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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心魔

    接下来的几日,

    根据那水鬼船老大的指点,许知秋二人沿着河岸赶路,餐风露宿。

    由于一路上很少人烟,物资得不到补充,干粮很快就吃光了。

    修行人也得吃饭,更何况是八九岁的小丫头?

    所幸许知秋颇有些荒野求生的本事,便时常打些河鱼来吃。

    待沿着河岸行了七八日后,终于见到长河汇流,并入一条自西向东的汪洋浩瀚,想来就是那大河“洪川”了。

    再沿着洪川向上游去,约莫一千四五百里,应该就到青云山了。

    大概一算,还有一个月左右的路程吧。

    由于实在吃腻了鱼,

    这一日,许知秋带着丫头钻了附近的山林子。

    凭本事打了些野味,拾了些野果,算作改善伙食。

    ……

    自从得炁之后,陆丫头进境神速。

    短短数日,已经通了小周天,且真炁也初具一定规模了。

    因为不知道青云门有没有带艺投师的忌讳,

    所以除了基础的筑基法门外,许知秋再没教她别的东西。

    午时餐后,二人寻了处阴凉的山洞,打算休整半日。

    陆丫头照例在洞外站桩,

    许知秋则是在洞中闭目打坐,参悟着最近新得的两面石碑上的东西。

    分别是——《全真派内丹功》以及《他化自在天魔咒》。

    前者是靠山村一役所得,后者是因超度鬼船所得。

    前者倒没什么可说的,正经的玄门功法。

    全真大派,在前世号称锤炼性命第一,是他眼下正需要的。

    有此功法,再配合上逆生,或可收相辅相成之效。

    届时性命修为大幅增长,体内的两个“造反派”,也就翻不起风浪了。

    至于《他化自在天魔咒》,则是前世藏传密宗的手段。

    他化自在天,乃欲界六天的至高天。

    执掌此天之主,乃是魔王波旬。

    在佛教典故中,波旬这犊子,乃是蛊惑他人沉沦、以败坏他人修行为取乐之道的魔王。

    纵观这篇密咒,

    除了开头是一句“南无摩罗天子”,剩下就是一大段叽里咕噜不解其意的拗口文字。

    应是梵语音译过来的。

    其中“南无”,即皈依之意,

    加上“摩罗天子”,连起来的意思就是“皈依波旬”。

    这密咒分为内、外两种用法。

    内用即是默念,是颂给自己听的。

    上面介绍说:一旦念出这密咒,人就会被动陷入到内景中,并且会进入到心想事成的状态,进而在淫、杀、征服、占有、妄想、成就……种种享乐幻象中沉沦。

    就如同被魔王波旬缠住一般,深陷于五声五蕴中,不能自拔。

    这对修行之人的心境是极大的考验。

    若能守持中道,保证本心不失,勘破味识,则很快能从中脱离。

    由此所得的回报,那自然是心性精神上的大幅增长了。

    若始终无法勘破,不能脱离……

    那结局,可不单单是就此沦为痴傻这么简单。

    持此咒陷入内景后,内景对精神的影响会映射到现实的肉体上。

    换句话说,在里面沉沦越久,对身体的损害就越大。

    ……

    以上是内用,

    至于外用,则是大声颂出与旁人听的。

    说白了是一种群体催眠手段。

    当然,外用是内用的进阶。

    不然没有抗性直接念出来,倒和敌人一起陷进去了。

    许知秋在心里掂量着两门手段的分量,一时有些权衡不定。

    “先练哪个呢?”

    结合当前的情况,以及接下来可能会遇到的突发问题。

    许知秋觉得还是得加强一下手段的多样性,免得对敌时黔驴技穷。

    于是乎,盘膝正襟危坐,左脚叠在右脚上,五心向天。

    双手合握于两腿间,作参禅状。

    应该没问题吧?

    却不知我的心魔会是什么?

    可能从容的出来么?

    怀着这三个疑问,许知秋闭上双眸,口中缓缓念诵而出:

    “南无……摩罗天子……”

    洞内黑暗的光线下,只剩他一个轮廓尚可辨识。

    然而,在他眉心往上的位置,那团银砂似的火焰印记,又悄悄浮现了出来。

    …………

    陆丫头在站桩中又分了神,近几日多有这种情况。

    问题的根源在于焦虑,以及对未来的不安。

    她知道自己是要去青云门的,却不知到了之后,那宗门会不会收留她。

    当然,不收也没关系……或者说不收更好。

    她真正在意的,是如果收的话,许知秋是否会和她一起拜入青云。

    还是说……只把她一个人扔在那儿?

    她希望是前者。

    又深恐是后者。

    心神愈发焦躁,便自己下了桩。

    然而一睁眼,周围的景象令她惊讶。

    “这是……”

    周遭,大片浓雾贴着地面氤氲起伏着,将这荒野山涧衬得仿若仙境。

    哪来的雾?

    她转头四顾,却发现雾气是从山洞中溢出来的。

    小丫头心里一慌,立刻朝洞口的方向冲了过去。

    越靠近洞口浓雾越浓,渐渐的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模模糊糊中,陆丫头绊了好几个跤。

    然而,等终于摸索着进了洞之后,周围的雾气却骤然一清。

    眼前,一个崭新的世界,将她惊得呆愣在原地。

    碧蓝晴天下,一架“明晃晃”的高大建筑,矗立在眼前。

    匾额上,用金漆勾勒出两个工整大字——三一。

    这是一座建筑群的山门。

    陆丫头发誓,从没看过这么威严宏伟的建筑。

    与之相比,靠山村的那架青石牌坊,简直成了狗洞。

    她心思聪慧,很快就猜到自己应是落入了某种幻境中。

    而这幻境,很可能是跟许知秋有关的。

    正不知所措时,忽的视角一阵快速推进,竟“裹”着她推开山门,进入其中。

    突如其来的不适感,直晃得她头晕眼花,心口一阵发闷。

    耳边响起许许多多话语,窃窃私私一时又听不清楚。

    等感官终于稳定下来,她再看自己,已然处在一间大殿里。

    大殿外面规规整整的站满了人,

    而她突兀的出现并未引起这些人的注意。

    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她看见许知秋跪在殿内正中,朝着前方供奉的众多牌位行叩首之礼。

    不知为何,她看这个许知秋似乎年轻了不少。

    撑死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而在他身后侧,站着个身披白衣,白发赤足的男子,默默注视着他。

    跪完了牌位之后,那人领着许知秋来到殿外。

    在众人的注视下,

    这白发男子端坐到一架太师椅上,许知秋便朝他跪下磕头。

    三叩首之后,只听那人徐徐道来:

    “礼数已毕,从今日开始,你就算入了三一门,是我左若童的亲传弟子了。”

    “人者,顶天立地之异兽。望你守持正道,不忘为人之本,勤勉修持,慎思、明辨、笃行。”

    许知秋恭谨回道:

    “弟子许知秋,谨遵师父教诲。”

    从旁见证这一幕,让陆雪琪心里响起了惊雷。

    她很快猜了出来。

    这是许知秋脑子里的记忆,

    却不知为何,作为外放的幻境,示于人眼前了。

    出于对许知秋的深深好奇,她不由得看入了神。

    ……

    许知秋被密咒拽入内景后,一切就不由他自主了。

    这与介绍上多少有些出入。

    如他所料,

    他的心魔并非是那些通俗到一眼可辨的淫欲、贪欲、杀欲。

    他的心魔要复杂一些,也更模糊一些。

    而这“魔王波旬”似乎成了他的心理医生,将他记忆中最能勾起内心涟漪的场景,在他眼前一幕幕重现。

    于是,从最早的拜入三一门开始。

    许知秋以一个亲历者的角度,将那些曾深深震撼他心灵的过往,那些曾给他留下执念的瞬间,一幕幕重新体验。

    这其中,包括恩师传法时的告诫。

    破一重时的喜悦,

    破二重时的庆幸和后怕,

    和师兄弟们打闹嬉戏的场景……

    以及演武场上,功参天人的恩师,凭单手力压全性魔头无根生,彰显举世无敌之姿。

    并最终突破至传说中只有开派祖师才达到过的逆生第三重——完美炁化。

    至此——大盈仙人,不再是一个江湖名号,而是成为了现实。

    然而,转折来的又是那么突兀,那么残酷。

    最后的最后,许知秋的记忆,停留在了那个最令他撕心裂肺的时刻——

    太师椅上,

    苍老到几乎让人认不出来的恩师,在临近羽化之前,用一片释然的真诚,对他们所讲出的那最后遗言:

    “不必为我哭泣,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我今生虽不成,但想来几十年勤勉修持,还是在根本上做了些向善的改变,那改变或许微不足道……但当我从新来过之时,应当能助我少走些弯路吧?”

    “诸位今世之路还未走完,谨慎,谨慎呐……”

    至此,包括许知秋在内,一众三一门人,已是泣不成声。

    …………

    心口突然的剧痛,似烈火灼焚心肝,猛地将他从内景中扽了出来。

    “噗!”

    许知秋捂住心口,忽的喷出一口逆血。

    余光四扫,他已身处洞中,顿时明白自己回到了现实。

    然而,四周的浓雾正氤氲着散去。

    山门建筑开始扭曲变形,

    三一门人跪伏的身影,哭泣的声音,以及恩师坐化的景象……

    都在逐渐变得模糊,失真,像是要抹去一切存在过的痕迹。

    仿佛作完案的贼人,正仓惶的逃离着案发现场。

    “这、这是……”

    许知秋深陷惊愕之中,并没察觉到额头的印记正在变淡。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怎么他内景中的心魔,会显化在现实中?

    “你……你吐血了!”

    突然的惊呼,将他从猜疑中唤醒。

    许知秋猛地转头,这才发现不远处陆雪琪正守着自己。

    她脸上透着担忧,眼中却藏着复杂难言的东西。

    许知秋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的问:

    “你都看见了?”

    平淡的一句话,却让陆雪琪眸子跟着一抖。

    不知为何,此刻的许知秋,给她一种与往昔截然不同的感觉。

    “我……我方才看洞中起了浓雾,还以为你……所以……”

    她回答的很谨慎,却被许知秋直接打断,他的质问中满含着怒气:

    “谁让你进来的?”

    “我……我担心你……”陆雪琪深深低下了头,像淋雨的鹌鹑,“对不起。”

    许知秋死死盯着她,眼底不知不觉已经爬满了血丝。

    他心头的感受更是难以形容。

    仿佛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扒光了底裤,有一种反常且畸形的羞恼,在胸口止不住的升腾。

    连珠炮似的质问:

    “我用你担心么,你以为你是谁?我老娘?啊!?”

    厉声的怒斥,把陆雪琪吓得一个激灵,她还是头一次面对这样凶恶的许知秋。

    毕竟还是个小丫头,被这一吼一吓,眼中不知不觉就沁满了委屈的泪水。

    说话声已然带着几分哽咽:

    “……娘……曾对我说过,要把你……当成亲人……”

    “出去。”

    许知秋不为所动,指着洞外,

    “滚出去!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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