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惊蛰一到镇上就去了粮铺。昨天他爷爷给他钱的时候,他就知道,这点钱置办不来他娘和林家说好的聘礼。他爷爷这是存心为难他,想逼他让步。
可这难不倒他。
粮铺的王掌柜与他多年熟识,起因是他十二岁那年跟着家里人到镇上卖粮,刚好目睹粮铺里一根吊粮食的横梁断落,抬手帮掌柜的挡了一下,救了他的命。
此后每当宋惊蛰到粮铺买粮卖粮,王掌柜都会照顾一二,当然宋惊蛰每次去他铺子的时候,也不会空着手去,总要带点东西。
一来二去的,两人就处成了忘年交。
忘年交成亲,他能不送份贺礼吗?
果然,当王有粮知道宋惊蛰今天是来置办聘礼时,笑着道:“你成亲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坐视不理,刚好我这里有两匹不错的布,你拿回去添在聘礼里,待会儿走的时候,再从店里搬个五谷丰登回去,给你长个脸。”
五谷丰登即稻黍稷麦菽各取一斗放在木头做的小仓廪里,拿去下聘很是亮眼。
见他一张口如此大方,宋惊蛰阻拦道:“别,你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他是存了来收礼的心思,毕竟有来有往这关系才能维持得更长久,但也没想一口气在朋友这里薅笔大的。
说到生意,王有粮面色凝了凝,但很快就遮掩好了,跟宋惊蛰打趣道:“这点东西就能使我铺子关门,我白做这么多年生意了。”说完便转身去了后院。
他一走,宋惊蛰的目光就在店里转了一圈,比起他上次来的时候,店里的粮食担子少了很多,空空荡荡的,连王有粮请的伙计也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宋惊蛰问他:“最近铺子生意不好吗?”
伙计点头:“连着好些日子都没什么生意,我听掌柜的说,要是夏收的粮食卖不出去,铺子可能真要关门了。”
宋惊蛰一个种地的,对粮食的事极为敏感,一听伙计这样说便问:“今年麦子要折价吗?”不然为何卖不出去。
伙计知道宋惊蛰和王有粮关系好,也没怎么隐瞒:“这都收三年麦子了,还年年丰收,听说府城那边的仓库都堆不下了,今年不准备向下面粮铺再收麦子了,不折价,周围村子的人都来铺子里卖粮又卖不出去,可不就得关门了。”
宋惊蛰点了点头,王有粮的粮铺只是一家小铺子,没有粮商在背后撑腰,收了村里人的粮食要不低价卖给府城的粮铺,要不平价卖给周围的地主,他再进一点其他粮食卖,赚个辛苦钱。
这几年康州府百姓年年丰收,家家户户有粮吃,自然少有到粮铺买粮的,倒是卖粮的多了,粮铺又积压着卖不出去,可不就吃紧了。
还没等宋惊蛰继续说下去,王有粮的妻子田英梅气冲冲地从后院抱了两匹布往宋惊蛰跟前的桌上一扔:“我听我家那口子说,你要结亲了,这是我给你的贺礼,你收着吧。”
一见她这气鼓鼓的模样,宋惊蛰就知道夫妻俩因他而吵架了,按常理,他应该打死不收这礼,再问清楚缘由,还得反过来赔不是说和他们。
但宋惊蛰今天就是来收礼的,因此他一脸感激地收下了:“谢谢田嫂子。”
田英梅傻眼了,这就收下了……收下了?是她语气太温和了,还是她扔布匹的举动不够凶?宋惊蛰竟然没看出她在生气。
方才王有粮到屋里取布的时候,她简直都快要气炸了,眼看粮铺都快经营不下去了,他还一个劲地穷大方。就算有救命之恩,他们这些年对宋家的照顾也不少,随便给些东西当个添头就行了,这又给布匹又是给五谷的,家底子都叫他给送出去好了。
两人吵了一架,王有粮竟然说她无理取闹,她这小暴脾气一上来,她还就无理取闹地抱着两匹布出来扔给宋惊蛰,看他敢不敢收。
这时王有粮也从后院出来了,他一见到田英梅就上前拉住了她的袖子:“英梅。”又去问宋惊蛰,“你嫂子没对你说什么吧。”
宋惊蛰抬眼笑:“没有啊,嫂子对我很好,还把贺礼给我了。”
田英梅被王有粮这么一拉,气也消了大半,但她见宋惊蛰就这么没脸没皮地收了她两匹布,心里还是不舒服,皮笑肉不笑地问:“不知宋兄弟说的哪家的亲,姑娘哥儿性情如何,以后我们少不得要打交道,我先了解了解。”
宋惊蛰对林立夏还是挺满意的,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道:“稻香村林家三哥儿,性格温顺,嘴也甜,嫂子一定会喜欢的。”
“哦,他家啊。”田英梅原本是想仗着她开这粮铺十里八村认识的人多,宋惊蛰结的亲她若认识,就刺他几句,没想到结的是这家的哥儿。她瞬间就舒服了,这林家三哥儿她可是见识过的,嘴皮子那叫一个厉害,宋惊蛰竟然说他温顺,这是被媒人给骗了吧,幸灾乐祸占据大半,“是挺好的,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她好坐等宋惊蛰婚后知道夫郎真面目时的情形。
宋惊蛰见刚还话中带刺的田英梅一提到林立夏人就温和了,心想立夏还真是个招人喜欢的甜哥儿,人不在这儿都能哄人。放下心去跟王有粮说粮食的事:“王大哥,我听伙计说今年麦子要折价,你要不考虑今年收些其他粮食。”
王有粮摇头:“哪有那么容易,麦子折价了,大家还可以不卖或者少卖,反正麦子磨成面粉可比豆子高粱之类的好吃多了,吃了几年细粮了,谁还愿意回去种粗粮吃。”而且他收这么多粗粮,也没地卖去啊。
宋惊蛰不经意地道:“大家都去种麦子了,也不知道油坊酒坊这些作坊收不到粗粮,油价和酒价会不会上涨。”
王有粮脑袋灵光一闪,对啊,他怎么把这些地方给忘了,要是他能收到豆子和高粱卖去各大作坊,少不得还能开辟一条新财路。
他惊喜地拉起宋惊蛰的手,满心感慨:“惊蛰兄弟,你又救了我一命!”
从粮铺出来,日头已经升起来了,宋惊蛰又去杂货铺买了四色糖等下聘要用的东西。
“四色糖八十文,四京果六十文,礼金盒三十文,诚惠一百七十文。”掌柜的算好账,抬手把钱收了,抬头瞧见宋惊蛰的脸,一脸惊讶道:“怎么是贤侄?”
宋惊蛰笑着打招呼:“周叔好,我来置办些东西。”
“你这是……说亲了?”周高远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哎呀,怎么没听你爹提起过,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呢。”
说着他就要从抽屉里将钱取出来还给宋惊蛰,被宋惊蛰给拦住了:“这做生意哪有不收钱的道理,周叔快别这样。”
宋惊蛰越是这样说,周高远越是不肯,两人拉扯了一阵,最终周高远没有扭过宋惊蛰收了钱,但他反手又送了宋惊蛰一堆东西,花生、莲子、木梳、鸳鸯结:“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贤侄快别推辞了,要是叫你爹知道你来我店里买东西,我还收钱,我真是臊得慌。”
宋福田在村里人眼里是个闲汉,在周高远眼里可不是。不说他一手找木头的好手艺,就说他编斗笠、编蓑衣、编晒席、编各类玩意儿一绝;他还会找蝉蜕,挖半夏,捡乌桕,采松花,他弄的这些东西多数都到周高远的店子里卖了。在周高远眼里,这可是个能人啊。
“那就谢谢周叔了,等下了聘,定好日子一定请周叔上门喝喜酒。”宋惊蛰道了谢,出了杂货铺,又乐悠悠地去了酒坊。
身上只有三十文了,沽酒肯定是沽不上了,但谁叫宋惊蛰有个好大伯呢。宋福堂在码头管的就是一家酒坊的漕运。
宋惊蛰过去的时候,宋福堂正在清点即将登船的酒坛,宋惊蛰等他忙完了,这才走过去唤了一声:“大伯。”
“惊蛰,你怎么来了?”宋福堂看到宋惊蛰,一嗓子把正往船上抬酒坛子的宋家旺宋家兴的目光也喊了过来。
宋惊蛰诚实道:“我说亲了,我来找大伯买酒。”
“定下了,哪家的姑娘哥儿?”宋家旺宋家兴抬了酒下来,听到宋惊蛰的话问道。上次他们回家干活就听家里在说要给惊蛰说亲,不过他们忙完地里的事又赶回来上工了,对于后续情况并不清楚。
宋惊蛰道:“稻香村的林家哥儿,奶和娘都看过了,是个不错的人家。”
“那就好。”宋福堂听了也高兴,“大伯在这儿你还买什么酒,走走走,跟大伯取去。”
说着便把宋惊蛰领到酒坊找掌柜的领了两坛子好酒,宋惊蛰作势要给钱,宋福堂推了回去:“跟大伯客气什么,这些年家里都是你在操持,你说亲,大伯还不能送你两坛酒了。”
“谢谢大伯。”宋惊蛰没再推辞了,拎着酒又把宋福堂给送回了码头,“等我定好了成亲日子,再来知会大伯。”
“好。”宋福堂点了点头。
又说了些话,等宋惊蛰拎着酒坛子要走的时候,宋家兴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个油纸包塞给他:“这是我和家旺凑钱买的聘饼,下聘光有酒怎么好看。”
“谢谢大哥。”宋惊蛰道了谢,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触动的,虽然家里经常吵吵闹闹,但大伯和大哥是真心待他好的。
“兄弟之间说什么谢,回吧。”
“……”
这么多东西,宋惊蛰两只手也带不回村,便去租了辆同村的牛车。牛车上不止他一人,还有同村的两位婶子,她们看见宋惊蛰买的东西,问道:“惊蛰,你这是要下定了。”
宋惊蛰点头:“是啊。”
“哎哟,还真不少,你们家这是得多满意这未来夫郎,聘礼备这么多。”其中一位看到这又是布又是酒还有粮食和糖的,一脸后悔,当初她也有意把自家哥儿说给宋惊蛰的,奈何被众人劝了回来,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好东西送到别人家去。
宋惊蛰笑笑没说话,想起这位婶子可是村里出了名的喜欢唠闲,便又开口问了一句:“李婶,你家还有黄豆种子没。”
李荷花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宋惊蛰一脸实在道,“就是粮铺的王掌柜今儿跟我说,今年的麦子要折价,他要高价收豆子高粱,我今年想多种点豆子,家里种子不够了,想跟你买点。”
李荷花不说话了,和另外一位婶子双眼一对视,眼中精光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