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清镇折腾了一夜,李平差点被韦合良自家的劣质黄酒给灌倒,村人们为了报恩,熏肉,面食,山药等等的压箱宝物全给拿出来,这些东西在平常日子可不会轻易拿出,都是在婚丧嫁娶这种大事,李平挨个婉拒。
村民学聪明了,趁着李平在郭家喝酒的时候,把这些东西擅自放到他家里。
夜深回来时,李平以为喝醉走错家门。
一边收拾着这些肉面山菌,李平一边感慨,老百姓就是如此淳朴。
迷迷糊糊入睡前,李平觉得自己开始融入了这个村镇,融入了这个时代。
人死了,事情也了结,后续还需妥当处理一些细节,李平打算明天再去老师那里,甘渡汛那也要好好笼络一番,戴何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额外外委,但几番接触下来,却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另外就是老秀才张镇孙,李平可不相信,他这位老师和光禄寺卿胡熙只是泛泛之交。
龙门县乡绅,还有知县魏忠,一个个都精明得很,谁有价值,谁没有价值,眼神儿还是贼亮贼亮的。
知县魏忠对张镇孙那样客气,必然有其深意,所以这个塾师,他还真要好好把握机会。
村镇墟市附近有一座简陋的书院,这就是李平曾经就读的私塾,第二天,晨曦微露,他便动身前往。
张镇孙貌似也在等李平,见到他的一刻,笑容满面,上来就拉住了他的手。
“跟我再去一趟县城。”
老秀才也懒得解释其中缘由,便拉着李平上了舢板,李平也不问,心里大概能猜出这是要亲身参与此事的善后。
到了县城后,张镇孙带着李平直奔县衙。
见了知县魏忠,交代了几句该事的一些事项,包括如何抹除痕迹,逼迫震慑戚佳国,收拾几个书办的方法。
“定了桌酒菜,请张老先生赏脸。”
老秀才张镇孙谢绝魏忠真心实意的盛宴款待,再把李平带到一间名叫“佛照楼”的茶馆。
特意拣张教偏僻安静的桌子泡茶坐下。
“此事差不多结了,还有些尾声,不过以你当今能力足以摆平,老夫此番没有功劳,也算有苦劳,李平,你打算如何答谢?”
老秀才张镇孙,摩挲茶盖,吹了吹茶抹,轻抿一口,不客气地开口。
“以老师看,我该如何报答?”
李平也懒得绕弯子,直接让他开价。
“你入私塾前和那些塾生一起交的银钱,那可不算,也许你回去得好好准备一份拜师礼了,如今你不再考科举,那红枣就免了。”
老秀才张镇孙,捋着长须,颇有凛然众生的超脱气势。
这拜师很讲究,学生需向先生赠送六礼束脩,亦即古代行拜师礼时弟子赠与师父的六种礼物,分别是: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瘦肉条,加之其他礼敬。
李平皱眉,这老秀才是打算把自己收为他的关门弟子?自己志向可不在读书上。
似察觉李平的疑惑,张镇孙盯着他,认真道:“你莫要以为老夫的学问只在四书五经之中,其实不然,在老夫这还有一门学问,最适合你……”
“帝王术!”
李平倒吸一口凉气。
他强制平复心绪,压低嗓音,试探性问道:“老师,弟子不过一介草民,这门……帝王术,怎会适合学生?”
张镇孙捋着长须,呵呵一笑:“李平,你当真愿意如永清镇村民一样,一辈子当一介草民,然后娶妻生子,每天被沉重的赋税,钱粮压得鬓角发白,一生都缩在那个巴掌大的地方?我相信这样的生活并非你所愿。”
李平咬紧嘴唇,这老秀才好毒辣的眼睛。
这才接触几天?就看出他要覆清建国的反叛之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他李平的心思向来藏得很好。
不知如何回应时,踌躇一会,老秀才再次开口:“你年纪虽小,上无萌顾,下无功名,为永清镇村民,你便敢要挟一县知县,以雷霆手段逼迫仇人入死地,若你肯学习此术,甭管登阁拜相,或是封狼居胥,大好前程都等着你。”
李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老秀才张镇孙目光灼灼。
“若你胸无大志,老夫断然不会说此言,李平,老夫自诩观人观面尚是绝一,即便你在刻意掩饰,可对知县魏忠,或是郑一休,你那双眼的傲骨藐视藏不住,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般,李平,你很不平凡。”
废话!好歹自己可是来自后世界的人。
在人人平等,自我意识强烈的时代,再回到当今的封建时代,再怎么也难免会对鞑子朝的官员,会下意识在心里嗤笑,不自觉把身上的傲气绽放出来。
遮掩自己,观察他人,那可是李平拿手的,却还是被这老头一眼给看出。
“一个早辞私塾的学生,是如何知道去年轮免钱粮赋税一事,甚至能举一反三,以此事为契机扳倒郑一休,还会使用鸟铳,其手法比鸟铳兵更为熟悉,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你的心性。”
李平心中微寒,想着该如何转移话题,否则就被这老头把家底给掏光了。
“老夫不知道你有何机遇,也不关心,这机遇究竟如何得来,但我能看到,你有一身本领,却被世道枷锁桎梏着。”
“正如那郑一休,倘若不是他错漏在滚单上的失误,要真注意到你,抢先下手,以你目前的能力,他有无数手段致你于死地。”
张镇孙的话,李平深有同感。
这也是他必须要郑一休死的原因,对待他这种人,不死就会反扑,否则适得其反。
对郑一休来说,进了县衙,届时动用戚老爷的关系,亦能活蹦乱跳地走出县衙牢房,而他李平,没有那么多试错成本,输一次,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小命。
张镇孙目光看向窗外,感慨万千。
“话已至此,若想入海,老夫替你造船帆船,若想上天,老夫帮你添翼,为的就是将一身所学,传承下去。”
他的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李平再想转移话题,遮掩过去,显然有些说不过去。
关于帝王术,李平略知一二,无非是精通人心是非,穷乡僻壤乡村里的穷酸老秀才,一口一句帝王术,如果没有郑一休那件事,没看到知县魏忠对张镇孙的态度,李平多半想狠狠鄙视他一顿。
如今,李平心中满是好奇的只有一个问题,这张镇孙真正来历究竟是什么?
接着李平苦笑,估摸着这老头,对自己的来历也是一番苦想,索性不再细想。
这一老一小,碰撞出来的化学反应。
李平也蛮期待的。
既然如此,李平也不客气了,这现成的军师送上门,不要白不要,在桌案前恭敬朝张镇孙行拜师礼。
“既然如此,那学生没理由拒绝。”
现在李平一穷二白,兜里揣着的比脸还干净,这拜师礼,也只能暂时挂账,来日再行。
李平厚着脸皮:“老师,这帝王术……”
既然拜师,那自然要看看这老头揣了什么学问,掂量一下分量。
张镇孙瞥了李平一眼,微微一笑,似乎看出了这个学生的心思。
“驭人之术,自然就在人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