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的谢瑶亦是久久未眠。
月朗星稀,她穿着中衣站在窗台前,三月初六的晚上是个好天气,与半个多月前那个暴风骤雨的夜晚截然不同。
王府大红灯笼高挂,遍地红绸,哪怕已经快到了亥时,老管家还是里里外外地忙着明日的事情。
“为免明日您入东宫生疏拘谨,太子殿下遣派来了两个嬷嬷,都是之前长久伺候在东宫的,奴婢已经安排她们在侧屋睡下了。”
青玉走上前回完了话,终于还是忍不住嘟囔。
“小姐,您是真心想嫁入东宫的吗?”
一句话将谢瑶逗笑,她指尖点了一下青玉的额头。
“你现在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奴婢还不是心疼您嘛。”
青玉吐了吐舌头。
虽然上林苑一事的惊险让青玉觉得这位太子殿下也是吉人自有天相,但她总是想谢瑶嫁个自己喜欢的。
她眼巴巴地等着,谢瑶却不肯再说了,拢了衣裳往回走。
皇家娶亲的流程繁琐,谢瑶刚打算睡下养养精神气,忽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洪管家在外面敲了敲门。
“您睡下了吗?小姐。
萧府公子来信,说他醒了,想见一见您。”
谢瑶顿时睁开眼,睡意全消。
*
已至子时,月上中天,春三月料峭的寒风吹得人瑟瑟发抖,江臻跟在顾长泽身边,看着光风霁月的身影负手而立,站在临月楼最高处,已面无表情站了两个时辰。
临月楼雕栏玉砌,金碧辉煌,那皙白的指骨轻轻捏着白玉酒盏,远远看去如同一幅画一般引人侧目,但因为知道了顾长泽此行的目的,江臻便格外不忍直视这幅“画”。
“殿下,这都已经子时了,上京早已宵禁,这么冷的天,哪有傻子会不要命地跑出来。”
江臻一边腹诽着,一边又想自己也是这傻子中的一份儿,明明太子大婚的日子,他领了赏钱该美滋滋地窝在自己屋子里睡觉,而不是陪着顾长泽半夜出门来……抓奸。
顾长泽闻言并未说话,只是眼神依旧盯着底下的一处,明晃晃地告诉江臻。
这的确有个傻子。
漆黑无人的长街里,两道身影打着灯笼站在寒风里,那高大的身形四处张望,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眉目间已染上了焦躁。
“她会来的。”
萧琝紧紧攥着灯笼,一遍又一遍地自言自语。
“她跟我交换了定情信物,我们十多年的青梅竹马,全上京人人都知道她是我的妻,怎么我昏迷了几日的功夫,太子那个病秧子都能配得上她了?”
语气越来越激烈,萧琝眸子里一片猩红,只消想到自己乖顺懂事的瑶儿明日就要嫁入东宫做别人的妻,他心中便忍不住嗜血的冲动。
他的瑶儿一向心软,见了信必定舍不得他在风中冻这么久,她一定会来见他的。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月上中天,长街依旧没有见到其他人的身影。
“是不是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还是下人没将我的信送到,不行,我要去王府找她!”
萧琝死死地攥着灯笼,话落就要大步往前走去。
“公子,不可啊!”
下人大惊失色地去拦他。
“滚开!”
萧琝红着眼将人一脚踹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眼看着拦不住,下人眼一闭心一横。
“公子,您甭去了,去了也没用,相爷已收了东宫送来的请帖,明日您是要跟着相爷同去东宫观礼的,谢小姐嫁入东宫,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啊!”
“砰”的一声,萧琝一拳砸在了一旁的墙头上,死死回头瞪着他。
“你说什么?”
“那请帖上落的是太子与太子妃的名讳,那便是谢小姐亲自送来给您的,今晚您再等也等不来人呐,谢小姐她……”
早就不要你了。
下人一句话没说完,萧琝忽然觉得气血翻涌,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噗地吐出一口鲜血,又晕了过去。
临月楼上的身影终于心情甚好地放下了酒盏。
“走吧。”
“您不等谢小姐了?”
江臻看着萧琝被一封请帖气晕了过去,顿时嘴角抽搐。
“孤早就知道她不会来的。”
“那您还来这吹风?”
江臻的声音忍不住拔高。
“你不觉得欣赏一下萧公子的狼狈,也值当吹这两个时辰的风么?”
顾长泽的声音带着几分愉悦,临月楼外的长街也处处张灯结彩,触目鲜红喜庆,他一步步拾级而下。
三月初七,东宫娶妻。
皇家娶亲一向是自卯时前就开始忙碌的,顾长泽作为储君,这日要先去祭祖拜宗庙,再到正大门前迎太子妃。
是以他寅时二刻就起身了。
大红的喜袍着在身上,将他身上往日的温润雅致压去了些,丰神俊朗,琼姿皎皎,今日的顾长泽剥开了疏离温润的外表,如冲破了暗色的美玉,通身只见意气风发。
卯时起,大臣与皇亲都已齐聚正殿前,储君随着皇帝入内祭拜,臣子们随在外面等候。
宫外的一切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太子大婚,娶的又是忠臣之后,谢王府没有长辈主持,洐帝以示天恩,便与太后商议了由大长公主入谢王府操持一切。
谢瑶辰时就被下人们喊起,伺候着香汤沐浴,她足足在水中泡了一个时辰,直到白皙的肌肤泡得有些泛红,才被几个奴婢小心地扶着走了出来。
之后是细致的更衣,梳发。
太子妃的喜服繁琐,伺候的丫鬟也小心,一身衣裳足足穿了小半个时辰,才算穿戴妥当。
才沐浴罢,谢瑶姝丽无双的小脸上还有几分熏红,大红的喜服着在身上,三千青丝披散在身后,纵然未染脂粉,也是足够美艳的。
全服婆婆自镜中观着这张芙蓉面,小心地拢起她的秀发,一边笑着开口。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
沾了清水的木梳将秀发轻巧地拢起,全福婆婆笑着弯身道。
“太子妃娘娘是有福之人,臣妇在此先祝娘娘大喜。”
“恭贺太子妃娘娘大喜。”
院中伺候的下人跟着齐声开口,谢瑶听着这喜悦的话,一时脸上红晕更甚,弯唇一笑。
梳发之后又是上妆,胭脂水粉,螺黛描眉,金簪玉钗,一堆下人在她身前忙来忙去,等最后一顶凤冠搁在头上时,长长的流苏美玉垂下,将那美的惊心动魄的容颜半遮,大长公主上前满意地看了一眼。
“不错,阿瑶今日极好看。”
谢瑶被她们这样夸赞着,也顺着去看铜镜中的容颜,眸光触及到大红嫁衣,便下意识地也想起了顾长泽。
不知他今日穿上喜服,是否与往日又不一样了?
未几,时辰到,门外仪仗队到了谢王府门外,接谢瑶往皇宫去。
下人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外走,春日微风拂过,吹得流苏晃动,耳侧的翡翠玉坠也晃悠悠的,更衬得她冰肌玉骨,美艳无双。
今日的长街亦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太子大婚大赦天下,红绸从城东扯到了城西,处处鲜红喜庆,吹打声与恭贺声喊成一片,皇室按着规定予了一百八十八台聘礼,谢王府随了一百二十台嫁妆,仪仗队之后就跟着无数的人抬着礼箱,绕了长街足有一圈还不见完,红妆十里,足见太子大婚的盛大与热闹。
谢瑶坐在车驾里,听着外面热闹喧嚣的声音,低头触目是一片鲜红喜庆的颜色,嫁衣袖口用金边勾勒,金线昳丽,上面的凤凰图案也美丽非凡,她早知道东宫尽心,这嫁衣并非礼部准备的那一套。
仪仗队从谢王府缓缓行到了皇宫正大门,吹打声渐渐停下,谢瑶悄然用手指挑开了一点盖头的缝隙,顺着流苏看到了正大门前的样子。
帝后并未亲迎,但臣子与皇亲却都站在正大门外,最前面站着的人一身红衣,眉目如画,目光始终落在仪仗队来的方向,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马车里的窥探,顾长泽忽然抬步往这边走。
“殿下,别急呢,车驾还没到跟前呢。”
顾长泽恍若未闻,依旧一步步往前走着,谢瑶看着他越走越近,下意识慌了一下,将挑开的盖头拨了回去。
顾长泽到了跟前,仪仗队也随之缓缓停下。
阳光顺着洒在喜服上,盖头下能看到的视线里,一只白净的大手挑开帘子,伸到她面前。
“太子妃,孤带你回家。”
谢瑶胸口的心忽然怦怦地跳了起来,自昨晚便被她刻意压下去的情绪再度浮起,她带着说不清的紧张与期待,将手递到了顾长泽手中。
指尖交握,顾长泽微一用力,将她从车驾中带了下来。
顿时四周便响起一阵起哄与恭喜声。
从正大门到东宫的距离不近,他们足足走了有两刻钟的时间,谢瑶今日盛装,头上的凤冠更是沉甸甸的,难免走路有些慢。
但顾长泽也不急,就这样缓缓地牵着她,一步步往东宫去。
夕阳映着一双璧人的影子,美好得让人不愿打破。
帝后早坐在东宫的正大殿前,皇太后随在皇帝身侧,乐呵呵地看顾长泽牵了谢瑶一步步走近。
直到站定在大殿前。
夕阳垂落在两人的嫁衣上,更镀上一层漂亮的光影。
大殿内渐渐安静下来,人人都看着正中间站着的一对新人。
直到礼仪官高声喊道。
“时辰到,一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