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愣住,若是那孙康手中确实是陈庆的身契的话,那的确不会构成强卖的罪名,那这几人最多也就是被杖责一下,不会有牢狱之灾。
他了解的陈庆的事情并不多,他以为陈庆嫁给孟涛是正常的婚姻,却没想到他是被孙大娘买来的。
气氛一时间有些焦灼,周远看陈庆,陈庆跪在孙大娘的身后,整个人都在抖。
这里这么多人,陈庆那么胆小。
孙康说完话之后,孙老二把自己怀里从孙大娘房间里找到的两张纸呈给衙差,衙差再递到县令对的面前,但县令一看,第一张只是一封放妻书而已,上面写明了缘由,因孟涛战死,陈庆与孟涛从未有过夫妻之实,特请放妻。
这这张放妻书的下面,还有一张户籍文书,户籍文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这陈庆的户籍落在了洛河村孟家,而且不是以孟家夫郎的身份入的籍,而是孟家义子,是清清楚楚的良籍。
上面还加盖着衙门的官印。
孙大娘在知道孟涛的死讯之后不久,就去拜托了村长写了这放妻书,又重新给陈庆上了户籍,这事不是什么大事,她做完就忘了,也没记得跟陈庆说一声,这会儿拿到公堂上,她才记起来。
县令啪地一声把这张契书放下:“他的身契为何会在你身上!这入室盗窃的罪名可是实打实的。”
孙康一愣。
县令又说:“还有,这位夫郎早就已经是良籍,你们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没有朝廷手续就贩卖人口,还不知悔改,本官宣判,这五人杖五十,拘役三个月!”
底下的几人赶紧求饶。
“更何况,你们打的还是为整个朝廷做过贡献的人家的主意,你们可知道,陛下圣恩,优待每一位为国家做过贡献的兵丁!”
县令的话音一落,周围都响起了掌声。
孙大娘和陈庆都松了一口气。
县令想起朝廷近期颁布的法令,想着这会儿正是时机宣布,便说:“为了不寒战死将士的心,这几人即刻杖责!”
“另外,朝廷还有一项新的法令宣布,凡上过战场的,赋税减半,这法令不日就将开始施行。”
“哇!”
“真的?”
围观的人都大声赞叹陛下圣明。
只有打板子的几个人与这热闹格格不入。
陈庆整个人都是呆滞着的,周遭的一切都像是跟他无关,那种无力的感觉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看着娘亲击鼓,看着娘亲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而他,一句作证的话都说不出来……
孙大娘把陈庆扶起来,又怕他身上有别的什么伤,孙家的人是畜生,必定会对他动手。
好在接下来就没他们的事了,孙大娘按完手印之后,扶起陈庆想要回家。
陈庆的脚本来已经快好全了,但在之前又被重重地踩了一脚,这会儿又肿得像窝头一样大了。
“去看看大夫。”陈庆虽然个子不高身形也瘦弱,但孙大娘毕竟有了年纪,腰又不好,刚开始还好,时间久了一点之后就有些吃力。
周远和孟启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孟启再迟钝也发现了其中的端倪,他问周远:“远哥,你是不是对陈庆……”
周远很大方地承认了,今天在孙大娘去按手印,陈庆在一边休息的时候,县令把他拉到一边去说话他自然也就知道了关于陈庆的身契的事情。
孟启其实有些难开口,他过一阵就要成亲了,娘说她娘家那边的表妹正是适婚的年纪,他想凭着自己跟周远算是亲近的关系,在他成亲的时候让两人相看相看。
“可……陈庆他,毕竟是,是个寡夫郎啊,就算是他没跟孟涛见过面,但毕竟名声不好听啊。”
周远的目光一直落在前面的人的身上:“村里还传我是天煞孤星杀人不眨眼呢,我怕什么名声不好听。 ”
孟启还想说话,周远已经瞬间走到了前面,长臂一横接住了差点就要倒在地上的陈庆和孙大娘。
“婶子,您腰不好,我背他吧。”
也没等孙大娘说什么,他直接一只手就把陈庆拉到背上。
他们对县城的路不是很熟悉,几番问路之后才走到了回春堂,周远背着陈庆,对孟启说让他自己先逛逛,孟启只好应了,他快要成亲了,想给还没过门的媳妇儿买点什么东西,这次来镇上是意外,身上一分钱都没带。
周远看他的样子,从怀里给他借了点钱。
到了回春堂,大夫看了一眼,开了些药油,倒是不用吃药,只是不能再伤到了,要是再伤,估计就要留下病根了。
孙大娘吓了一跳,赶紧说一定让他好好休息。
陈庆现在好像才回过神,担心地看着孙大娘:“可是马上就要秋种了……”
“你别担心,大不了我请几个人来做。”孙大娘拍了拍陈庆的肩膀,“千万别以后留病根。”
这时周远开口:“我也可以帮婶子一起做。”
陈庆抬起头,想起了今天在村口的发生的事情,周远的手指很粗,擦在脸上其实有些疼。
但是为什么呢?不是喜欢李欣吗?
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孙大娘跟他说话他都有些恍惚着答了,等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周远又已经把他背起来了。
陈庆抓着周远肩膀上的衣裳,又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到牛车上。
等回到家里,孙大娘看着满屋的狼藉,就能想象到陈庆当时有多害怕。
周远也看到了,尤其是在进陈庆屋子的时候,看到那松动的门板和被翻得乱糟糟的柜子,甚至还有几件小衣都被翻到了面上。
陈庆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孙大娘给他收拾好了屋子让他休息,才拉着周远跟他说话。
“今天真是多谢你了。”孙大娘捂着心口,把那些陈年往事都跟周远说了说。
“他们想要涛子的抚恤金我也就不说什么了,现在竟然还想把阿庆卖掉,你说怎么能有这么恶心的人家。”
周远看着院子里快要散架的躺椅,还有那些陈庆挣扎过的痕迹:“婶子,我想这件事情不会过去的。”
孙大娘的心也沉了下去,他们报了官,让他们挨了板子还被抓了起来,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的事那位老太太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我知道。”孙大娘说,“总要来撒泼闹一顿的。”
“婶子,我这几日都不会出门,有什么事情,您大声喊一声,我能听见。”
孙大娘擦了擦眼睛:“多谢你,多谢你。”
孙大娘回头看了一眼陈庆房间有些漏风的窗户,又对周远说:“这事到底是因为阿庆生起来的,他们肯定会迁怒他。”
“他没什么错。”周远说。
孙大娘点头:“所以我在想,我是时候给阿庆找一门亲事了。”
周远挺起了自己的背,等着孙大娘接下来的话。
“但是有点难,阿庆实心眼,在办丧事的时候给涛子戴了孝,洛河村甚至整个县城的人都忌讳这个,我原本想着等交完税,卖点粮食,陪嫁多一些,也许有老实的就愿意了。但后来一想,要是真看着钱多了,又怕不安好心的人。”
周远动了动唇,又听见孙大娘说:“周远啊,你是好人,帮了我们很多忙,婶子真是无以为报,婶子先前跟你说,想让你帮忙给我们掌掌眼,你见多识广,应该也能看出人的好坏。”
“婶子,我……”
周远刚想说话,门就被推开,李欣急匆匆地跑进来:“婶子!陈庆呢!我听我爹说陈庆出意外了……”
孙大娘朝周远点了点头:“婶子先不留你了。”
周远点了点头,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
李欣咋咋呼呼地,吵醒了在浅眠中的陈庆,陈庆叫了李欣一声,李欣跑进屋里,看着陈庆躺在床上,本来已经快好的腿又重新被包了起来。
李欣二话没说就开始检查陈庆的身上,除了腰上有点淤青,其他倒是没什么伤处。
李欣这才拍了拍心口:“吓死我了!怎么能有这么无耻的人。”
陈庆疑惑,又是心惊,这事真传出去的话,他真的可以不要做人了:“你怎么知道的?”
“村里都传遍了!说婶子娘家的人来偷孟涛的抚恤金,还把你打伤了。”
陈庆抬起头:“是这么传的?”
李欣说:“不然呢?还有别的隐情吗?”
陈庆想了想,想李欣是他的好朋友,不会看不起他,他才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李欣,李欣当时就气得跳了起来:“什么!!!还要不要脸!有没有王法!”
陈庆赶紧抓住他:“没事了,报了官了,他们都收到惩罚了。”
“那也不够!”李欣气呼呼,“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李欣跟陈庆说了很久的话,见陈庆面露疲色,才跟他道别,随后孙大娘端着鸡蛋羹走进来:“吃点东西压压惊。”
陈庆很听话地都吃了。
孙大娘说:“阿庆,我还是想,再给你找门亲事。”
陈庆的勺子停下来:“娘,我……”
“他们一定会上门来找麻烦,会迁怒你,家里没个男人,怎么说都是要受委屈的。”
陈庆揉眼睛:“娘,没有人会愿意娶我的。”
“胡说,阿庆这么好,会遇到可心的人。”
陈庆还想说什么,孙大娘就已经决定了,明天就去找花婶子。
第二天,周远帮他们把水挑回来,就看见花婶子跟孙大娘两个人走在一起。
他皱了皱眉,孙大娘动作这么快?一夜过去就去找花婶子。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等,要是再等,陈庆只怕就要被孙大娘嫁出去了。
陈庆这会儿坐在院子里,双眼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敲了敲门,陈庆睁开眼睛,看向他。
“婶子去找花媒婆了。”周远说。
陈庆点了点头。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陈庆摇头,声音有点哑:“我要说什么?”
“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不考虑考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