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康在洛河村碰了一鼻子灰,嘴里现在还有一股土腥味,他呸了半天,那股味道还是萦绕不去。
孙家在离洛河村不算太远的南庄村,南庄村不如洛河村富庶,孙家更是一大家子人,日子过得也是紧紧巴巴。
那日在镇上,他们才听说先前被征兵的人都回来了,虽然这么多年他们都没再跟嫁出去的孙翠有联系,但怕她再上门来借钱,孙康也是关注过洛河村发生的事情的。
所以他们知道了征兵的人回来,也知道了孟涛战死,得了十两银子的抚恤金。
孙家如今说话说一不二的是孙家的老太太,孙老太太娘家从前也是富户,所以家中所有人都敬着她。
“老大回来了?”孙老太太如今已经五十七岁,虽然生活穷苦,但她精神矍铄,一点看不出老态。
孙老太太生了四个孩子,孙大娘孙翠排老三,其余三个都是汉子,除了嫁出去的孙翠,其余三兄弟都没分家,一家好多口人,还是住在一起。
孙康一脸愤恨:“娘,那孙翠简直太可恶了!”他看着一屋子的围着他的大大小小,还有满是期盼的自家儿子,低下了头。
他把今天在洛河村发生的事情全说了一遍,只是没说自己被周远提起来还喂了土的事情:“她话说得难听,想来是还在生气当年的事情。”
孙老太太精神很好,但面上沟壑纵横,一脸的凶相:“她当真这么做了?”
孙康点头:“娘,她言语间都是怨怼,想来轻易是不肯把钱拿出来了。”
“这个孽障!当年她要是听我们的话,何至于落得这个下场!她还敢对我有怨怼!老大老二,明天你们跟我一起去,我还不信了!”
老二孙奇说:“明日开始就要农忙了,她要是要咱们帮忙干农活,咱们为了钱就得帮她干,不如再过几天去,反正大伟的婚事,不是定在九月份,还有点时间。”
孙康看着家里最小的那个哥儿,计上心头来:“娘,您还记得先前孙翠买了个哥儿,给那孟涛当夫郎的事吧?”
孙老太太点头。
“我看那个哥儿,长得也还行。”说完这话,孙康被自己的夫郎瞪了一眼。
“我是说,既然他是孙翠买来的,而且买他回来的当天,孟涛就走了,那就是说,他还没被人碰过,要是再卖出去的话,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孙老太太点了点头:“你这个想法不错,只是那哥儿,当真长得很好?”
孙康赶紧点头:“个子很小,该有肉的地方却一点都不少。”
这下孙康的夫郎是真的没忍住,一下揪住他的耳朵:“孙康!”
“好了,当着孩子的面,闹成什么样子!”孙老太太皱着眉头,“我记着府城有一户人家叫罗家,那位罗老爷最爱的就是个子小的哥儿,要是那哥儿真像你说的那样的话,倒是能卖个好价钱,只是你确定还是个雏儿?”
“应该是的。”
雏儿和经过人事的夫郎还是不太一样的,孙康确实没有在那个哥儿的身上看出来。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下次去他家,一边拿钱,一边把那哥儿绑了,记得找到他的身契。”孙老太太皱眉想,“老四跟阿伟也一起去。”
在洛河村里的陈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跟孙大娘去自家的玉米地里转了一圈,决定从明天开始就收玉米,他们家的山地比较多,往山下运才是最难的。
“明天一早咱们就开始吧。”孙大娘说,“早点去,日头毒了干活就太难受了。”
陈庆点头,这几年来他们都是这么干活的,今年应该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第二天寅时初,陈庆跟孙大娘就都起床了,也没有做早饭,他们在背篓和箩筐里带着水囊和昨晚蒸的饼,村里的鸡都还没开始叫,他们就已经出了门。
玉米的叶子边缘锋利,皮肤擦过之后就是又痛又痒,别的活陈庆都干得很快,就是收玉米让他觉得很困难。
天都还没亮,上山的路不太好走,陈庆趔趄了好几次,终于到了他们山上的地。
两个人坐下吃了饼,只是因为起得太早,都不太有胃口,所以只是草草地吃了两口就开始干活,陈庆腰上别着一把刀,掰下玉米之后再把玉米杆砍断,玉米杆晒干之后就能做柴火。
他跟孙大娘一人收一行,他干活的速度比孙大娘慢了一些,没一会儿就落在她的后面。
直到日头渐渐升起,山林里的鸟儿也开始叫,陈庆的脖子和脸蛋上都被玉米叶划了,有些痒,他用手抓了抓。
山上这块地并不是太大,陈庆计划着他来挑三四次应该就能全部挑回家。
“娘,你一会儿就背一背篓就行,剩下的我过来挑几趟就好。”陈庆坐在地上喝水,他没什么吃东西的胃口,只想喝水。
“好。”孙大娘也不逞强,前一阵腰疾犯了,不敢再贸然用力,若是再伤了瘫在床上,那才是害人,“你多跑几趟,一趟少装点。”
“嗯。”
“村里的好行走的地,我去问周远借一下牛车,一两趟就能拉完。”孙大娘顾自说。
这一块地在日出时分就收完了,孙大娘捡了一背篓玉米,又帮陈庆把玉米往箩筐里装,不过每个箩筐都没装满,怕陈庆挑起来太吃力。
准备下山的时候,孙大娘又把手绢叠好,垫在陈庆的肩上。
每年这个季节,陈庆的肩膀都受难。
孙大娘背着背篓往山下去,陈庆深吸一口气,用扁担挑起两筐玉米。
比他想象得要重一些,但也不是挑不起。
“阿庆,慢慢走,累了就歇会儿。”
“诶,知道。”
陈庆的脸都被憋红,下山的路也不好走,每一步都要踏得结实才行。
两筐玉米的重量对陈庆来说还是太沉了一些,回家的一段路上他歇了好几次。
回到家的时候陈庆都快累瘫了,但这才是第一趟而已。
孙大娘还是想着为他分担一点,所以还是背着背篓跟他一起上山,能帮点儿是点儿。
等他们第二轮回来,李欣已经坐在他们院子里帮着撕开玉米皮,玉米皮也不扔,晒干之后用来引火很是方便。
桌上是晾着的水,李欣已经撕出了很多的玉米了。
“李欣?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陈庆扑到桌边喝水,喝完才跟李欣说话。
“我在家没事嘛,来帮你。”李欣还带来了自己六岁的弟弟李景同,小家伙在玉米皮里打滚。
李景同的名字是李欣的外祖父取的,在村里一水儿的狗蛋狗剩里显得格格不入,所以李欣的爹又给他取了个牛牛的小名。
“牛牛也来啦。”孙大娘很喜欢小孩子,从屋里拿了个糖块给牛牛,这糖还是上次周远给陈庆的,陈庆给了孙大娘,但孙大娘一直没舍得吃。
“谢谢婶子。”牛牛很乖,坐在玉米皮堆里吃糖。
陈庆歇了一会儿之后,就又要去挑剩下的玉米了,他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再有两趟,他就能挑完了。
孙大娘还想跟着去,李欣站起来:“婶子,我跟他去把,您腰不好,在家帮我看着牛牛,我跟他一起去。”
孙大娘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李欣说什么也要帮陈庆挑箩筐,在经过周远家门口的时候,刚好碰到周远走出房门。
经过之前孙大娘的劝说,陈庆总算能平常心一点跟周远相处,平日里周远对他们家的帮助陈庆也都能接受了。
周远看着李欣身上的扁担,他知道陈庆的性格,能自己做的事情肯定不会假手他人,而这会儿陈庆空着手,很奇怪。
他早上的时候去自己的地里转了一圈,没遇上挑玉米的陈庆。
“出门去?”
陈庆点头。
李欣这时候往陈庆身边凑了凑,伸出手搭在陈庆的肩上,陈庆的肩膀本来就又红又肿,李欣搭上去的一瞬间,陈庆嘶了一声。
“陈庆家收玉米呢,他家地在山上,要把玉米挑回来。”李欣开口说,“他都挑了三趟了,我刚刚看他肩膀都肿了。”
陈庆拉了拉李欣的袖子。
周远嗯了一声,从自家院子里出来,从李欣的肩膀上接过扁担:“剩下的我帮你挑了。”
“哎,你,不用,我自己能……”
陈庆话还没说完,就见李欣捂住肚子:“阿庆,我肚子疼,你先去,我一会儿回来……”
陈庆没叫能叫得住李欣,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在前面。
好在他们家山上的地那一块没别人家的地,不然不知道他们看到周远帮自己家挑玉米,村里会传成什么样子。
李欣也是,怎么这会儿肚子痛了。
“挑水往山上走累吗?”
“啊?”陈庆有些愣,然后说,“不累,我都不装满的。”
陈庆从来没有觉得这段路这么长,上了山之后,他默默地把玉米往筐里送,到快满的时候停了下来。
周远看剩得不多,于是出声:“不全部装了吗?还要再跑一趟?”
“太多了……”
“我力气应该比你大。”周远把剩下的玉米一股脑装进了箩筐里,实在装不下的就装进了陈庆背着的背篓里。
随后毫不费力地就挑了起来,陈庆只好背上背篓,在背起来的一瞬间肩上的疼痛感袭来,他苦着脸,叹了一声,才跟上周远的脚步。
剩下的玉米杆就下午再来收就好。
他在周远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他健步如飞的样子,祈祷着这会儿没人能看见他们。
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一点隐秘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