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齐进要干什么?”
郭韦氏拉拽着打扮得清秀漂亮的郭盼盼,就要往村子外走,却被郭齐进挡住了去路。
“疯子,她可是咱们亲生女儿!”
郭齐进气不打一出来,手掌重重落下,打在韦氏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但他自己却感到心口一阵钝痛。
天色刚亮,韦氏就迫不及待要把盼盼送到郑一休住处,幸好他留意了一下,这才拦了下来。
“王婆子跟我说过,只要咱把盼盼送出去,不仅能免了积欠赋税,还能少收一些杂费,三天就要到了,只能这样了。”
郭韦氏那双倔强的眼睛里,既有愤怒,也有难以掩饰的无奈,她知道自己错了,可为了全村乃至自家的未来,又能有什么选择。
作为一个母亲,她自然不忍心让盼盼去受苦,但积欠的赋税,像一块压在胸口的巨石,日复一日,逼得她无法喘息。
“放手!”
郭齐进气得浑身颤抖,他明白妻子的苦衷,可是让女儿去郑一休那种恶人手中,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
“你不是要保他?女儿都舍不得卖?”
郭韦氏倔着脸,任由丈夫那一巴掌落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身体主,因为挖矿的缘故有了长进,从他家跑到村口,不到两刻钟就跑来了。
还好有着郭齐进拦下了去路,心想,这一家子是真能闹啊,说了自己能解决,还一个劲把自家女儿往外推,真打算来三次救女的戏码?
之前从王婆子院子抢了人,这会又跟村里人抢,面对郭韦氏,李平没有丝毫客气。
冲了过来,一把抓住小姑娘的手腕拽到怀里,瞪着郭韦氏,斥责道:“我说了,我能解决,你们何必急着把盼盼送给郑一休?”
郭盼盼的小脸泛着不安和恐惧的神色,她紧紧依偎在李平的身旁。
语气强硬,让郭韦氏一时愣住了,眼神躲闪着李平的怒视,壮着胆子说道:“平哥儿,我知盼盼打小跟你好,可上百两积欠赋税你就算让你郭叔拼了命炼出铁,不吃不喝也得凑四五年才能缴清这积欠,眼下只有三天时间,不说别的,就这矿场,到时候戚老爷腾给王家屯,村人吃什么?到时候郭家如何在村里立足。”
李平冷冷回应:“你觉得把盼盼送给郑一休,就能解决问题吗?谁家姑娘到了他手里有好下场?我李平绝不允许盼盼被送去那个禽兽的窝里!”
心中怒火隐隐升腾,却又宛如云烟般飘散,李平苦笑着,大概是他们认为,自己没有能力摆平这件事。
在村人眼里的确如此,郑一休即县里衙役,还是戚老爷妻弟,村里人谁能对付得了?
而且这次,郑一休是带着征讨积欠赋税来的,不老老实实把儿女卖给郑一休,如何缴清积欠。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郑一休府里头,养了很多待嫁闺秀,方圆百里,在他户下管理的草民,只要有些姿色的女儿,只要一到每年征讨钱粮时,郑一休就假借着讨钱粮,逼迫他们卖女,以至于很多村民,每逢里长来讨钱粮时,都要把自家女儿藏在床底下。
想着郭叔的好,李平对郭韦氏再无恶感,跟一个妇道人家斤斤计较什么,他欠郭家多少,日后会十倍奉还。
“这件事我能摆平,具体如何操作,我难以跟你们解释,说来你们不明白,总之按我的计划来的,不要再把盼盼送走。”
李平撂下这句话,懒得和他们理论,拉着小姑娘的手转身就走,要不然把这丫头锁在家里算了,免得他们一天天把小姑娘送走。
目送着李平和盼盼的身影离去,郭韦氏无奈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
天刚蒙蒙亮,村子的田野间隐隐飘来淡淡的雾气,空气中还留有昨夜雨后的湿润气息。
远处,几只老牛正悠闲地低头啃食稀薄的草根,村里的农舍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寂静。
一路无言的郭盼盼,抬起小脑袋怯生生道:“平哥哥,爹爹没钱缴清积欠,你还是把盼盼送走吧!”
“傻丫头!”李平摸摸了她的小脑袋瓜:“你也不信我么?”
“我……”郭盼盼咬着下唇,小脸满是纠结又垂眸轻声嘟囔道:“我信!”
生怕郭韦氏把郭盼盼送走,李平让小姑娘留在自家,直到晚上才亲自送她回去睡觉。
来到郭家的时候,夫妻二人都没有睡,貌似在等着他们,打发小姑娘去睡觉,李平坐了下来。
“叔婶,不要再把盼盼送走了,相信我,这件事我能解决。”
看着李平坚定的眼色,郭韦氏想起白天自己的擅自主张,说起来两次把郭盼盼推开,都是自己的主意,真不知道日后李平要如何待自己,想到这郭韦氏,脸上挂着一丝愧疚。
“郭叔,把你们家的纳税单子给我看看。”
郭齐进嗯了一声,转身走到屋内,从盒子取出一张手掌长三指宽的单子。
李平取过那张纳税单,心里已然有了几分成算。康熙年间的赋税政策他并非不懂,尤其是灾蠲政策,朝廷为了赈济灾民,早就有了蠲免赋税的规定。按理说,龙门县这样受灾严重的地方,去年积欠的钱粮本应该全都免掉,可为何村民们还在为这些“积欠赋税”发愁?
单子五一例外都是一样的,盖着两个大印,底下还有两个签名落款:县衙书办冯元,里长郑一休。
李平问道:“这样的单子还有多少?”
郭齐进皱着眉:“咱缴纳的钱粮都是由郑一休来征收的,他管辖的户数应该是三百人,平哥儿这纳税单子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
康熙期间,清朝推行过一大波救济措施,比如赈济和燭免赋税,其中蠲灾就是根据灾难的情况减免税收。
康熙年间规定“被灾五分以下者为不成灾;被灾六分者,免田赋十分之一;被灾七分八分者,免田赋十分之二;被灾九分以上者,免田赋十分之三。灾情重者,则田赋常常全行蠲免”
除了灾蠲之外,还有恩蠲、普蠲、荒蠲、逋蠲等,除了灾民之外,全国所有臣民都享受了蠲免收税的实惠。
而清政府有足够的人数基数支撑,加之赋税政策,其中田赋的地丁银,还有漕粮,康熙盛世,国库存银最高甚至到了四千五百万两银子。
在1685年间,康熙就准备蠲免,结果遭到一众大臣反对,认为全国各省在同一年进行蠲免会导致国家经费出现困难,于是就推行各省轮流蠲免。
经过三年的时间,全国各省的赋税都被免收一年。1712年,康熙皇帝又进行第二轮的轮流蠲免,经过三年时间完成,一共蠲免全国3800余万两的赋税。
康熙五十年,也就是1711年,广东就列入了轮流蠲免,那又为何出现这张康熙五十年滚单呢?
原因再明显不过——郑一休和那些豪绅勾结,隐瞒朝廷的命令,继续搜刮百姓的血汗。他们利用村民对官府命令的无知,将蠲免的赋税重新征收,甚至还加上了额外的利息和苛捐杂税。
原本去年的钱粮积欠赋税基本都免了,结果他们为了补充腰包,按照平时征收赋税钱粮。
这就是为什么当初,李平看到康熙五十年的纳税单子而感到疑惑的原因,幸好穿越之前自己对清朝的税收政策有所了解,否则眼下这事指定要认倒霉。
“郭叔,你召集郑一休管理的村人,把他们手上的单子收集起来,我有大用。”
李平沉思片刻,做出决定。
郭齐进脸上虽有疑惑,但还是乖乖听从李平的打算,挨个到村上去收集他们手上的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