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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扫闲观师囊捕神豹 天台山应明炼血阵

    诗曰:

    愚者昧邪正,贵将平道行。君子抱仁义,不惧天地倾。

    三受主人辟,方出咸阳城。迟疑匪自崇,将显求贤名。

    自来掌军书,无不尽臣诚。何必操白刃,始致海内平。

    恭事四海人,甚于敬公卿。有恶如己辱,闻善如己荣。

    话说当时众将知晓此事,个个吃惊不小,看官若问如何而起?原来那小信陵吕师囊先前因丢失了润州城池,被方腊贬回仙居县做一蕞尔小县令。吕师囊虽遭贬谪,却猛志常在,在县中广施仁德,招兵买马。又下令不许害寻常过来客商,以至四方百姓教徒纷纷响应,渐至十余万众,兴旺开来。除军师吕助外,又有旧部四将、新招八将最为了得,合称为“江南十二神”。都是斩头沥血的好汉,舍死忘生的英雄。那十二神,分别是:

    擎天神福州沈刚、游奕神歙州潘文得、遁甲神睦州应明、六丁神明州徐统、霹雳神越州张近仁、巨灵神杭州沈泽、太白神湖州赵毅、太岁神宣州高可立、吊客神常州范畴、黄幡神润州卓万里、豹尾神江州和潼、丧门神苏州沈抃。

    这吕师囊得了许多良臣猛将辅佐,声势大震,闻得台州知州赵资道、通判李景渊望风逃遁,便欲占据台州,以为根本。不料台州司户参军滕膺,率众死守,兼以城高池深,吕师囊屡攻不克,只得作罢。自方腊就擒之后,吕师囊力图保全部众安危,便多曾派十二神中最为机巧心灵、多见广识、善会飞檐走壁的游奕神潘文得带细作出城探听消息,早得知官军大队来犯,见在台州城中驻扎。便将吕助与十二神在聚在府中,商议军情重事。吕助开言道:“现下敌众我寡,敌暗我明。唯有以进为退,乘隙插足,才可扼其主机。台州为官军主力,不宜正面强攻。依小可之见,应先取天台、宁海、黄岩三县。”内中又有遁甲神应明道:“久闻天台县的唐家寨有一镇寨神兽,唤作锦纹独角金钱豹。依我的遁甲之术,若得其独角与精血,正好炼出血阵,何忧兵马来临?”六丁神徐统道:“那天台山扫闲观中的管事人徐和是我远房兄弟,他的老师陈念义,更是一位得道高人、有名羽士。俺流落江湖之时,也多去拜谒他,偷学得许多医术在身。若去天台,恐不是其道术的对手。”只听太白神赵毅大叫道:“怕他甚鸟!俺吕兄替天行道,这老杂毛要敢不从,先问过俺这把镰刀锋利与否!”吕师囊笑道:“兄弟说笑了。待我再劳烦潘兄弟去天台打探些情报,才好从长商议。”

    且住!这赵毅本是杭州二十四员猛将之列,城破后同凤仪、苏泾从杭州逃出,于越州东浦被召家庄兵丁擒拿了,为何在此会入了吕师囊的伙?他这般经历,却也说来话长,按下慢表。

    原来那召家庄子的男主人姓召名忻,本是沂州蒙阴的世代名家,自幼将一杆凤翅鎏金镋使得精熟,战阵攻取之法也了如指掌。弱冠时曾出郭郊游,路遇北上赴龙沙会的地仙之祖陈念义,说他日后必有一番功业,只不可贪不知止,赠他“归隐东浦,名扬万古”之谶。遂应了武举,官至防御使,率部接连平定了永州赵金龙,连州梁得宽、罗帼瑞两处山民叛乱,却念仙圣之谶,称病致仕,激流勇退,到江南越州的东浦归隐。钱塘金门有诗赞曰:

    欢喜图中第一仙,情深尘世谪人间。

    功名壮气金瓯固,踪迹浮云玉垒迁。

    藏有干戈除不逞,养成纯粹进先贤。

    君王洗爵加封号,永看将军列绮筵。

    黄山居士亦有诗为证:

    归去来兮了万缘,泉落青葱润毫纤。

    烟雨轻微风云散,半生庄田半心田。

    那乡间有三千多户人家,都是高、梁两姓。中有一名女豪杰,复姓高梁氏,性情清洁,膂力刚强,继承祖上家业,也习得一身本事。两个相见了,较量些枪棒拳脚,不分胜负,彼此相敬相爱,便结为夫妻,共掌村中事务。这召忻自思大宋如今江河日下,盗贼蚁聚,虽离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仍不忘遵王敌忾,以尽食毛践土之诚。故招募了花貂、金庄二员悍勇英雄作为团练,引着村中庄客每日操练军器,演习武艺,因此村中无分内外,人人利害。起初几载,夫妻两个琴瑟谐和,早诞下一女,如今已一十六岁了。不料后来因召忻只好打熬筋骨,闲时便向陈念义讨教长生之法,或与徐和、范成龙等三五好友在外打猎、论经,全然不以家庭为念,时常早出晚归,有时兴起,更是大半个月不曾归来。高梁熟知自家丈夫性子,何况也是个不爱女红的悍拙荆,与寻常女儿家不同,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诸事由他自取。后来又有一个叫史谷恭的术士慕名来投,这史谷恭深晓太乙壬遁及游都穿地之术,知晓过去未来之事,为人又十分细心圆滑。高梁大喜,参他在庄上做了个书记。此是前事。

    且说凤仪所部一干残寇既已失了城池,无家可归,见到召氏夫妇那处庄院,只愿入此暂避,以为根本,徐图再起。不想被乡勇发觉,引入了史谷恭的九宫法坛,那伙军马吃擒杀了大半,自身几员将官也落入敌手。原来那召忻听了仙圣的话,欲得道不可无故伤害生灵,在庄上多曾分付浑家,倘若遇上强人纠缠,跌几个筋斗赶走就好,切记不可结果了他,免得戏台上说村中好汉不英雄。不想此时恰巧召忻在外,吃高梁撞见贼将王绩、晁中与二团练纠缠不清,惹动了性儿。她便发作起来,使动飞刀,将两个一发结果了,又命手下乡勇乱杀贼兵,方才气消。这一下,一乃江南义军当败,二来方腊恶贯满盈,也是天意使然。

    当下高梁擒获了余下贼众,便收拢军马,回到庄上。先将凤仪等十数个杭州余孽就地牢中关作一处,再命人把鲁智深、武松、史斌三人从陷车中取出,另收在一间房中。幸有史斌存了个心眼,从身上拿出敕赐的一面银牌,高梁方信三个是朝廷派去征剿方腊的将军,一时自不小心,落入贼手。便亲解其缚,归还了兵器,大办宴席管待。史谷恭、花貂、金庄都来吃酒。召家的女儿召风儿也要上桌,被高梁斥退了。三个梁山好汉生性喜好酒肉,更兼饿了数日,也不顾体态,只管大口饮酒,大块吃肉。吃到兴起,鲁智深提起禅杖,要与高梁放对。这高梁上阵不用长枪大戟,只有两口日月双刀,端的精妙绝伦。当时鲁智深一枝禅杖龙盘蛇舞,高梁双刀一片烂银之光,就步下纵横交错,战到七十余合,不分胜负。却见鲁智深卖个破绽,托地跳出圈子外来,喝一声:“且歇!”高梁也住了手。鲁智深大笑喝彩道:“兀那婆娘真个好本事,不在南军那邓秃驴之下。洒家使出毕生绝学,也只是刚刚敌得住。”花貂、金庄都笑。史谷恭却道:“此僧眼下虽有些啰唣,后来却定成得正果,回归西方莲座。”又转顾武松道:“汝是个假行者,却与上界天魁星有一段未尽机缘。如今刀断左臂,以示求法之决心,日后也得善终。百年之后,不离于宗,终为天人,下界香火不断。”武松谢过。余下一个史斌忙道:“史书记,我与你生来同宗,为何唯独不与我卜一卦?”史谷恭心下猛地一惊,随即沉吟片刻,默默无言,打躬道:“恕鄙人才疏学浅,只知将军前途贵不可言,其余无从奉告。”众人再说些闲话,江湖上的勾当,大醉方散。

    次日,鲁智深一清早便起来,叫上武松、史斌,教高梁将他三人放行,去追赶大队剿捕方腊。史谷恭又抚羽扇笑道:“鲁大师,尔等落入此地,乃是天命,怎敢违抗?”武松道:“众兄弟在前线浴血奋战,小弟虽是少了一臂,也不是不能出力气。若是半途撇了公明哥哥,在此享受,便是寡情薄意。”史谷恭答道:“此言差矣!你三人自受招安,为朝廷剿寇,尽心尽力,已无亏欠。宋公明此去也定当得胜还朝,只是朝中奸臣当道,忠良夙愿难全,他等赴任做官后还当有一劫。听我一言,保你万全。”三个只好作罢,就留于庄上。续后召忻回来,每日也与众好汉一同较量些拳脚枪棒,吃些山珍海味,亦得一时清闲。

    高梁同召忻商议,本要将凤仪等贼人送到东京处置,不想那苏泾哭得梨花带雨,口中只说甘愿卖身为奴,央求召家夫妇把凤仪释放。夫妇两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却见召风儿道:“苏姐姐是个苦命的人,也未曾随同那班贼人,做出许多迫害百姓的事,爹娘便应了罢。”原来她见贼众中有几个女子,多曾背着父母到地牢里探望,渐渐熟识。一经交谈,才知那苏泾本是官家小姐出身,因家中长辈只喜用男丁传宗接代,遭送到青楼卖艺为生。一日卖唱时不慎惹怒了一伙醉汉,吃抹脱了一片油皮,昏晕倒了。幸好凤仪到此,救得醒来,又花些银子赎她出来,将许多随身手段教与她。后来方腊起事,一同入伙。这召氏在家中一向跋扈,目中无人,召忻、高梁都拗不过。史谷恭又道:“现今贼人死伤殆尽,方腊又被官军大队围住。四处都下了海捕文书通缉残寇,止有这两个男女,又无人伴,如何能生事?贤良孟便依了小姐的无妨。”于是只好照办,收苏泾为粗使丫鬟,十几个小喽啰赍发些银两,自投别处去做良民;将凤仪、赵毅骑在马上,都私放了。临行前,召忻又把双眼狠狠一瞪,警告道:“若侥幸得脱,万万不可再聚众作乱。”

    不想这二贼离庄后,还未走出几里地,就遭一个笑面胖弥勒当路拦住,冷冷狞笑道:“师兄,仇人已在面前,当瞑目了。”凤仪大惊道:“你是何人?不似官军打扮,为何要来与我寻仇?”那老僧幽幽转道:“贫僧慧宇,正是圆通师弟。如何冤仇,不必我说,你心中自知。我只需告知你一件事,尔等阳寿,今日尽了……”凤仪未及反应,早见慧宇双掌合十,口中已在念咒。那条剧毒血鞭,托地离了手,如捆仙绳一般将凤仪死死捆住。不出片刻,凤仪已是浑身溃烂,不成人形了。

    原来这慧宇和尚在昱岭关从时迁口中得知圆通和尚死讯,先是害了时迁性命,又在关陷后趁乱脱身。兀自寻思道:“那时迁虽是宋军的探子,却不似害了师兄性命的真凶,所谓冤各有头,债各有主,怎可善罢甘休。”于是四处游荡,寻觅破绽。行至杭州城,将师传乾元宝镜一照,发觉王仁残存一缕邪气飘在空中。当时施法拘来逼问圆通身死经过,那王仁虽有万种心机,奈何此时已成了无识伥鬼,一五一十,倒豆子般都如实交代了。慧宇和尚将那一缕邪气吸纳入宝瓶中,又快马加鞭,转到越州道上追杀凤仪。却得知扣在召忻庄上,不好下手。候了许多时日,方才等到。此二贼刚被释放,就让慧宇和尚用以牙还牙的办法,先把凤仪就地正法。慧宇和尚见凤仪已得,就无心与赵毅纠缠,让其侥幸逃脱了性命。

    一路混于流民之中行乞度日,直有一天,撞见吕师囊部下霹雳神张近仁,邀请他入伙。可叹凤仪这等女杰,胸怀蛇蝎心肠,在杭州城中牝鸡司晨,其后却几经坎坷波折,终亡于慧宇和尚手中,不可谓吁嗟一番,有诗为证:

    人生切莫恃英雄,术业精粗自不同。

    猛虎尚然逢恶兽,毒蛇犹自怕蜈蚣。

    七擒孟获奇诸葛,两困云长羡吕蒙。

    妖僧慧宇多诡计,万般功业顷刻空。

    光阴迅速,直到孟夏。此时方腊已被押解回京正法,召忻、高梁终于将鲁智深三人放行,回到杭州拜见谭稹、刘延庆。传信至东京,上皇方授史斌为华州都巡检使,鲁智深为五台山文殊寺维那,武松为峨眉山伏虎寺维那,就地赴任。三人就西北梁山泊方向拜了三拜,洒泪分别。

    回说当时潘文得去天台山中打探消息,数日后回报吕师囊道:“那陈念义已于半月前仙逝了,主公且放心去攻打。”吕师囊稍显安心。不料徐统听完,一时惊愕不知所言,旋即大笑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我大仇可找徐和报了。”看官,你道这徐统为何与徐和结怨?先且记住话头,后文自会细说。当时吕师囊只留吕助守城,点起十二神,部引八千先锋人马,向天台山进发。

    原来这陈念义道号通一子,本是吴越名医,深明阴阳消长之理。七十岁上,厌弃尘世,入山修道,得地仙正果。又过七十载,终于功德圆满,半月前回归天界。有诗为证:

    四顾仙茫斫玉血,三秋云卷弃王侯。

    双庆甲子同风去,一樽明月入江游。

    其掌门大弟子姓徐名和——便是此前与云家公子云龙斗过阵的忽来道人,表字溶夫,现在天台山上做住持。这徐和自幼颖悟异常,一目十行。到十五六岁时,就博古通今,凡一切天文地理礼乐术数之书,无不精究。这徐和诸般倒好,惟在行医上颇为偏激。因崇尊王灭寇之说,只以扶阳抑阴之旨寓意于医,无论何症,都开热药。每与人论医,自仗才学广博,一遇分歧,也不虚心求教,动辄只是怒形于色。由是街坊邻居皆不愿找他问诊,犯着一个贫字,遂携其妻并二子徐长生、徐伟生隐于高平之麓,卖药为生。后来陈通一又为徐和选得一个修道的大机缘,故而也到江南天台山修行。徐娘子又邀了侄女青娘为道侣,那徐青娘颇有些才智,寡居在家,为亡夫守孝期方满,便同来修道。陈念义多曾告诫徐和,其命里无有慧根,切勿胡乱学医,惟有专心修行,才可成仙。徐和只作耳边风看待。上年有一日,徐伟生患了咯血,徐和自作主张,专用人参、丹桂、柴胡熬药,采温补阳,专与桂材附药,以是南辕北辙。不上七日就送徐伟生上了黄泉。又因徐和为人豪气干云,轻财好客,平日里又佞佛问儒,故结交了沂州范成龙、蒙阴召忻两个知己好友,平日里常以一壶浊酒,一枝铁笛,分系牛角,四处云游论道,好不自在,因此又自号为忽来道人。亦有诗为证:

    举杯恰逢丛菊老,弄笛偏待玉盘幽。

    游戏人间熬日月,不记神仙几度秋。

    召忻其人,前已叙毕,自不必说;单说这范成龙情况,其人也是能文能武,深通算法,最有家财,好结交英雄豪杰,开一个骡马行,又在天台县充当里正,任上兴办私塾,教化乡民,广植树木,捐建津梁,最是深得民心。有一阙《卜算子》为证:

    欲作府中泉,先借尊前箸。力守孙山会计奇,摽掠蚩逑误。

    昨日走锋恛,今日归心戍。列国巡行善后殷,小议轻加赋。

    更有一首诗赞这范成龙英雄气魄,道是:

    勇冠猿臂驱虎豹,枪拨云雾罩林梢。

    不向凡尘追功业,月明林下戏垂髫。

    那日范成龙接到徐和的告急文书,便星夜提兵来救天台山。当下两个剪拂罢,入了扫闲观中,徐和拜道:“今番天台山安危尽数托付范将军了。”范成龙道:“诸位放心,范某定当效之死力。”当下范成龙便把扫闲观中大小弟子三十二人皆上了甲胄兵器,又将营中三成人马调于天台山上各小道路口驻防,一切安排妥当。范成龙又思量道:“天台山外一百里处乃唐家寨,那寨主之子唐猛与我素有旧交,我一人来此独木难支,不妨请他来此助我。”当下便交嘱徐和父子留意天台山,自家只身一人赶奔唐家寨而去。

    却说范成龙一人一马,行赶数十里,便见一座高山,路途险峻。此等紧要事,范成龙怎敢怠慢?端的马不停蹄,上山寻路,一气奔赶。当不得天气炎热,太阳当空,范成龙身上汗如淋水,人马喘乏。过此山头,已到了酉牌时候,范成龙又沿路穿过一片竹林,就见一座大寨巍峨立于前方道口之上,那寨上旗帜,尽用篆笔大书一个“唐”字。范成龙大喜道:“想必此处便是唐家岭,前方便乃唐家寨了。”范成龙整顿精神,顾不得身上疲累,赶忙驾马赶至唐家寨前。不过多久,就见几个兵士在那寨门护河边巡视走动;号衣前后都画有一个大白圆圈,里间写一个“勇”字。范成龙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响,一眨眼,身前已经拥过了一大簇人。其中凸出一人,年纪不过二十,坐着高头大马,身着奢绮甲胄,凛凛风气,好不威风。范成龙认出是少寨主唐猛之子唐云。原来这唐猛育有四子,皆得武艺在身,人称唐家四少。长子唤做青龙少唐云,次子唤做玄武少唐鹤,三子唤做朱雀少唐九,四子唤做白虎少唐霄,皆是范成龙自小看识过的。范成龙连忙驾马上前叫一声,“贤侄别来无恙。”唐云见是范成龙来此,十分惊喜道:“叔父今日怎得来此了?快快同我入寨叙说。”

    且说范成龙随唐云步入寨中,见那寨内兵丁妇孺都在使棍弄棒,家家户户门前皆排刀枪剑戟,团盾钩叉。范成龙心里暗暗称奇。二人走不多时,就到正中一堂房前,唐云叫阍人进里屋通报寨主,自家领范成龙入客房先行饮茶静待。茶未饮半,就见一老者大步闯入屋内,范成龙看时,乃是唐家寨寨主,唐猛之父唐天柱。虽已年过七旬,仍旧精神抖擞,腰挺臂粗。唐天柱见范成龙在此,做礼道:“不知范将军来此,老夫有失远迎了。”范成龙也拱手道:“闻知天柱将军病愈,范某有失礼数,还望见谅。”二人坐下饮茶相谈,范成龙道:“今番我来此乃为江南方贼作乱,欲来寨中求援,愿奉金银答谢。”唐天柱道:“此乃为臣民者分内之事,范将军何须答谢,只是犬子尚在岭上游猎,待到夜饭之时便可了。”范成龙答谢了。

    吃过夜饭,果见凛凛一位壮士,披一件秋罗小衫,着一条水绸短裤,踏一双多耳麻鞋,袒着胸脯,手提一杆五股托天叉,上面叉着一只青草狼;后面跟着十数个兵丁来进堂屋里,正是那唐猛。怎见得唐猛好处?有诗为证:

    峥嵘绝世佳公子,剑戟林中敌万人。

    猛兽生风犹战慄,鹤鹅何事敢扬蛰。

    当下范成龙说了如此事由,唐猛道:“兄弟不需多言,我去年也曾两次空手活捉两只大虫,却不恁地费力。若是此等贼徒来此冒犯,看我偃月铜刘砍他狗头。”范成龙道:“贼兵人数众多,非同小可,我有一个计较。”当下范成龙便叫唐天柱领唐九、唐霄领寨中三千寨兵留守唐家寨中以待接应,唐猛领唐云、唐鹤二子,鲁成、郑捷、寇猛、顾岑四员大将,并着五千精锐随范成龙返还天台山,不在话下。

    只说旦日辰时吕师囊大兵进取,两伙人马在天台山脚下交兵一处,扎住阵脚。两阵对圆,鼓角齐鸣,一声呐喊。先有巨灵神沈泽脱了肚兜,大踏步抢出来斗。这沈泽是沈刚的远房兄弟,天生神力,本事与其兄仿佛,却因幼时患了痴哑之症,心智竟如同个孩儿一般。唐云看他生得八尺身长,肥头大耳,肚如铜鼓,脸上五官却浑如个搪瓷娃娃,又不使军器,放心去斗。唐云长枪如龙,上前只一打,隔开沈泽手腕,分出天地。范成龙连忙把铁脊矛往前一刺,沈泽连忙躲闪,无奈肚上赘油肥肉早吃矛尖锋芒划开,沈泽肋上吃痛,只如婴孩一般啼哭出声。唐云、唐鹤二人顺势仗枪去杀沈泽。沈刚听着自家从弟叫声,连忙一拳打开唐鹤,两步上前,擒住唐云双肩穴位。唐云不及防备,早被沈刚横甩一旁,飞出丈远。方才起身,又被沈泽一记寸拳打着心窝,直教五脏翻滚,六腑不适。唐云口吐一滩鲜血,又遭沈泽一击碎喉,当场毙命。唐鹤见自家兄弟身死,连忙挺枪来刺。那头唐猛提刘迈步,也来助战。沈泽不及防备,眼看得就要中招,却听一人大声喝道:“休要伤我兄弟!”众人看时,那人面目庄重,胸前一条斜疤,身材精壮,手握环子枪,胯骑红枣马,颈系蓝披风,正是虎骑出身的南军大将,霹雳神张近仁是也。

    只见张近仁跃马握枪,吼叫杀来,一枪荡开二唐身位,救下沈泽。范成龙见了,亦是驾马挺矛,迎住厮杀,二位英雄各使枪矛,这环子枪犹如孟起刺子廉,那铁脊矛恰似翼德战儁乂。寒芒忽起,炎耀闪烁,一个是带佗卫楚,不图流芳青史;一个是孙恩入淮,力破天道不周。二人枪来矛去,连战四十余合,眼看两将中间,高下已分。将及输了的那个,却是范成龙。唐猛见势头不好,高声叫道:“兄弟莫忧,俺来助你!”便举刘去扫张近仁的马腿。身后那马弓手出身的太岁神高可立早是瞧见,笑道:“看我太岁神箭弩弓张,取你性命!”自背上取下雕弓,搭上硬箭,满满地拽开,飕的一箭,往唐猛面门上射去。唐鹤忙叫一声:“爹爹小心暗箭!”唐猛听见,不慌不忙,顺势一闪,躲开那箭。一箭未着,高可立连忙再取箭,复又射来,唐猛又是躲开。不想那一箭却是连珠箭,其后尚还有一箭,唐猛钢牙一张,正咬着箭簇。眼看三箭射去皆不中,高可立连忙撤逃。唐猛大喝道:“贼人莫走!”说完,早已踏步追杀。范成龙不顾身体,连忙撇了张近仁,叫止唐猛,不想唐猛早已走远。范成龙只得叫一声苦道:“今番吾兄死矣!”唐鹤也杀开条血路,来至范成龙身前道:“叔父何故如此说言?”范成龙道:“眼下贼寇攻打天台山不止,我等如何分出余兵去助你父亲?”话未说完,张近仁又已拥兵围上,范成龙等人只得又复冲杀。

    且说唐猛带领一众乡兵追击一阵,赶了数里路,早已不见高可立身影。忽然那右侧小山崖上冒出一人,披头散发及腰,面如鬼使寒昭,下穿一条素纱小裤,上身赤膊,毫无血色,正是那太白神赵毅。眼看唐猛将至脚下,赵毅猛然一跃,喝一声:“匹夫休要猖狂,赵毅在此!”唐猛循声一看,就见头上现出一人身影,垂直踏来,唐猛连忙侧身躲开,那人践踏吃空,只见平地黄泥现出个深坑。赵毅眼看一下偷袭未成,旋即自肩上取下巨镰,再度扑来。唐猛亦是打背上取下铜刘敌住。二将各不相让,厮并有五十余合,不分胜负。赵毅暗暗心惊道:“这大汉一招一式,真个不是绿林中手段,再与他斗几时,定敌不过了。”唐猛毫不松懈,又卖个破绽,往赵毅肩背上砍去。赵毅立时一蹲,躲开铜刘,手中巨镰回旋,趁势去扫唐猛肚腹。唐猛连忙抽手,去抓赵毅长发,用力一扯。赵毅狂叫不止,手中巨镰已是落地。唐猛又是大喝一声,使出蛮力,一下扯掉赵毅长发数根,赵毅顺势贴面栽倒泥地之上。唐猛正要举刘砍杀赵毅,不想远方早是射来一箭,直奔唐猛眼角而去。幸赖唐猛听闻风声变动,急忙把身子一挫,躲开那一箭。再度看去,只见高可立把弓弩别于背上,手持一杆长枪,立于前端。赵毅见高可立来,连滚带爬地退至一边,围住唐猛前路。唐猛眼看二人合围,又挺铜刘战了十余合,不见胜败。那唐猛斗得一身臭汗,尚未开言叫骂,猛地瞥见一人快步奔来,抬手便往唐猛肩头上戳。唐猛躲闪不及,肩上早着,大叫一声。那人见唐猛肩头挂彩,桀桀厉笑道:“你这鸟汉已为瓮中之鳖,还不速速领死!”唐猛看去,原是游奕神潘文得到此。

    这潘文得一身布衣打扮,双手各持一把墨色吴钩,三人各据一角,围住唐猛退路。唐猛大吼道:“休道我不知你等手段,要拿车轮战杀我。”把手中铜刘舞的盘肩过顶,乱若疯魔。潘文得见这唐猛武艺非凡,快步上前,砍着铜刘刃口,械其锋芒。唐猛一下挣脱不出,便飞起一脚,正中潘文得肚腹,一下踹开。唐猛重振气势,一人敌住潘文得、赵毅、高可立三员大将。身上力气虽乏,一时还可勉力招架。高可立见唐猛如此困勇,便把长枪上前一晃,直逼唐猛心窝。唐猛只得奋力撇开潘文得,一下打开。不防耳边风声啸啸,赵毅一记镰刀早是劈来,正中唐猛背上。唐猛大叫一声,手中铜刘当地一声落地。方才起身,潘文得便乘势双手上前,直往唐猛肚腹戳去。唐猛用力一退,潘文得戳得个空。唐猛未得喘息,高可立长枪已是刺来,唐猛急忙转身,单凭右手一力抓住枪尖招架。不防赵毅一镰也已卷进左胁,唐猛急闪不迭,早吃那镰刀刺进腰肋,所幸不深,未可致命。唐猛狂叫一声,高可立也一下抬枪刺去,正中唐猛肩头,身如泰山,轰然倒地。三人连忙撇了兵器,见唐猛尚有口余气在,便把唐猛同野猪一般捆绑牢紧,叫小喽啰抬去监牢关押。有诗为证:

    莫言花皮充虎王,仲康自诩傲二郎。

    当年擒兽绕山水,今日猛虎落平阳。

    既擒了首将,吕师囊便点和潼、沈抃领先锋精兵攻打天台山正山口关隘,张近仁领沈泽攻打天台山左山关隘,卓万里、范畴去攻打天台后山关隘,高可立领潘文得攻打天台山右山关隘,沈刚直捣后堂,专擒神豹。应明、徐统、赵毅留于吕师囊身旁,另有他用,不在话下。

    安排已定,旦日天明,天台山外果见南军杀气振天,喊声震地,大股杀来。守山将士皆是大惊。和潼、沈抃当先攻打,已上垣郭,官兵早是乱作一团。和潼奋身一跃,力杀百人,流星撞入。沈抃领兵随上,大军一齐杀来。迎面遇着鲁成在此抵抗。和潼就乱军之中展开宣花板斧,奋勇大斗。此刻吕师囊等人也已带兵杀进。鲁成挡不住和潼,却见寇猛前来助战。和潼舞动大斧,直取二人厮杀。沈抃见鲁成、寇猛死战不退,便也拔剑前来相助,分开寇猛。鲁成一人抵敌不住,早见和潼一斧砍下,斩断左腿,鲁成跌倒在地,和潼就地一抓,生擒过来。那头沈抃却是敌不过寇猛,只得招架。

    原来这沈抃不过是苏州城内一唱戏优伶,手上零星会点三角功夫。然其音线沙哑,声色不堪,若是那欢喜剧目经他一唱,只如六月飞雪,故而人人皆笑他一个诨名,唤作“丧门神”。沈抃十分恼恨,日常多有冲撞,因此吃了不少官司在身,奔逃于江湖之上,后见吕师囊在此广施恩义,便入了伙做一员将弁。

    当下寇猛神威愈奋,忽地摆开沈抃剑锋,就势卖进左手,一下去戳沈抃肚腹。却被和潼从后拦腰一砍,尽力全挥,直把寇猛拦腰砍作两段。和潼、沈抃合力领兵杀入山中,正口关隘已是攻下,吕师囊大军在前开路。和潼、沈抃早已沿路擒得乱逃兵士无数。正口官兵将弁均已擒杀殆尽,沈刚挥舞铁锤,直捣黄龙,杀入观中去寻独角神豹。和潼、沈抃便各领兵马前去接应他路了。

    只说那头吕师囊方才进山,早有兵士飞报入观中。众人闻得天台山外防守已陷,一个个面面相觑,急得手足无措,大众寻不见徐和,只好一齐看着徐青娘、范成龙二人。范成龙眉头一纵,咬牙道:“事已至此,我等唯有死战到底,方才有一线生机。我定当身先士卒,殒身在此!”言罢,已是提枪杀出。众人见状,也各仗兵器紧随其后,要向外冲杀。徐青娘柳眉倒竖,急急传令:“不许乱动,违令者立斩!”便分调军士到各处先行埋伏。随即绰剑上马,直奔右山。

    且说范畴、卓万里奉令去攻打天台后山关隘,乃是郑捷挺刀驻防。二人督率军士,亲冒矢石,力攻后山。郑捷几日里见天台山早是岌岌可危,本就心里惶惧不安,眼下见得南军已杀进天台山中,一下急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边范畴已率本部人马杀上观口来,卓万里手握双戟,只身一人,勇猛先登,正遇郑捷,郑捷连忙拔刀力战数合。郑捷武艺平平,当下又吃这一惊唬骇得心慌意乱,手上早是没了路数,早被卓万里一戟搠着心窝,鲜血横流。身后南军已是潮涌杀来,后方已破。范畴、卓万里二人一齐领兵杀到观口。逢人便砍,逢马便搠,一路只留漫山尸骸,只待大军会合。

    再说张近仁领沈泽率军直扑天台山左面关隘,乃是顾岑驻防,此时正好与徐青娘合兵一处。张近仁仗着手中环子枪在前当先开路,遇有官兵游骑军马,立时斩获,顷刻破了左关。沈泽是个粗鲁的汉子,早已身先士卒,破门而入。张近仁紧随其后,二人一齐入关。徐青娘、顾岑死命敌住。张近仁一条环子枪神出鬼没,来斗徐青娘。徐青娘挺双剑来斗。那张近仁的枪法神出鬼没,徐青娘虽也习得些武艺,却不甚精熟。三十合之前,尚还是敌手;三十合之后,已然力怯。张近仁得个破绽,抬手一枪,刺穿马项,徐青娘翻身落马,众军乱作一团。那头顾岑正同沈泽苦苦斗力,忽见徐青娘落败,一下心慌,便吃沈泽顺势擒拿筋骨,用力一提,只一扯,便听咔哒一声,正是骨分肉离。顾岑两条臂膊,已被沈泽生生扯下,登时血流如注,死于非命。背后贼兵都已杀进关来,正似下山猛虎,狂吼畅杀,左关人马扫尽无余。徐青娘见贼兵势大,恐怕吃捉了受辱,长叹一声:“今日恕侄女无以报效叔叔了!”将剑望咽喉处一抹,就此香消玉殒了。左关既破,张近仁便与沈泽领兵直奔山口会合。

    再说高可立、潘文得二人攻打右山关隘。范成龙带兵飞扑来此,正欲死命相敌,忽闻得左、后二处关隘皆已失守,官兵一齐大乱。这头潘文得早从关右云梯攻上,力斩数十人而入。高可立也抄左侧阶梯入关,直奔范成龙而来。范成龙腹背受敌,措手不及,赶忙将矛一敲,早吃潘文得把匕首从后一刺,利刃已是穿胸而出。范成龙扑地跌倒在地,众军上前活捉过来。高可立也率身后南军把范成龙那彪援军尽数杀尽,潘文得、高可立二人各逞本事,杀人无数。右关已破,二人领兵直杀到天台山内观口了。

    且说吕师囊领大兵一路顺风来至观口前,会着其他几路兵马,却见唐鹤只身一人,挺着一杆长枪,把住道观口,凌凌威风,大喝一声:“贼寇休要乱闯,唐鹤在此!”和潼听了大怒,一斧奔上前去,沈抃也随后助战。唐鹤挺枪直斗和潼、沈抃二人。一齐大喝道:“你这厮不下马受降,更待何时!”唐鹤也无言回答,挺枪直刺和潼心坎。和潼急忙一斧拦截,后方沈抃早已一剑插入。唐鹤不及防备,早被一剑穿心,落马毙命。

    徐统见此便对吕师囊道:“主公在此督战,我再分一彪兵马去助沈兄取那徐和与神豹。”吕师囊称是。徐统便率张近仁、高可立、沈泽,分兵一半,抄击道观。三神得令,率众攻入,大吼杀人。观内将弁残兵、大小弟子皆是乱做一团,四散奔逃。众人大呼向前,破门而入。徐统先行驰马进去了,见着观中老君像后有一人捏捏索索,半隐着身子,笑道:“前面那个筛糠硕鼠小人便是徐和,且把他与我捉来。”众军听罢,七手八脚,争先恐后,早把徐和捆如粽子一般扔出道观,徐统下马看时,那徐和早已失了三魂七魄,止不住地叫饶命,徐统早已一记耳光扇打,恨恨道:“你这厮早时气焰去那了!我儿之命今番该还来了!”看官,话头既已说来,到此便将前因后果皆一言而尽,原来这徐和有个甥女,名唤徐琰,早先是聘媒妁之言许与徐统儿子徐攀,不想徐琰未嫁而夭,徐攀忧伤过度,也是病倒床上,气息奄奄,命悬一线。徐统便求自家师父陈念义传授自己舒心化清之法,救治爱子。不想那陈念义以生死存亡皆为万法命数,天不可逆为私欲所用之话回绝。徐和见此又擅自做主,逞能医治。误诊徐攀为温补春寒之症,草以扶阳抑阴之大黄、巴豆等烈药煎汤,适形偏谬,终把徐攀亦送入黄泉。徐统由此大恨徐和、陈念义二人。一心遁入魔道,来投奔吕师囊,常撺掇吕师囊兴兵攻打天台山,眼下正遇如此良机,如何不用?不题。

    且说众军打破天台山各处防备,攻入道观中,又见后堂乱作一团,原是沈刚与神豹厮打得火热。沈刚杀入时,那豹子好似屁股上生有眼睛,早知背后有人暗算,唔的一声,身子倒调转来。那豹子看见有人来,大吼一声,半空中起个霹雳,四爪一纵,离地二三尺直扑过来。沈刚留不住大锤,就撇在地上。那豹子扑到沈刚身上,两只前爪搭着肩胛,张开血盆也似的巨口,待咬沈刚的头颈,恰吃沈刚的铁头拄定下额,顾不倒头来。那豹子又吼了一声,提起后爪来抓沈刚,那沈刚早将两腿缩起,夹住那豹子的腰胯。沈刚和豹子都跌倒在地上,贴胸搂住。战至分际,两个都挣扎不得,只得呼呼的喘气。原来这豹子不是胎生的,乃是虎鲿鱼所化。虎鲿鱼在深潭底下潜修三百年,能化独角豹,勇猛胜于凡豹。饶是沈刚这等猛将,也一时奈何它不得。沈泽等大惊,忙上前看视时,只见沈刚同神豹兀自拆解不开,众人都吓了一跳,惊得倒退。高可立掣起那张弓,三箭齐放,射中豹首。张近仁忙挺手中枪,觑定了那豹子的肋缝里,用力戳进去,矛锋从下面透过,插入地内。那豹子早被沈刚消磨得没了气力,又吃这一矛穿心,吼了一声,登时倒下。再看沈刚时,也已是被豹子的钢牙啃伤颈脖,七窍里没了气息。沈泽见自家哥子死了,蓦地啼哭起来,又去地上拾起沈刚遗留的那柄铁锤,去豹子的耳根边连打十余锤。那豹子鲜血迸溅,乌珠突出,脑骨损碎,动也不动了。

    徐统见神豹已得,便让兵士一一勘问,无有疏漏。徐统又道:“为何不见陈念义的仙骨,何处放了?”道童道:“便在左廊巨灵神像后。”徐统听完连忙带兵去看,果见一肉身泥人盘坐蒲团之上,正是那陈念义。徐统见了,连忙叫左右兵士取金鞭来,厉声叫道:“让你这老不死的顽球仙逝!”手中鞭起鞭落,一下一下,直打得陈念义骨肉皆做一滩齑粉,方才罢休。

    又说吕师囊眼见天台山攻下,忙令卓万里骑上快马,带上兵丁,又带了唐云、唐鹤等人首级,赶去唐家寨。卓万里领令,驾马出征。到时却见唐家寨上早已烟火弥漫,原来赵毅奉吕师囊密令,提前率一支轻兵先行攻打唐家寨,唐九、唐霄此刻正在寨上守备,双方僵持不下,和潼见此,忙叫兵士把唐家二兄首级用旗杆挑起,寨上兵士见了,俱都大惊大乱。唐九忙叫:“休要惊乱,这是贼兵诡计!”无奈军心已乱,指挥不下。卓万里、赵毅见状,即刻领大队人马,飞扑杀来。眼见云梯已上,唐九、唐霄忙弃寨逃走。南军一齐上寨,寨门已陷,唐九、唐霄各自夺路奔逃。

    且说寨主唐天柱在上房内闻得外面喊杀振天,吓得魂不附体,遍问左右,均说南军已经杀进寨内。唐九也跑进房中,口不择言道:“贼兵杀来了!”唐天柱道:“昨日他们都说我儿尚在天台山剿匪打仗,莫非有三长两短了么?”话音未落,就见卓万里已引兵杀至屋前,唐天柱眼看无路可逃,只得快步奔入院中,投井而亡。唐九眼见唐天柱投井,原本也要一道追去,方才要投,早被卓万里快步上前,一下拿着,倒像提一个鸡仔一般扔在地上,众军捆捉过来。

    唐霄只身一人,从寨中僻静处越出唐家寨外,却见一队贼兵迎面杀来。唐霄一下惊倒,爬起待走时,早吃那军中一员大将闪出,手起一镰,将唐霄当场拦腰砍断,早已了账。正是那太白神赵毅。见唐家寨已破,二人便将唐家寨男女老幼尽皆押往天台山,同吕师囊处听后发落。

    且说大军会齐在天台山下,吕师囊便对应明、徐统道:“将何发落?”徐统嘿嘿一笑,便叫小喽啰把徐和几人先在崖上割腹剖心,祭奠沈刚,兼泄其愤。徐统还要去斩唐猛、徐和二家的家小满门,却因吕师囊素怀仁德,不肯尽情追杀,只留了炼阵该用的人口,余者一一放行。

    既说至此,看官,且将后来之事在此说完。那徐长生是个愚孝子,连夜奔走又患了肝胃痛,照着徐和遗作《医学辩证》开方,自服温补致殆,无子嗣可传。徐和的娘子因人至中年,夫子皆丧,悲痛欲绝,自此不问世事,专修净土法门。忽一日,自知时至,沐浴更衣,西向念佛,自称“莲花满室,佛来迎我”,就此泊然而游了。徐氏一门,尽此消散。看官听说,以徐溶夫之才之学谈医,而犹走入魔道,医岂轻易言哉!后人有一首诗,专讽此辈,劝人勿轻言医,是曰:

    半路充国手,开方乱画符。

    出门须坐轿,吃饭要鲜鱼。

    不明财主弃,多故病人疏。

    怜君九泉下,冤鬼扯髭须。

    说回当下应明教卓万里先把自家身上两口画戟皆抹墨线而过,再将那唐家寨中的精壮男儿剜心采血,以石碗装之,分滴涂玉砖之上,再把那尸身人织砌墓,温养此砖。待到旦日辰时,血气已凝,徐统便命小喽啰自所俘山民之中,挑选一百单八名阴时所生的始龀幼童尽数拔除乳牙,皆用前日所出之砖碎化。又把幼童强喂以人尸腐肉,其中自含尸毒,待到一日之后,群童果然尽数而死。徐统叫人各自于婴尸之前束缚红线,串一乳牙而连,封魂镇魄。各按天干地支阵点所埋。徐统手握豹角,用力一攒,含入口中,缓缓吐出道道黑水。应明身着黄冠衲衣,两手持符文,见黑水已出,连忙把符文浸入豹血之中,泼洒阵地之上,那阵地各角竟有骨爪依次破土而出。应明手指自虚空而书一晦涩篆字,旋即仰天长啸一声:“逆血邪阵,驱鬼泣庶。希声聻憹,鬿魌魕鬽。奉血纳命,赐汝刀斫!”霎时乌云密布,怪风号哭,雷霆电闪,狐鸣幽火四方起,伴那萧萧风雷,应明貌如鬼神,嘶嘶癫吼道:“阵法已成,只待那一众官兵来此送死便可!”话音未落,就见一小喽啰飞扑来报道:“官兵已杀奔天台山来了!”只因这一下,有道是:

    桀纣暴虐,肆戮苍生凡俗;

    千里东进,嗟叹英雄绝响。

    正是:十里山河血骨连,月明星河祐苍天。毕竟这应明阵法如何能耐?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两员南军将佐:

    凤仪、沈刚

    折了十三员官军将佐:

    唐云、寇猛、郑捷、顾岑、徐青娘、唐鹤、唐天柱、唐霄、唐猛、鲁成、范成龙、徐和、唐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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