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中,在折冲山的蜿蜒山道上,传来竹杖敲打石道声,盲者挂着三弦琴,戴着斗笠,踩着草鞋,缓慢而有韵律的向上攀爬。
到了半山腰,听到瀑布声,还有水车有节律的“吱呀呀”声,就放慢了脚步。奇异的茶香弥散,质朴淡雅的味道让人着迷,这茶香回味在记忆中,却又无法想起,盲者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循着茶香,到了一家门前,竹杖轻敲柴门。
听到敲门声,年轻人带着大斗笠出门,看到是盲者,很是惊奇。
盲者恳求道,“雨大路滑,想借贵宝地歇歇脚,舍口热水与我。”
年轻人打开柴门,笑道:“积善行德,人伦大道,老人家请进。”
进入庭院,盲者自我介绍道:“在下胡三,敢问小哥名讳?”
年轻人让盲者进入竹棚,在临窗竹桌坐下,“老人家,这里是日瑶村,山下是江湾镇。我姓亢,因为长得丑,别人叫我丑夫,老人家喊我丑夫就是。”
“年轻人这番话有胸襟有气度,真乃古君子。”胡三很是赞赏。
“说出这番话来,老人家也是古君子了。”丑夫笑道,“先生教育我,君子要仁义礼智信,恭宽信敏惠,我觉得距离师傅的教诲还很远。”
茶香更浓郁了,似乎在唤醒自己的回忆,听着丑夫在旁絮叨,胡三欲将他支开,把背囊上的木盒递给丑夫,“麻烦你,帮我热一下。”
丑夫爽快的答应下来,“老人家在这里等着,我给你热一热。”
一切归于宁静,贪婪的吮吸着茶香,深深陶醉其中,茶香一点点的渗透到记忆深处,将尘封的记忆唤醒,久远的回忆突然涌现,过往的故事喷涌而出。
那是野穹山大战之后,人类相信大魔神已经挫骨扬灰,可自己始终无法相信大魔神真的会死,便在大越林中苦苦寻找,最终查到了大魔神所在。胡三清楚的记得,在大魔神的住所,就闻到过这茶香。想到这里,胡三感受到潜伏的危险,悄然将背上的三线琴拿下来,暗暗松开琴弦,将琴筒中的铁丸取了出来。
正在此时,丑夫将热好的饭团拿了过来,递上了切好的咸菜,“老人家,这是你的米饭,这是家中的一点咸菜,就着饭团吃吧。”
“你也吃一个吧!”盲人拿出饭团,让给丑夫。
丑夫拿起自己的饭团,“我这里有饭。”
胡三慢慢嚼着饭团,享受着口中甜滋滋的味道,露出享受的神色。
毕竟是年轻人,丑夫的话慢慢多了起来,“我吃百家饭长大的,我小时候长得丑陋,被遗弃在路旁,是先生救了我,将我养大的。”
胡三略显激动,“先生是个好人,敢问名讳。”
丑夫有些遗憾,“先生姓黄名伯友,去北方游学五年多了。”
胡三笑道:“看你性情,也知道先生是个古道热肠之人。”
丑夫摇头,“老人家猜错了,先生孤傲的很,只有一个朋友。”
胡三想了想,“这个知心的朋友就是你吧,你们亦师亦友。”
丑夫摇头,“老人家又猜错了,先生的知心朋友,说出来能吓死你,他的朋友就是斗家家主,到这里来,也会被我家先生批评。”
胡三很是奇怪,“斗家富可敌国,怎会受先生的气。”
说起此事,丑夫很是得意,“我家先生会侍弄茶树,茶道天下无双!这茶冲山上多碎石,这里的茶树在山崖之阳,产卷紫叶,整个茶陵,就是我家的茶树最好,出产的茶叶香气最正,可惜老人家看不到,要不然你有眼福喽。”
胡三点头,“我是闻着茶香才到这里的。”
丑夫很是认同,“我听先生说,盲人目不能视物,不受外界干扰,心无旁骛,自然嗅觉就灵了,家中正好还有秋茗,请老人家品鉴一下吧。”
胡三自嘲道:“我是流浪的弦者,哪里懂得什么品茶,不过是喝过中天的茶,尝过七国的水,知道有些茶叶喝着顺心,有些喝着不顺心罢了。”
丑夫细细的品味这句话,点头认可,“老人家说的至理名言,先生也是如此教诲,天生万物,皆有其妙,非要分个好坏,反而浅薄了。”端来小泥炉,从瀑布掬水入壶中,就煮起茶来,“本来这煮茶水、茶壶皆有讲究,不过听老人家之言,觉得饮茶最重要的就是心意。”片刻之后,茶香在棚子中弥散开来。
饮了一小口,胡三笑道:“这茶不浓酽,也不寡淡,不香郁,也不平凡,都是那么合适,最合乎你先生的中庸之道,怪不得如此喜欢这茶。”
丑夫很是敬佩的言道:“若是先生在,你们定然投缘。”
“有这茶香,怎能没有高歌,我来为小哥唱一首吧。”胡三操起三线琴,轻声唱道:“黯然销魂者,唯有一别!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行子肠断,百感凄恻,想过往的繁华,都做了蓑草牛羊野……”
雨停下来,胡三起身告别,“我四海漂泊,相识就是有缘了。”
丑夫取出小匣茶叶,递给了盲人,“茶叶赠与有缘人。”
盲人郑重的接了过来,露出伤感的笑容,“这杯茶一定会很温暖,当我饮这杯茶,一定会想起在日瑶村结识的小友,让我觉得这尘世的美好。”
丑夫起身相送,“我送老人家下山吧!”
“我既然知道上山的路,必然知道下山的路。”盲人拱手施礼,向着山下而去,远远声音传来,“别离会合皆是缘,也无忧愁也无欢……”
斗冯辛和范友吉在街上闲逛,询问着茶叶的价格。
一路问过来,范友吉满意的言道:“郢郡和云梦郡那边的茶叶价格跌了不少。我们茶陵的价格只是略微下调,看来各地商行还算尽心尽力,遵循了老爷的意思去做的,虽然有点腹诽,还是能接受的。”
斗冯辛想了想,“告诉各地的茶商,不用担心,再过几个月就挺过去了,你去郢郡和云梦郡大量购进茶叶,逼迫那些茶商来我们这里购茶。”
范友吉有些忧虑,“老爷,我们元越的茶市好办,可东元在阳郡大规模种植茶树了,虽然茶叶不外销,可是往年大量来我们茶陵进货的东元商船,也少了很多,我们是不是改变策略,趁着东元茶市刚刚兴起,就把他们打下去。”
斗冯辛想了想,“抛售茶叶,将东元茶市打下去。”
范友吉点头,“我这就通知东元商行,让他们降两成价。”
二人正在漫谈,就听到高亢苍凉的唱声,“想当初,山岳崩颓风飙卷,关阻道穷履危难;忆当日,阳铎鼓笳杀声悲,野穹影摇动星汉;思过往,跃马长戈终黄土,春秋迭代悲故恋;看今日,万户野哭开桃花,英杰墓处化作田……”
听到这依稀熟悉的声音,斗冯辛凑了过去,紧盯着盲人,眼前浮现出往事的一幕幕,飞天的武士,围攻的众修,受伤的鲜血……只觉得心神激荡,便无法控制心境,身体元气泄露,感受到异动,斗冯辛收敛心神,异样的气息突然消失。
停下琴声,空洞的眼窝望向斗冯辛,用心感受着周遭元气,待来者悄无声息离去后,胡三脸上浮现出神秘莫测的笑容,低声言道:“还是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