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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折腾

    崔琰竟然提前回来了。

    逆着烛火,云蓝只能看见他俊朗的轮廓和高大的身形。

    他踱步进来,低头,慢条斯理解开大氅系带扔给一旁候着的丫鬟,略略躬身拱手行礼,端得是温润如玉。

    云蓝心里略安定了些,却不敢再回头,只能用余光看到白露脊梁在掩不住激动下轻轻颤抖。

    “大郎怎么提前回来了?”

    杜氏讪笑着让人给他上茶,见他礼仪周全,忽觉得这“玉面探花”也没什么大不了。

    听说此番他差事办的极好,功勋卓著时回京,寻觅个好妻族做助力正当时……杜氏眼珠子一转,她是他的继母,给他个丫头通晓人事,说破大天也不算什么大事!

    杜氏刚要开口,就听崔琰音调平和,微笑道,“劳母亲费心,儿子正是建功立业的年岁,要那么多房里人做什么?”

    他轻笑了一下,略略掀起眼皮看她,仿佛在谈论什么趣事,“莫不是想要儿子多一个贪花好色的恶名?”

    态度至恭,语气和缓,任谁都挑不出半分错处。偏生说的内容又直戳杜氏心底那点隐秘。

    说罢,崔琰不再多言,一双乌沉深水般的桃花眼静静看着杜氏,眼底淡淡讥诮不加掩饰。

    杜氏被这目光盯得头皮直发麻。

    不知怎的,她骤然想起从前二房那几个谋爵的,别说进祖坟了,死之前身上一块好皮都没有。

    就这样,满京城竟还要赞给他们收尸的崔琰一句仁德。

    一时间,杜氏冷汗涔涔。

    她抽出帕子在额头摁了摁,面色微红,结结巴巴挣扎道,“大郎,我这也是为你……”

    “童试将至,母亲多操心二弟,便是为家族分忧。”不等她说完,崔琰就出言打断。

    他多在圣人身边行走,天子近臣说话自然滴水不漏。表面是关怀弟弟,实则是在用崔琅敲打杜氏。

    目光略过杜氏主仆不做停留,定在跪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的云蓝身上,崔琰目光更冷了几分。

    他皱眉道,“去门口候着。”

    “我身上不爽利,今日就这样,大郎你也自去歇息吧。”

    提起崔琅,杜氏脸上不自然带了几分馁色,没等话说完,她就匆匆忙忙起身,往内室避着去了。

    心口胀得像是被塞了湿棉花,云蓝眼眶发酸,她赶忙起身,却见白露仍跪在地上,眼里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凄惶哀求。

    也是,问梅阁去不了,闹这一出之后怕是杜氏看她也生厌。

    云蓝总是压不住小脾气的,她低了头只做看不见,径直走了出去。

    这屋子里她说话是最不管用的,白露不去求两个主子,只捡着她捏算什么事?她又能说什么呢?

    她不会去落井下石,但也不愿意做菩萨。

    -

    院外风雪愈盛,竟比方才还大了许多,目之所至一片雪白。

    崔琰抬头看了一眼天,已经有人撑了伞递到了他的小厮松烟手上。

    “你的伞呢?”

    “奴婢来时还没下雪。”云蓝垂首道。

    “松烟,再去拿一把。”

    说罢,他从松烟手中拿过方才那把伞塞到云蓝手中,阔步往院外去了。

    崔琰人高腿长,走的又快,她举着伞只得跟着一路小跑。等到了问梅阁,云蓝身上沁了薄汗,手却冻得僵硬发痒。

    今夜是彤管当值,她已经等在正屋门口迎着了,云蓝松了口气,转身回了屋子打算歇歇。

    屋子里烧的黑炭太久没人照管,略有些熄,烟味呛鼻扑面而来。她只好开了窗,拨了炉火,等着热水烧起来好烫烫手暖暖身子。

    桌上的饭菜是凉的,白花花的猪油结了块,被彤管严严实实用罩子盖了,云蓝心里泛起淡淡暖意。

    偏脑袋又开始闷闷的疼,她摸了摸额头,应该是烧起来了。

    云蓝擦了脸,刚换下湿衣裙想上床窝一会,就见个婢子拎了茶壶进来。

    “呦,妹妹这般金贵,不像个丫鬟,倒像是个世家大族出来的小姐呢,不愧是同世子共患难过的忠婢!”脸上调笑,话音夹枪带棒,正是昨日厢房说闲话的银管。

    云蓝自小性子讨喜,虽爱撒娇了些,但对人从来都是笑盈盈带着善意,鲜少有人不喜欢的,可银管偏偏是少数。

    她刚来问梅阁时,崔琰不怎么搭理她。

    银管泡茶会“不小心”烫了她的手,打了茶具也会赖到她身上,只把云蓝委屈的不行。

    后来同彤管熟稔起来才知道,银管是觉得她顶了自己妹妹的差事。

    既不愿同她吵,可偏偏又有几分犟,云蓝愣了一瞬,慢吞吞回了一句,“多谢姐姐夸奖。”

    “你!你也得意不了几……”银管被噎得一愣,刚要再说,就听到柔柔女声传来。

    “阿云?世子要你去。”

    彤管掀开帘子进了耳房,她下巴点了点正房,神色微悯。

    看着往正房走去的细瘦背影,彤管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人还生着病呢!

    正屋里已然点了灯烛。

    把帘子掀开一条缝,淡淡的沉水香夹杂着暖意扑面而来,云蓝呼吸一滞。

    桌案前,烛火跃动。

    崔琰的轮廓温润英挺,皮肤在昏黄烛光掩映下如同玉雕一般。

    骨节分明的指间夹了支狼毫小楷,白皙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鼓起,浓重的眉头轻拧。

    云蓝福了福身,就安静垂首立在案边,不敢打扰他。

    崔琰沉思片刻落下笔锋,小楷朴茂端庄雄强浑厚,只在笔锋收尾处流出三分锐气,收束在“锐臣顿首”四字。

    他搁笔揉着腕骨,把信细细过了一遍,等着墨迹慢慢蒸发。

    按部就班洗笔,放笔,崔琰起身微张臂膀。

    宽肩,长臂,劲腰。

    极为高大的身形投下大片阴影将云蓝淹没。

    这是要换衣服。

    云蓝会意。

    她个子矮,脑袋顶堪堪只到崔琰胸前,着实费力。只好踮着脚,努力伸了手臂去帮他解袍子,好在这活她是做惯了的,动作轻巧灵快。

    少女细软温热的指尖从领口划过,略宽的袖子滑落露出一截嫩生生的玉臂,散发出淡淡甜香,撩人心弦。

    偏始作俑者还一门心思和扣子较劲,恍若未知。

    待脱了外袍和靴子,云蓝刚要转身去拿备好的寝衣,却被一把从后面揽住腰锁往怀里带。

    男人的呼吸浅浅喷在颈间,云蓝只觉一股痒意从脑后渐渐泛了上来。

    酥酥麻麻,指尖都烫的发软。

    被搂在怀里,他的大手轻轻摩挲着她纤细的腕骨。

    “给你的镯子怎么不戴,不喜欢?”

    不是人前的温和有礼,而是有些轻佻慵懒,一缕发被他捞起来轻轻摆弄,划在颈侧痒得厉害。

    云蓝心一紧。

    府里规矩严不说,今日杜氏本就有意折腾她,他送的东西大多是金玉,她哪里敢戴呢?

    不过跟了崔琰许久,他的性子云蓝是摸到了一点的。

    他不喜欢别人心思太重。

    沉默了片刻。

    云蓝略略低头,回身抱住崔琰的腰,猫儿似的将脑袋埋在男人胸膛轻蹭了一下,仰头软声道,“喜欢,可我想等您回来专门戴给您看。”

    隔着一层中衣,崔琰灼热的体温渡了过来,糅着一点点苏合墨的香气。

    崔琰并不出声,云蓝想了想,又小声道,“想装个可怜,等世子回来给奴婢买新的。”

    许久,头顶传来闷闷的笑,灼热胸膛在微微震颤。

    “好,买新的。”

    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住她的发顶,她被崔琰密密搂在怀里坐在榻上,他柔声道,“今日可是委屈了?”

    “嗯……”

    受委屈最怕人问,就像摔了跤的小孩子,见到娘亲哭的才凶一样。

    心头一片酸胀,云蓝咬了咬下唇,指尖攥着他的袖口轻晃着。

    她想说,她发烧了好难受,想说今天的杜氏责骂她的时候,她还是有一点点难过。

    可还未等她说什么,他干燥温热的拇指和食指捏起了她的下巴,指腹微微摩挲,另一只手环过纤腰顺着衣领钻。

    带了薄茧的温热指尖擒住一端,修长手指熟练的勾缠。红霞铺靥,如同熟醉桃儿,呼吸凌乱,春意满面,云蓝哽咽着瑟缩,他却偏不松手。

    “小东西,伺候两三年了,怎的还装上清白女儿家了?”

    他低低笑了起来,薄唇轻触她泛红的柔软耳朵,“两个月不在,你倒是瘦了不少。”

    他欣赏着她的神情。

    暖烛垂泪,炭火燃出声响,凌乱衣衫半褪不褪,杏眸盈泪,人也挂在臂弯化成了一汪水。

    云蓝颤巍巍按住他的手,微微抬头,露出甜美笑靥。

    “不委屈,有世子给我撑腰。”

    声如蚊蚋,语不成调,像是回答崔琰前一句话,又像是在和自己说着。

    晃动的帐顶似水波涌动,云蓝视线不知落在哪里,她失神的想。

    她还是更喜欢从前在河东时,崔琰一脸专注的教她写字的日子,那时候虽然苦了些,但最起码她还有些幻想。

    像是察觉到了她在走神,崔琰指尖抚弄她的唇角,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哄她,“乖,专心些。”

    可他今日委实有些急。

    少了平日拆蟹般慢条斯理的优雅,灼热大掌卡了纤细脖颈,掌控着呼吸,白嫩脸颊因离了空气,泛着柔软绯红,乌溜溜的眸潮意渐起。

    云蓝到底软了下来,却还是难受得直皱眉,脚趾也跟着蜷缩起来。

    她咬着嘴唇没出声,只是顺从垂下眼睫,任凭细颈仰起,划出新月的弧度。

    方才她只是有一点点期待而已。

    但确实,他是主子,她是通房。

    她和他除了这事儿之外也没什么好说的。

    从来都是她太贪心。

    -

    雕花繁复的拔步床还未换春帐,清晨时分略有些闷。

    云蓝醒来时,帐子中弥漫着苏合香依然带了暧昧潮湿,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从外间传了进来,乱中有序,有条不紊。

    头顶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清冽的苏合香萦绕在鼻尖。

    大概有半柱香的时间,云蓝方从涣散中慢慢凝了神。

    视线之内,她的手臂无力的搭在男人健硕胸口,浅粉指甲修得圆圆短短,腰上的沉沉箍着他灼热臂膀。

    云蓝骤然清醒,却不敢挣脱他的怀抱,只得轻推崔琰胸口道,“奴婢伺候您起身。”

    “不必了,你歇着。”一如既往的,语气温柔强势,修长手指按在她腰上,云蓝吓得一激灵。

    “嗯。”

    云蓝立刻应了一声,趁着崔琰起身去穿衣,缩进层层锦被之中,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的声音染了喑哑。

    崔琰回头,恰看见云蓝受惊的兔子似的,抱着乱成一团的被子半倚在床头,蝶翅蓝的锦被从肩头坠落,丰厚的青丝绸缎般披散在雪白肩膀,猫儿般的眼氤氲着雾气。

    明明是生就一副娇媚模样,脸上却总是带了烂漫的纯,无端让人觉得不经人事。

    忽然,温热的气息将她包裹住。

    是崔琰俯身凑近,干燥灼热的大掌落在脸侧抚摸,停在下巴上轻轻挠了挠,仿佛逗弄狸奴一般,似是在欣赏她脸上的神情。

    云蓝下意识用脸颊乖乖蹭了上去。

    仿佛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崔琰薄唇微微勾起。

    他越过她,伸手从帐子深处取了他天青色汗巾子,含笑捏了捏她微翘鼻尖道,“今晚等我回来一道用饭。”

    “好。”

    杏眼儿绽了春意,亮得似缀了星,衬得颈上指痕宛若红宝,她笑吟吟柔声道,“奴婢做百合冬花饮给您。”

    劲竹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云蓝起身回屋。

    崔琰素来花样多,许是空旷久了,昨夜他折腾得极狠,她几乎没怎么闭眼,此刻头胀痛得厉害。

    待要了热水清理干净身子,燃了炭火,又吃了一粒退烧丸药,云蓝却硬撑着没睡。

    她靠在临窗榻上,拿了崔琰从前给她写的字帖慢慢摹着,仿佛在等着什么。

    不多时,房门扣响。

    云蓝起身开门,待看清来人,脸上划过错愕。

    花白发髻规整盘在脑后,一身酱色妆花缎面褙子沉稳肃穆,门外立着的,竟是崔琰的祖母,宁国大长公主身边的曹嬷嬷。

    “你随我来,大长公主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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