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嘉妍正在书院的后院晒着书。
这是黎若海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一堆旧书。
许是之前储藏的时候没有注意渗了雨水进去,打开扑面而来是一股霉味。
黎嘉妍嫌弃地捏着鼻子,一本一本将书摊开晾晒。
董连沉默地跟在黎嘉妍身边,和她做着一样的事情。
两人之间无需交流,可董连却觉得这样的时光由为的让人心安。
只是这安静的氛围,突然就被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是绵绵慌慌张张地跑了起来。
“夫人,将军刚刚送信回来,说是有急事要找夫人!他马上就到书院门口接夫人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宋琰昱已经一连好几日都没有回来了,又或者说,从互市回到三白城之后,宋琰昱几乎就很少再露面。
黎嘉妍已经习惯了他忙他的,自己忙自己的。
见绵绵这么慌张,必然是传信之人说得也极其严重。
黎嘉妍想都没想就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册,起身要走。
都走出去几步了,黎嘉妍似乎才意识到有点不好,回头对董连歉意一笑。
“想来将军找我恐怕真的有什么要紧事,今日便不能陪你继续晒书了。待会儿等我爹下学之后,还劳烦你帮我带个话,我之后再来看你们。”
扔下这话,黎嘉妍就提起裙摆小跑着跟着绵绵离开,看上去的确很着急。
董连嘴唇动了动,但最后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目送着对方跑开。
裙摆随着黎嘉妍跑动的时候,如同翻飞的蝴蝶。
董连一时看得入神,待回过神来之后,院子里早就只剩他一人。
抿了抿唇角,董连继续低头,沉默着将几箱书都全部晒完。
少年身材颀长,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整,肤色又变回了原本的冷白色,但身上还是不见长肉,背影实在单薄得厉害。
董严默默地看着董连,看他将手中的书卷一卷又一卷仔细地抚平晾晒好,心里不知在想什么,漫起一阵酸涩。
“知济,今日怎么没在屋中看书,是不是又偷懒了?”
董连,字知济,是当时他母亲怀胎八月时就定好的。
董严清了清嗓子突然走出来这么说了一句,董连微微一愣,转过头来,眼眸微垂。
“父亲,如今以我的身份想要再考取功名,恐怕遥遥无期。我自是会好好温习功课的,但现在我想先做点其他事情。”
董严怎么会不知,他们现在的身份想要再获得科考的机会,简直难于上青天。
但他总归是不忍心看见自己的独子,就此消沉下去。
“待为父打点好一切,还是要寻机会将你送回京城的,总不能让你一辈子留在这里。这个书院是我和你黎伯父想要的归宿,却不是你的归宿。”
董严语气凝重,董连只是沉默地听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收拾着剩下的空木箱。
“还是,你还在想着小妍?她毕竟已嫁为人妇,你……”
见自己无论说什么,董连都神情淡淡,董严总算是下定了决心提起了董连跟黎嘉妍的事。
只是他话才刚说了一半,董连就皱着眉头抬头看向他。
“父亲这话之后都莫要再说了。我自然也知道她如今是将军夫人,所以我与她只不过是以朋友相交,没有其他的意思。”
这话说出来,恐怕连董连自己都不信。
董严这个旁观者,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最后只能长叹了一口气。
“你也快到弱冠之年,若不是因为为父耽误了你,你如今恐怕早已成亲。以我儿的聪明才智,科考对你来说也不算太难,如今若不是……”
自从来了三白城之后,董严总是悲春伤秋。
原本豁达了观的人,却总是黯然神伤。
其实自董连的母亲离世后,他原本孝顺地服侍父亲左右,这么多年以来,父亲脸上除了偶尔提起母亲的时候有些许惆怅,伤感,平日里都是很豁达的一个人。
可来到三白城之后,一切都变了。
董连低垂着头,掩饰自己眼里的情绪涌动。
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朝董严缓缓一笑。
“父亲莫要自怨自艾,之前的事情我们都知道,是被奸人所害,自然怪不得父亲。如今书院里的孩子都离不开父亲跟黎伯父,所以父亲没有错,谁也没有资格嘲笑父亲。”
董连只以董严自己的事来安慰他,却只字不提关于他自己定亲的事。
其实平日里父子二人,很少有这样谈心的时候。
毕竟如今世道艰难,有些事情多谈无益,只会让人心情越发沉闷。
可是看着董连每每守在黎嘉妍身边,默默无闻又默默付出的样子,作为他的亲生父亲,又怎会不心痛?
“当初你母亲在世的时候,的确说过,以后一定要给你定下黎家的姑娘。但未曾想到她刚生下你不久便撒手人寰,这么多年来为父每每想起此事便心中沉痛,所以反倒没再提起你跟黎家女儿的婚事。是为父耽误了你们,如今缘分既然错过便是错过了,你还是要往前看的。”
董严难得说了这么一堆。
董连听完他的话,恍惚间似乎也想起了。
从小到大,曾经那么多次,他每每在宴席上隔着众人偷瞄黎嘉妍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黎嘉妍,是家中娇养的千金小姐,自己亦是父亲一手培养长大的小公子。
可惜每每他都来不及跟黎嘉妍搭上几句话,总是只能沉默地看她几眼,便匆匆离席。
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晃便是十余年了。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有些事情董连自然知道不该想,所以他从未说出口。
见董连不再回答自己的问题,董严欲言又止,最后只化就成了叹息,随后便离开了。
董连抬头恍神,如今已知正午阳光正好,但他和黎嘉妍早已如同太阳和影子的距离,永远不可跨越。
但是这又如何?他从没想过要什么回应。
以前是不知之后会遇到这样的变故,所以没有来得及开口。
没有来得及说出的情愫,便让它永远埋没在心里,兴许对两个人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