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这日,宋家人早早就起来收拾了。
郑月娥换了三套衣服,梳了五次头发,问了无数遍宋福田:“我这样还行吧?”最后对着水盆照了照,确定没有不妥的地方,这才去拾掇宋惊蛰。
宋惊蛰比他娘淡定多了,早早就换好衣服鞋子在等着了。可郑月娥看他哪哪都不满意,一会儿说他衣服穿得太旧了,一会儿又说他头发梳得没精神。
说着便撸起了袖子到他屋里重新找衣服去了,一连翻了好几件都是带补丁的,左看右看还是宋惊蛰身上穿的那件最好,不由得眼睛红了,说起婆母吴桂花的不是来:“你奶也真是的,你相看这么大的事,连件新衣裳都不舍得给你做,偏心眼到没边了,也不知道当初生你爹来干啥的。”
吴老太也收拾了一番,左等右等没等到老二一家出门,想着过来催催,刚走到门口,听到这话,气抖了唇:“你个丧良心的,家兴家旺成亲,我都没花这么多钱。给你家惊蛰花了这么多钱,还落不到一句好。我造孽啊,早知道生个儿子这样,我当初就该把他溺死在尿桶里……”
宋惊蛰眼睁睁地见弯着腰正在翻衣服的他娘颤了颤身体,就要直起身去吵架,忙向骂个不停的吴老太道:“奶,我爹还在屋里呢。”
正滔滔不绝的吴老太顿时哑了音,她刚也是气糊涂了,忘了老二回来了。老二本就对她不满,现在听到她这些话,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你一个孤女能遇上我这样的婆母,上辈子烧高香了。”吴老太到底还是顾忌着怕把儿子的心给伤透了,立马转了转话,“行了,今儿日子好,我也不跟你扯了,你赶紧收拾好出门了,别让人家媒婆等久了。”
她越不想让儿子听见,郑月娥就非要让她儿子听见,张嘴就往宋福田在的屋子问道:“孩子他爹,你去不去啊。”
宋福田回了句:“不去。”
这是昨晚他和郑月娥商量好的,他在村里名声不好,人家哥儿的爹娘未必不知。这大好的事儿,万一两个孩子看对眼了,却因为他给整闹心了,得不偿失。
至于他娘的话,这么些年,他早学会左耳进右耳出了。
可吴桂花不知,她一听惊蛰相看这么大的事,她儿子都不去,还以为她刚说的那些话伤到他了,心里一阵突突,不敢再多说了,板着脸快步离开了二房。
见她垂头丧气地走了,郑月娥像只打了胜仗的大鹅,头扬得高高的,得意得不行。宋惊蛰劝了一句:“娘,你知道奶就这样,你别跟她置气,也别把她的话放心上。”
他怕他娘心气这么高,哪天吃了败仗,把自己气个好歹出来。
“哪有站着挨骂的道理。”郑月娥不听,谁欺负了她,她就要欺负回去,她得让所有人知道,她郑月娥就算是个孤女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就算是她儿子也不行。说着就把宋惊蛰给扯了过来:“你站台阶下去,娘再给你重新梳个头。”
宋惊蛰头皮一紧:“娘,不用了吧。”
“下去。”郑月娥才不管他,把人推下台阶,又去指使宋寒露,“去给娘打盆水来。”
宋寒露立马去端了盆水过来,眼巴巴地看着郑月娥沾湿了梳子,扯着宋惊蛰的头发,一缕一缕齐整地梳上去,艳羡道:“娘,我也想跟着去。”
这些天,坊里好多人向她打听她未来哥夫郎的事,她都答不上来,她要是也跟着去了,这不得在坊里连着说好几天?
“好好上你的工,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郑月娥还能看不出她的心思,除了这点不能带她去以外,还有他们去别人家相看是要吃饭的。
村里人家,谁家都不富裕,多带一个人,就要多吃别人家一份粮,他们是去相看的,不是去结仇的,人去多了,很不好看。
“哥。”宋寒露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讲究,见她娘不同意,又向宋惊蛰看了过去。
“……”头皮都快叫他娘给扯掉的宋惊蛰抬着眼装看不见。
“……”
一家人收拾妥当,去花媒婆家接上花媒婆,日头也才刚刚升起。
路上,花媒婆又仔细说了一遍林家:“这林家吃亏就吃在没有儿子上,不过林家人个个都能干。当初他们被老屋给分出来,就分到一亩地,连个屋子都没有。这么多年过去,人家不仅攒出了五亩地,还起了好些间屋子。他们家人口不多,嫁给猎户的二哥儿还时常从山里带肉回来,日子过得不差。”
吴桂花听得连连点头,她看中的正是这些,但她看宋惊蛰和郑月娥对这些不感兴趣,撇了撇嘴,又问:“那林立夏呢?”
这下埋头赶路的宋惊蛰和郑月娥都抬起了头。
花媒婆笑道:“这林立夏是林家的三哥儿,人也能干着,七八岁时就知道割山上的青草去卖了,风雨无阻,一卖就卖了十多年;挑粪、犁地这些地里的力气活做得也不差……”
为了不辜负林立夏那双倍的媒钱,花媒婆想了想,又添了句嘴:“嘴巴也甜,能说会道的,他们村没一个比得上他的。”
……主要是说不过。
她这话没有底气,说得有些不自然。郑月娥和无老太都没有注意,脸上喜滋滋的,一副欢喜的模样。唯独宋惊蛰挑了挑眉,知道媒人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没承想着都到相看的节骨眼上了,还能扯谎。
一路说着话,很快就到了稻香村。
忙完春耕没事做的妇人夫郎们,三五人不是聚在这家看孩子,就是聚在那家缝补衣裳说闲话。
花媒婆带着宋惊蛰他们一进稻香村,稻香村的人就知道这是来相看的,大家明里暗里把宋惊蛰打量了个遍。
“这小伙长得可真不错,高高大大的,一看就有把子力气的,地里的活肯定操持得好,给谁家相看啊?”
“不知道,没听谁说过咱村谁家的姑娘哥儿在相看。”
“前几天翻地的时候花媒婆不是去地里找过立夏哥儿嘛,不会是给立夏哥儿相看吧?”
“不可能吧,就这模样,啥样的找不到,非得找林立夏这样的。”
“看着这方向好像是往林敬山家去的——哎呀,还真进了林敬山家的院子!”
“……”
林家一家人今天也没出门,冯金玉更是一早就在门口盼着了,好不容易等来花媒婆一行人,忙不迭地到院子里迎接:“贵客上门,快请进,快请进。”
一边招呼,一边偷偷打量跟着进门的宋惊蛰,嘴角翘得老高了。这花了钱的就是不一样,这相貌,这身量,比村里人其他人家里的哥婿不知道强多少倍。
“立夏,来客人了,赶紧沏壶茶来。”
“哎,马上就好。”宋惊蛰他们来得不巧,等了一上午的林家人刚喝完一壶茶。林立夏只好把手中的扇子扇得飞起,快速烧了一壶沸水出来。
他进门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八仙桌上首的郑月娥。他一直在记花媒婆给他讲过的宋家人,又因为紧张,给郑月娥倒茶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秃噜了嘴:“姐姐,喝茶。”
“噗——”
屋里人顿时都笑开了。
冯金玉笑着给他纠正道:“姐姐今天没来,这是你郑姨。”
“郑姨。”林立夏立马改了口,脸红了个透底。他怎么都没想到,第一次见未来婆婆就闹了这么大个脸红。
“哎。”一路上听花媒婆吹过林立夏如何嘴甜的郑月娥被林立夏这么一叫,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叫她姐姐,说明她还年轻着呢,越看林立夏越喜欢:“好孩子。”
林立夏没想到自己还歪打正着了,更不好意思了,提着水壶,又去给其他人倒茶。
宋惊蛰自从进了林家院门就一直不动声色地在打量。
跟他家格局大差不差的泥屋有五间,除了各自睡觉的屋子,还单独留了间招待客人的堂屋,是个讲究的人家——村里好些人为了省钱,都不设堂屋的,招待客人不是在屋里,就是在茅草搭的灶房里。
这都开春了,屋檐下去年冬天没烧完的柴垛还垒高高的,院子里养鸡鸭鹅的圈子收拾得很干净,堂屋门大开也没有味道吹进来,说明这家人平时就勤快爱干净。
敞开的灶房,一眼就能瞧见挂在灶前用烟熏着的一排腊肉……宋惊蛰心神顿了顿,他在村长家里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肉,林家这日子哪里是过得不错,分明就是相当的不错……
正想着,一杯热茶递到了他跟前:“惊蛰哥,喝茶。”
清澈的声音里沁着点儿甜,再一抬眼,对上一张算不上白,却很精神的脸,特别是他说话时,唇边会挂一颗浅浅的酒窝,看着就很惹眼。
见对方红着脸又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看,宋惊蛰接过茶,垂下眼,装作不好意思地轻声道:“谢谢。”
“不客气。”林立夏也在打量宋惊蛰,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宋惊蛰接茶杯时那双布满茧子却干净得过分的手。常年干活的人手上都有茧子,但干净到指甲尖都是白净的林立夏很少见。
村里人的手都又脏又黑,稍微好些的也不过是看着不脏,但手上都皱皱巴巴斑斑点点的。不是他们不爱干净,而是干活的时间长了,上面的泥就洗不掉了。
宋惊蛰的手这么白净,他平时得多爱干净。
虽说林立夏不在乎这些,但要是有的选,谁会不愿意和一个爱干净的人在一起呢?再一瞧宋惊蛰那张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有棱有角的脸,叫他一声惊蛰哥,还会不好意思的模样。
林立夏心里简直要乐开花了,长这么好看还这么害羞,定然跟媒婆说的一样,是个老实人。真是相到宝了。
两家人打过招呼后,就没宋惊蛰和林立夏什么事儿了,他们当个吉祥物坐在一旁,听着双方长辈说话。
大多数都是郑月娥和冯金玉在说宋惊蛰和林立夏的各种事。每当郑月娥说到宋惊蛰,林立夏就会往宋惊蛰身上瞄上几眼,偶尔和宋惊蛰的视线对上,他就朝宋惊蛰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几次打量都被人发现,宋惊蛰只得不自在地收回目光,低头喝着茶杯里的水,耳朵有点发热,这个哥儿也太甜了,一直笑。
林立夏见宋惊蛰一见到他就一个劲地喝水,耳朵还红红的模样,笑得更开心了,惊蛰哥真的好正经好老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