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殿,太后刚用完早膳,看着跪坐在下首,乖巧服侍自己用药的少年郎,不由笑问:“怎么自己过来了?你那个郎子呢?”
“他有事,让我代问外祖母安。”
卫瑾瑜面不改色答了句,舀起一勺药,等温度差不多了,方递到太后口中。
“再说,难道孙儿自己就不能来看外祖母了么?”
太后摆手,让其他宫女太监都退下,方道:“你来看哀家,哀家自然高兴。哀家是不放心,总怕你们乍然新婚,相处不好,这习武之人啊,忠勇是忠勇,就是不够体贴。”
“你们近来相处的如何?听顾女官与李女官说,你们现在日日都睡在一处,枕席不分,前日他还赶去卫府与你一道回门了,如此说来,他对你也算有些情义。”
“这桩婚事,毕竟是卫氏以势相压,强按着他头,逼迫他答应的。他一个战功在身的军侯世子,在北境野惯了,也是要脸面和尊严的,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
卫瑾瑜默然。
他和谢琅之间,怎么可能有情义这种东西。
倒是昨夜刚翻了脸,回归正常状态。
“其实孙儿与他……”
卫瑾瑜正了正色,原本已经想好措辞,然而抬起头,对上太后灼灼充满期待的视线,和太后满面病容,鬓边白发,到嘴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只能咽了回去,含糊道:“还成吧。”
太后像是大大松了口气。
道:“还成就行,感情这种东西,便如蜜里调油,要慢慢来,细细磨。你们日日同床共枕,他又好那口,以哀家孙儿这姿容品性,他不可能不动心。”
“谢氏虽为寒门,但家风清正,满门皆是忠勇刚烈儿郎,最重情义,只要你们感情好,日后,他必能在关键时候庇护你周全。”
卫瑾瑜没吱声,也不想让太后误会太深,免得以后失望,便转了话题,道:“过些时日,孙儿很可能要进国子监读书了,今日特来禀告外祖母一声。”
“以后,孙儿可能不能时时进宫探望外祖母了。”
太后果然惊诧。
“卫氏今年只一个名额,给了你?”
卫瑾瑜点头,没细说经过。
世家子弟进国子监读书,自然是奔着入仕去的。
太后目光变得复杂,沉吟须臾,最终道:“这是好事,哀家替你高兴。之前你身体不好,又受你父亲牵累,虽然明面上不是罪臣之子,可没有卫氏出具的担保书,便无法参加州府考试,卫氏又以你课业不及格为由屡屡推托,有皇帝挡着,哀家也不好置喙,白白耽搁了许多年月。既然能去国子监就学,卫氏的课业,不上也罢,哀家明日便去跟皇帝说,撤了那道旨意,以后你可以不必再回卫府。”
卫瑾瑜却道:“卫氏的课业,孙儿不想落下。”
太后皱眉。
“这是为何?你怕哀家与皇帝起冲突?”
卫瑾瑜摇头,道:“一则,孙儿毕竟拿的是卫氏名额,贸然与卫氏撕破脸,就算进了国子监,也会处处受阻。二则,卫氏乌衣台,有丰富藏书,许多都是未流传于世的孤本,过去那些年,孙儿一叶障目,消沉懈怠,不知上进,如今幡然醒悟,才知作茧自缚,只会害人害己,孙儿想将以前落下的,全部补回来。外祖母放心,有朝一日,孙儿会凭自己的力量走出卫氏。”
太后眼睛一红。
“好孩子,哀家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的母亲。”
“这些年,是哀家没能保护好你。”
“当年皇帝让你回卫氏受教,哀家想着,你一个男郎,不读书不上学,总跟在哀家身边也不是法子,便答应了皇帝。早知那卫氏——哀家就算和皇帝撕破脸,也绝不会让你回卫氏。”
“哀家没有儿子,只你母亲一个娇娇女,自小是把她搁在掌心宠的。她若九泉之下,知道你小小年纪便吃了这些苦,受了这些罪,该如何怨恨哀家。”
卫瑾瑜道:“母亲不会怨怪外祖母的,若无外祖母护着,孙儿可能活不到现在。是孙儿不争气,让外祖母担忧了。”
太后摇头。
“你不用劝慰哀家。”
“自从十年前,江氏一族被问罪,族中子弟或死或贬或流放,寥寥几个侥幸存活的,也被打发到十万八千里外去做官,终年不得相见,哀家就知道,皇帝容不下江氏,也容不下哀家。哀家也不过靠着苟延残喘的一口气护着你罢了。”
卫瑾瑜默了默,抬起眸,眸底似有幽火燃烧,道:“孙儿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再像稚童一样,躲在外祖母身后了。以后,该孙儿护着外祖母了。”
“孙儿相信,外祖母和族中亲人,一定有再见之日。”
太后似也被这平静语调意外到了。
好一会儿,欣慰笑了。
“好孩子,外祖母知道你的心意。”
“只是,外祖母年纪虽大了,倒不至于像你想的那般不中用,既得了这机会,你安心读你的书便是,外祖母这边,不必担心。”
等卫瑾瑜离开,穗禾见太后心事重重,愁眉不展,衬度着道:“三公子能入国子监读书,是好事,太后怎么瞧着反倒不高兴了?”
太后叹息。
“哀家并非不高兴,哀家是害怕。”
“十年前那场灾祸,你也瞧见了,权力之争,朝堂倾轧,历来是血流成河,不死不休。任你世家子弟,王族勋贵又如何,一个不慎,便能摔得粉身碎骨,富贵功名转头空,渣都不剩啊。”
“这孩子心思重,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他嘴上不说,可哀家知道,卫氏那个名额,多少人如狼似虎的盯着,轻易怎能拿到手。他以前是消沉自闭,不肯从那个壳里走出来,如今突然要争,要上进,哀家反而害怕了,害怕他和他的父亲和母亲一般——说到底,还是哀家无用。”
穗禾婉言劝:“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后也不必太过忧心了。兴许,这真的是件好事呢。”
“但愿吧。”
太后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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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谢府,卫瑾瑜坐在南窗下翻看桑行新送来的账册。
只看了一会儿,便皱起眉。
如桑行所说,账目混乱还是其次,最紧要的是许多重要的进项支出都存在缺失现象,几个铺子尤为严重,想要理顺,根本无从下手。
卫瑾瑜沉吟须臾,吩咐:“阿公择个日子,把所有管事都叫到公主府去罢。”
桑行知道事情难办,点头。
“少主放心,无论用何法子,老奴一定把人叫齐。”
桑行退下不久,明棠便抱着一摞厚厚的册子进来了,搁到案上,笑道:“公子昨夜让属下寻的铸刀纹样,属下已找到,公子可要现在看?”
卫瑾瑜摇头,冷淡道:“不用了,直接扔了吧。”
明棠一愣。
昨日用完早膳,公子分明嘱咐他去办此事,看起来很上心的样子,他暗暗琢磨了一番公子说的铸刀样式,和平时谢家世子腰间挎的那把刀不能说一模一样,也有个九分像,心中便隐约有个猜测。
谁料公子今日竟这般反应。
卫瑾瑜面无表情翻过一页账册。
他不喜欢欠人东西。
他的确想铸把好刀,回报某人遵守约定陪他演戏及后来的赠药之情来着,甚至前日夜里还趁他睡着,起来悄悄比划了他佩刀的尺寸。
但现在,他一点都不想费这个银钱了。
一瓶军中药油而已。
苏文卿司空见惯说不定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东西,他竟会当宝一般,真是可笑。
明棠不敢多问,正要退下,卫瑾瑜忽道:“等等。”
明棠停步:“公子还有吩咐?”
卫瑾瑜搁下书,从袖中掏出一封信。
明棠看了眼那封皮,一喜:“韩先生又给公子来信了?”
卫瑾瑜点头。
“不过,不是给我,而是给你的。”
明棠一愣。
卫瑾瑜道:“我即将入国子监读书,不便带你同去,我已请韩先生为你谋了锦衣卫的差事,虽然只是一个从七品小旗,但好歹是个正经去处。三日后,你便可拿着这封书信,去北镇抚找一个叫王彪的校尉报道。之后的事,他会为你安排妥当。”
明棠猛地抬头,先是震惊,而后眼睛倏地一红。
他噗通跪了下去,垂下头,双肩忽然狠狠颤抖起来。
卫瑾瑜笑了笑:“这是好事,你哭什么?若我没记错,和你同龄的其他明氏子弟,前程皆已有着落了吧。误你至此,是我的过错。”
明棠摇头,声音已然哽咽:“属下对不起少主,对不起长公主。”
“长公主让属下以命护公子,可这么多年,属下没有一次能护住公子。”
你已经拿命护过了。
卫瑾瑜在心里想。
所以这一辈子,我的命,不需你来护了。
便淡淡道:“他们欺辱你,是因为我这个主子无能。你不必如此自伤。”
“君辱臣死,少主再如此说,属下只能以死谢罪了。”
明棠把头埋得更低。
令他感到耻辱的,不仅是自己被那群同在卫氏充当伴读的明氏子弟欺压地毫无反抗之力,而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让羸弱的公子挡在他面前。
他是庶出,母亲只是一个婢子,从幼时起,便在明府受尽欺压,明氏家主,他的亲爹,甚至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个儿子。
他这样的出身,原本连给卫氏庶出子弟当陪读的资格都没有,可那年长公主府为爱子挑选陪读,明睿长公主偏偏从一众衣冠亮丽的明氏子弟中挑中了筋骨羸弱毫无优点的他。他至今仍记得,优雅美丽的长公主单独召见他,问:“你可知本宫为何选你?”
他惶恐摇头。
长公主道:“因为你有一双忠诚的眼睛。比起伴读,我更希望你做瑾瑜的朋友,兄弟。”
他在一众明氏弟子羡慕嫉妒的眼神中,走到了当时卫氏最受宠的嫡孙身边,度过了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光,连母亲在明府的地位也跟着大涨。
之后天塌地陷,变故陡生,长公主夫妇猝不及防离世,公主府败落,卫氏三房成了禁忌话题,自幼服侍的公子,也性情大变。
他不知道怎么抚愈公子的伤痕,因为他觉得,那伤痕是无法抚愈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陪侍左右,尽好护卫之责,不辜负长公主嘱托。
可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是明府里那个任人欺压的偏房庶子明棠,没了“卫氏最受宠的嫡孙的伴读”这个身份相护,便只能被人按在地上打,毫无长进。
“悲伤和愧疚改变不了任何事。”
上方清沉少年语调响起。
明棠下意识抬头。
卫瑾瑜望着他道:“最喜欺侮你的那个明韬,就是得了卫云缙的荫额,在北镇抚当差吧,想赢他们,就进去,光明正大的赢吧。”。”
这句话,犹如雷电击入明棠周身血脉之中。
明棠忽然想到什么,颤声问:“公子便是为了这个荫额,才答应替韩先生做那件事的么?”
明棠不傻。
锦衣卫的荫额,是世家大族子弟才享有的特权,哪里轮得到他这样一个小族庶子。
卫瑾瑜坦然道:“只是一部分原因而已。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不必因此有心理负担。”
“我记得,你家中还有一个母亲和一双弟妹,就算为了他们,也振作起来吧。”
说完,他又冷漠无情补了句。
“对弱者而言,所谓情义,是最苍白无用的东西。”
“等你足够强大了,再来说保护我的事吧。”
明棠一震,伏地,用力磕了个响头,眼角流出两道热流。
卫瑾瑜翻了一下午账册,觉得有些头昏脑涨,晚膳只吃了一小碗莲子粥,就早早沐浴躺下了。
谢琅夜里回来,见寝阁黑着灯,也没什么意外,摸黑脱了衣服,到浴室冲洗了下,便拢着寝袍来到了床边。
里面人睡得很熟很沉,双腿微微蜷曲着,睡颜宁静,乌发绸缎一般铺洒在枕上,只露一截纤细洁白的颈在外面。
床帐内照例弥漫着一股药油味儿,只不过,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类型的味道,有些呛鼻。
而他的枕边,另一瓶药油,仍原封不动的摆在原处。
谢琅胸口无端又有些发闷。
但旋即清醒而冷酷的想,他为何又开始怜悯一个卫氏子。
卫氏人,本就不配用谢氏的东西。
卫氏把这样一个妖孽放到他床上,能安什么好心。
他眼下这模样,倒像正一步步落入对方陷阱。
如此想着,他心情通畅很多,收回视线,脱了靴,容色冷漠躺了下去。
躺了会儿,便觉不对。里面传来的呼吸,实在太微弱太滚烫了,而且,似乎还伴着轻不可闻的呻/吟之声。
呵,又想玩装可怜那一套么。
他闭上眼,拒绝理会。
然而黑夜将狭窄空间内的动静无限放大,由不得他不闻。
谢琅终是坐起来,皱眉点了灯,探手一摸,里面人额头果然烫得厉害。
“喂。”“醒醒。”
谢琅伸手,晃了晃人。同时烦躁想,公主府的人和那两个女官都是瞎子么,怎么也没人管管。
卫瑾瑜冷汗淋漓睁开眼,松开齿,迷茫片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偏头,看到了谢琅冷酷不耐一张脸。
卫瑾瑜没说什么,缓了缓,再度咬唇,撑着坐起来。
谢琅原本下意识伸出手,想到什么,又收了回去。
“劳烦让一下。”卫瑾瑜轻声道。
谢琅看他片刻,直接起身,让开路。
卫瑾瑜自己趿着鞋子下了床。
谢琅看他摇摇晃晃往外走,不由再度皱眉。
“你做什么去?”
卫瑾瑜没说话,只是走到堆在外间的一只箱笼前,蹲下去,打开锁,从里面取出一只匣子,接着又从匣子里取出一只白色瓷瓶。
他似乎倒了几粒药丸出来,就着水吞服下,就把瓷瓶放回原处,合上箱子,继续回来睡了。
谢琅一直抱臂杵在床边,一直等人上了床,继续面朝里躺了回去,方用复杂眼神打量着那道身影。
他没忍住问:“不需要叫大夫么?”
“不用。”
好一会儿,里面方传出声音。
“普通发热而已。”
“扰你睡觉,抱歉。”
说完,便再无声响。
谢琅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给自己看病的,以往在北境侯府,老三生个病,发个热,简直恨不得昭告天下,至少七八个大夫围着转,还各种作妖不肯吃药,为得就是全家人都哄着他拿他当祖宗供着。
油灯尚亮着。谢琅站了片刻,看他像真没事的样子,便也踢掉鞋子,上了床。
只是这一夜到底也没睡好,次日头疼醒来,身边照旧是空的。
谢琅拢了袍子推门出去,问孟祥:“人呢?”
孟祥立刻意会:“三公子啊,一早带着侍从上街买笔墨去了。”
谢琅不免皱眉:“他没事了?”
孟祥一脸懵:“什么事?”
谢琅便道:“没什么。”
次日一早,卫瑾瑜便回了公主府。
静室内,少年郎先如往常一般,换上素色绸袍,规规矩矩到灵前叩拜行过大礼,又把亲手煮的一碗长寿面放到灵牌前,独自枯坐了好一会儿,方出来。
明棠和桑行已经在廊下等着。
桑行这两日忙着在外清点公主府产业,今早刚风尘仆仆归来。
“人都到齐了么?”
卫瑾瑜问。
桑行回:“除了两个外出采购货物未归的,所有田庄管事和店铺掌柜,全部都到齐了,眼下正在正厅等着少主召见。”
见桑行欲言又止,卫瑾瑜偏头问:“怎么了?”
桑行担忧:“这些年,这些管事不受管束惯了,在糊弄推诿上十分有一套,这回要不是少主未雨绸缪,特意让老奴带了护卫过去,许多人都躲着不肯过来。”
卫瑾瑜掀帘进去,厅里果然已经站了许多人,多是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正七嘴八舌说着什么。
众人自觉分成两列。
一列都是商铺掌柜,一列则是田庄管事。
见卫瑾瑜进来,众人忙停止交谈,怀中各种心思,打量这个头回露面的公主府少主人。
卫瑾瑜在主位坐了,环顾一圈,道:“我知道,我年少不经事,诸位心里不敬也不服我这个少主。”
众人听了这话,忙俯身:“少主言重。”
“言不言重的,诸位心里明白便好。”
卫瑾瑜吩咐桑行:“把账册拿来。”
一干管事面面相觑,便知今日重头戏来了,然而他们都是做账老手,就算账目杂乱不清,也有无数理由推搪,因而也并不怎么焦惶,只沉着气等卫瑾瑜责问。
桑行将厚厚一摞账册搬到案上。
卫瑾瑜只瞧着,并不翻,道:“这些账册,我已一一看过,什么样子,诸位心里比我清楚。诸位资历丰富,都是走南闯北行商经验丰富的前辈好手,把账做成这样,自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和理由,我便不多费口舌追根究底了。”
“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我若一味装聋作哑,反而真会让诸位认为不经事,年少可欺了。”
卫瑾瑜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两本账册,点了两个名字出来。
一个掌管与一个田庄管事应声而出。
卫瑾瑜道:“二位呈上的账册,在所有账册里,缺漏最多,亏空最多,但你们经营的庄子和田铺,并非最贫瘠最偏远的。从今日起,你们不再受雇于公主府。”
两人遽然变色。
当即就跪了下去,连声道:“小的们知错,请少主开恩。”
其他人也都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他们没料到,卫瑾瑜竟然不问缘由,直接把人解雇。
他们都是当年长公主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经营经验丰富,正因此,才敢倚老卖老,有恃无恐,这位少主,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说丢便丢。
“少主,如此处置,是不是太苛责了些?好歹也该给他们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他们可都是公主府的老人了。”
站在前面的一名管事不满开口。
卫瑾瑜淡淡道:“我并非没有给他们机会,我派人去催问了三次,他们都避而不见,不置一词,想来是对我这个少主有什么不满。既如此,大家便不必勉强共事。”
两名管事俱心虚的低下头。
卫瑾瑜发话:“带他们下面,补偿金从公主府账上出,该给多少给多少。”
明棠正色应是,领着二人出去了。
卫瑾瑜垂目,手指再度触到了账册上。
这优雅动作,落在其他管事眼里,无异于雷霆霹雳。
众人几乎是齐齐倒头跪了下去。
“少主开恩。”
室中一瞬安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卫瑾瑜收回手,让桑行搬来一个火盆,然后当着所有人面,将所有账册都丢进了火盆里。
众管事顶着一额汗,迷茫兼不解抬头。
那容色秀丽,与方才一番强硬手段颇为格格不入的少年郎,起身道:“之前的事一笔勾销,我不会再追究,但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再看到不清不楚的账目。”
“当然,诸位都是公主府老人,我也不会亏待诸位。从今日起,凡是经营出色、效益突出的田庄、铺子,无论掌事者出身年龄资历,我会在原本母亲许诺给诸位的分成基础上,再提高两成,但若有中饱私囊,懒怠经营者,我也不会留情。”
“诸位愿意留下与我一同共事的,可以跟着桑行去签新的雇佣文书,想走的,也可以如数获得赔偿金。是去是留,诸位自己决定。”
公主府的田庄铺子,都是上等良田上等地段。
谁会跟钱过不去,这一番恩威并施下来,众人哪里还敢不服,忙纷纷叩首,表示愿意听从少主差遣,绝无二心。
等众人散去,桑行道:“少主一下把分成提高两成,是不是太高了些?”
卫瑾瑜接过他递来的茶:“我毕竟年少,能拿捏他们的,只有一纸契书,虽然管用,却不是长久御下之策。想让他们尽忠办事,只能先多喂些好处。”
“当然,也不能因此松了管束,以后庄铺这边,还得阿公多费心盯着。”
桑行点头:“老奴晓得,只是这样一来,老奴就不能时时在少主身边照看了。”
卫瑾瑜淡淡一笑。“我又不是三岁稚童,哪里还需要阿公一直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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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要到国子监入学日。
不出意外,苏文卿以笔试第一的成绩被录用。
崔灏特意将谢琅叫来了清水巷的宅子里庆祝,并亲自上街买了两壶价值不菲的好酒。
“对了,明日我还要去户部,还得你辛苦一趟,送文卿去国子监。”
吃酒间隙,崔灏嘱咐。
苏文卿在一旁开口:“世子事务繁忙,谢府离此处也不近,义父,我自己可以过去。”
崔灏板着脸打断他:“唯慎又不是外人,明日又是入学第一日,光书、笔墨纸砚这些零碎东西就得带不少,虽说不用留宿,换洗衣物也得带几件吧,你一个人,连个仆从也没有,怎么弄,这次回北郡,我把苍伯留给你。”
谢琅正烦闷想着事,闻言回过神,点头:“二叔放心,不过跑一趟的事,我一定妥帖把文卿送过去。”
又问了苏文卿入学的时间。
崔灏满意颔首:“这还差不多,你要是再和上回一样不靠谱,休怪二叔不客气。”
说着,视线便落到谢琅搁在案头的佩刀上,皱眉道:“你这把刀,还是你十四岁生日那年,你爹送你的吧?”
谢琅说是。
那是大哥出事后,他以北境军少统帅的身份,第一次领兵作战。这把刀,算是他爹给他的壮行刀。大哥亲自给刀取了个名字,叫“无匹”。
取“龙腾虎啸,纵横无匹”之意。
崔灏看那刀鞘上布满的大小豁口,道:“刀是好刀,就是太陈旧了些,都这么多年了,怎么也不知道铸把新的。”
谢琅直截了当道:“没钱啊。”次的他又瞧不上。
崔灏忍不住大笑。
“行,等回了北郡,二叔给你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