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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奇异的酒碗

    008

    倒也无怪裴彦苏敏感,和亲队伍中的宝川寺僧侣名单,他是早已过目,也基本牢记于心的。

    这次宝川寺住持派来的几位沙弥,分别出自“会”字辈和“静”字辈,其中“会”字辈比“静”字辈高,按常理来说,与单于交礼这等重中之重,不应由矮一辈的“静”字辈僧侣出面,更何况,这永安公主还特意把“静泓”的名字说在了师叔“会通”的前头,也不知是她一时情急口误,还是刻意为之。

    不过,裴彦苏几欲立刻见到这位名叫“静泓”的沙弥的好奇,终究是被乌耆衍给掐断了,只见那孟皋尚未领命出门,乌耆衍便不耐烦地喝止:

    “本王与自己的儿子好好的一顿喝酒吃肉,让这清汤寡水的和尚进来作甚?既然周帝对我们这么用心,交接礼物的事情,就先等过几天再来说。”

    孟皋求助一般望向了萧月音,萧月音也明了自己这番应对算是得宜,便以眼神示意,让孟皋先行退下了。

    “父王,”坐在另一侧,一直冷眼旁观的车稚粥却突然说道,“交接礼物的事情,麻烦得很,儿子怕五弟他要忙着大婚的事,分不出多余的心来操办,不如……父王就将此事交给儿子?儿子保证办妥!”

    他所指的五弟便是裴彦苏,乌耆衍原本有五个儿子,按照年纪,裴彦苏这个中途认亲的第六人,应当排在第五。

    乌耆衍却先吞了好大一口酒,“啧”了好长一声后,才对裴彦苏道:

    “老五,你二哥提的这事,也是我这次来幽州的目的。除了想早点见到你,和你相认以外,还有就是,想让你在这里先把婚事办了,再跟我回上京。”

    这婚期骤然提前的消息,让萧月音不由慌了心神,但一想到钟情于裴彦苏的“萧月桢”此时应当欣喜若狂,只能勉强挤了个笑容,看向裴彦苏。

    好在裴彦苏的目光只匆匆掠过,便正正转向了上首的乌耆衍:

    “能早点娶到心爱的公主,我自然求之不得。只是,我从小长在汉地,读圣贤书立君子道,知晓名正则言顺的道理。单于你有所不知……”

    “五弟!”车稚粥那壮瘦的脸上,写满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仿佛前几日在冀州别馆咄咄逼人的,根本不存在一般,“该叫‘父王’!”

    乌耆衍也皱紧了眉头,却只默默听着裴彦苏,视车稚粥的告劝如无物,“汉人常以名分为第一要紧之事。这次我裴彦苏有幸迎娶公主,却空顶了个状元之名,所费人物皆出自大周……”

    “五弟你胡说什么?”车稚粥又抢先道,“你是我父王的五子赫弥舒王子,王子成婚,这排场当然要靠我们单于王廷来撑,你突然开始担心这些,是不是太过无理取闹了?”

    乌耆衍却已然听明白了裴彦苏的言外之意,绿色的眸光黯淡了下来,对自己这个颇为桀骜的五儿子道:

    “既然你的婚礼提前了,对你的受封仪式,自然也会提前。”

    “漠北已有学习中原汉地,将家族承认之人写入族谱的习惯,”裴彦苏顿了顿,那双墨绿色的眸子,方才显露了凛冽之气,“不知到时候,单于你要在族谱之上,如何写我的生母?”

    话音落地,这原本就颇为剑拔弩张的宴席,乍然冷了下来。

    萧月音微微偏头,看向了保持着不发一言的裴溯。同样身着汉服的裴溯仪态端方,略施粉黛的芙蓉面仍旧保持着江南女子的柔美婉约,并未因为突然被儿子提及而露出任何悲喜。

    对于裴溯和乌耆衍之事,萧月音心中埋了很久的疑惑:

    出自江南裴氏的大家闺秀,当年是如何与纵横漠北的单于产生了关联、又珠胎暗结的?

    而显然,罪魁祸首的乌耆衍也并不愿多提当年之事,那满脸的络腮胡耷拉下来,早已没有了起先的扬奕颜色。

    良久,席上才传来了他不情不愿的言语:

    “当然是如实写,五王子赫弥舒,生母乃汉人裴氏,为本王阏氏。”

    看到向来一言九鼎的父王如此轻易妥协,车稚粥也顾不得演好兄友弟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难掩愤愤。

    可裴彦苏不答,仍没有松口之意,乌耆衍又想了想,方才补道:

    “在你的受封礼之前,本王会为你的母亲,先补一个纳阏氏之礼。”

    裴彦苏似乎终于对乌耆衍的回答满意,故意做了一个标准的汉人拱手礼,向乌耆衍道:

    “单于今日给我送来的那些精美服饰,回去之后,我会一件一件试穿。”

    说完,才转头看向面色滞滞的萧月音,柔声道:

    “公主可是等久了,腹中饥饿?”

    这话算是给了乌耆衍一个台阶,单于顺势一拍脑门,做了个恍然大悟状:

    “瞧我,说了这么久,都差点忘了今晚是与你相认的第一面,我们漠北男儿,别的可以不干,但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是一定不能忘了的!”

    很快便有菜肴上桌,虽然摆盘粗犷,但好歹都是熟食。萧月音这几日也开始慢慢习惯辅一点点细脍,见到端上来的盘子里又都是些胡乱烤就的牛羊肉,便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

    她的这般情状自然落入了裴彦苏的眼,状元郎正欲开口关切,却见面前又横了一个托盘。

    原来是由几名穿着洋红色紧身裙装的美姬,捧了新的托盘鱼贯而入,这端到他们二人面前的托盘上,却有两只造型奇异的酒碗。

    “我手上的伤口尚未痊愈,此时不宜饮酒。”裴彦苏对上首一直看着他的乌耆衍扬了扬自己还缠着纱布的手。

    “那大周的公主,总是可以饮酒的吧?”乌耆衍对那奉酒的美姬点头示意,想了想,又颇为不满道:

    “老五,从邺城出发到现在也才几天,你到底受了什么伤,才弄成了这个样子?下午在街上见你时,你就死活不愿意说。”

    那两只酒碗还是被放到了萧月音的案前,她只顾着端详这实在看不出材质的酒碗,对耳边裴彦苏那准备了许久的告状之词,完全没了预料。

    可车稚粥却猜到了裴彦苏想故技重施,借着手上的伤口大做文章的意图,见萧月音沉迷观察酒碗,直接先声夺人:

    “公主可知,这酒碗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

    萧月音摇头,目光未从酒碗上移开,听到车稚粥此言,还上手触了触。

    “说起来,这酒碗的来历也是与公主颇有渊源。”车稚粥提高了音量,“这是用公主的表兄,卢据的头骨做的。”

    头……头骨?

    萧月音浑身如被巨舆碾过一般,霎时疼痛难忍,差点瘫软在地。

    而裴彦苏眼疾手快,扶住她的同时,也听见了这从来恣意娇纵的公主,口中那不自觉的呢喃: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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