跳脚。
蠢蛋。青翎公主将情书折叠拢进袖间,轻笑出了声。
一日似短还长,晚饭后晏淮以为可以歇息了,仨外甥羞答答的跑过来抱住他腿,扭扭捏捏问晚上可不可以一起睡。
“大胆!”晏淮挨个赏了外甥们一个爆栗,“那可是哥的娘子,素姐儿都不能分开我们,别提你们仨坏小子。”
青翎公主神情微妙,宵哥儿他们似乎不是晏淮想的那个意思。
宁禁忙道:“舅舅误会,是我们跟你睡,不是我们跟舅母睡。”
“那更不干了。”晏淮理直气壮,“我已经是公主的人了,我要守夫道。”
信儿虚弱笑:够了……
青翎公主忍笑,对晏淮道:“禁哥儿他们初来乍到,难免畏惧,今夜你同禁哥儿他们歇一晚。”
晏淮不敢置信,仨兄弟喜不自禁。
青翎公主回避晏淮幽怨的目光,叫人抱过宁素商,起身回屋。
晚上仨兄弟躺在陌生的屋子,八爪鱼似的抱着舅舅,陷入香甜梦乡。
晏淮气的咬空气,忍到半夜偷摸溜回正屋,差点被青翎公主一刀放倒。
短刀在烛火下闪烁寒芒,青翎公主沉默,青翎公主尴尬道,“我以为是贼人。”
晏淮委屈,青翎公主收了刀亲亲他的唇角,“是我不是,惊了你。明儿泡池子为你缓缓神。”
晏淮不甘不愿。
青翎公主踮脚凑他耳边,吐气如兰:“我也去。”
晏淮一扫惊惶,搂着公主美美睡下。青翎公主恍惚,她似乎被晏淮套路了?
但晏淮有这个脑子吗?
日子平静,四个孩子在温泉庄子住下来,此事传入宫中。
大内侍迟疑道:“青翎公主派人来说,宁大人夫妇八字旺,几个孩子的命格也好,她将人带在身边沾些福气,若能得一子半女便是天赐的运道了。”
天子搁下御笔,沉吟道:“……既如此,且随她去。”
大内侍躬身:“是。”
少顷,天子又道:“小九……”
大内侍竖耳静听,却听天子蹙了蹙眉,话锋一转,“小十六生母早逝,无人照拂,难免可怜。待会儿你将朕私库里的那块歙砚,并一匣子珠宝给他送去。”
大内侍眼皮颤了颤,顿时应声。
他离开主殿,冬日的寒风打了他一脸,寒意四散。
往年因着青翎公主为天子祈福,孝心动人,还能得圣上一分怜悯,赐些金银珠宝。如今经过“圣上被克”一事后,青翎公主彻底失了圣心。
天象有异,圣上久病不愈,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仅为青翎公主和绝命格的晏淮赐婚,圣上的身子就开始好转,天象也恢复正常了。
天子松一口气之余,些许有愧这个女儿,但这份补偿给与青翎公主同胞的十六皇子,也不愿给正主儿……
寒风愈发大了,身后的小太监冻的瑟瑟发抖,大内侍抬脚扎入风中。
可见这世间事,都逃不过一个命。命里如此,就得认。
如青翎公主,也似他们这群没根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