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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十三章

    城中热闹依旧,薛镜辞独身追着那股气息一路向西,只觉对方身法诡谲,似是魔道路数。

    那人极为敏锐果决,察觉到有高阶修士追来,竟直接引动了身上的火焚符,顷刻间整个人化为灰烬消失不见。

    此事诡异,薛镜辞立即返回城中客栈去寻周紫陌。

    周紫陌听了魔修以火焚身一事,面色凝重起来。

    “莫要再插手此事,待我回宗后上报,自会有人前去处理。”

    恰在此时,其他人也返回了客栈,见众弟子都平安归来,周紫陌面色稍缓,说道:“子时将至,随我返回上界吧。”

    听了这话,薛镜辞才想起,自己还未和阿裴告别。只是时间紧迫,若错过子时,便要再等上一日方能返回宗门。

    妖物已除,众人不必再费心遮掩行踪,便直接御剑离去。

    经过洛城上空时,恰好赶上孔明灯自城中徐徐升起,漫天灯火洒落,地上隐隐传来孩童的惊呼:有仙人!

    其他人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护城河上花灯摇曳,宛若繁星点点。

    薛镜辞也看向护城河,不知阿裴如今还在不在那里。

    罢了,有缘自会相见。

    穿行天门阵法时,薛镜辞依旧没有封闭五感,只是这一回却没听见什么声音了。

    回到上界时,已近卯时,天光大盛,雪花簌簌落下,与下界之景截然不同。

    周紫陌见众人疲累,便放出一条灵舟载着众人穿过云海上空。

    “原来凡界是这般景象,不仅有河有海,还有那么多人。”

    尹心药回忆起昨晚的景象,仿若做了一场幻梦。

    “是啊,我们宗门也算是大宗门了,修士众多。可昨日去了花灯会,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人挤人。”

    周紫陌也感叹道:“凡人之中,能修炼者千而有一,能飞升者更是寥寥无几。但正因人多,里面也不乏惊才绝艳之辈。”

    说罢,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这次下界除妖,你们可有收获?”

    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都觉得收益颇丰。

    宋珏犹豫片刻,说道:“周长老,我觉得这次任务有些过于轻松了。”

    虽说掏狐狸窝令人狼狈,但比起其他同等级任务来,可以说是毫无危险。

    “你能发现这一点,倒是不错。”

    周紫陌看向薛镜辞:“你们在客栈休整之时,我去了趟义庄。发现里面有一部分尸首,并不符合妖族祭阵的要求。看来是有人从别处寻了无名尸体,伪装妖族手段进行分尸,好故意闹大此事,让上界人知晓。”

    众人哗然,想不到竟有如此大胆之人。

    周紫陌眼中露出欣赏之色:“此人心思不坏,只是手段过于残忍。但若非他如此行事,等那阵法彻底完成,只怕死去的远不止百余人。”

    听了这话,众人皆是沉默。

    往时他们总将下界除妖当做高阶任务,如今才觉得,那分明是足以令凡人血流成河的祸事。

    飞舟疾驰,不到一个时辰就飞入了凌虚宗的地界,缓缓停在山门处。

    登上飞舟时,尹心药刻意选择坐在靠近薛镜辞的位置,一路上欣赏他的侧颜只觉得分外赏心悦目。

    她有心想和这清冷似雪的师弟说几句话,无奈薛镜辞浑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只好作罢。

    谁知,临下飞舟时,薛镜辞竟主动朝自己看了过来。

    薛镜辞盯着尹心药,鼻子轻轻动了动。

    这一路上,他总能从她的身上嗅到一股奇异香气,这香气似乎对妖兽有着特殊的吸引力。

    他沉思片刻,还是打算提醒一句,便凑近了说:“师姐,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很香。”

    尹心药瞳孔剧震。

    她本来对此人心生好感,此刻却一下子想起他在下界骚扰女修的传闻。

    愣了片刻,她立即后退三步,头也不回就从另一侧下了飞舟。

    薛镜辞不懂她想法,见此便不多说,带着系统前往接取任务之地,终于拿到了心心念念的通行令牌,又听闻谢争出关的好消息,当即马不停蹄朝内门赶去。

    薛镜辞早就打听出了谢争住所的具体位置,一进入内门地界就直奔而去。

    谁知到了门口却被轮值弟子拦住。

    他这才知道,谢争在宗门内地位超然,事务繁多,必须等人通报后才能安排时间见面。

    他等了这么多年,倒也不急在这一时,看向轮值弟子说道:“劳烦通报一声,外门弟子薛镜辞求见谢争。”

    那弟子年纪不大,却穿着内门弟子的衣服,想来资质非同一般。

    小弟子上下打量薛镜辞一番,问道:“你有何要事?”

    薛镜辞被问住了,师父找徒弟天经地义,可他如今却不能自称是谢争的师父。

    沉默间,又有人前来找谢争,说是要宗门内藏经阁的阵法年岁已久,需要修缮。

    听了这话,小弟子立即转身传话,没多久那人就被叫了进去。

    见薛镜辞还傻愣愣地等在一旁,小弟子皱眉道:“问你话呢,你有何要事?”

    薛镜辞垂眼道:“我没有要事,只是想见他。”

    听了这话,小弟子面上露出一言难尽之色,说道:“谢师兄每日不仅要处理诸多宗门杂事,还要修炼,你若并无要事,我是不会帮你通传的。”

    说罢,便不再理会薛镜辞。

    却不想此后薛镜辞每日到点就来门口求他通报,说只需见谢争一面,说上一句话就走。

    薛镜辞气质清冷,容貌也出尘脱俗,乍一看实在不像无理取闹之人。

    小弟子接连拒绝他几次,终于碰上了谢争闲暇之时,一时心软便答应帮他通传一声。

    薛镜辞到道了谢,抱着系统等在门口,呢喃道:“很快就能继续做任务了。”

    不知过了多久,薛镜辞终于见到那小弟子出来,忙迎上去,想跟着对方一起进去。

    却再次被拦下了。

    “你不能进去。”

    小弟子面色冷淡:“谢师兄叫你不要再来找他了。”

    薛镜辞静静站在原地,直到系统用爪子抱住他冰凉的手,才回过神来。

    “宿主,我们先走吧。”系统轻声劝道。

    薛镜辞愣了片刻,点头答应了。

    这些年他不知走了多少路,终于从凡界走到上界,又走到了第一宗门凌虚宗。

    再从外门,一步步走到了内门。

    他总觉得,不管这条路有多长,只要一直走,总会走到。

    可眼下,他与谢争不过一墙之隔,却仿佛无路可走了。

    薛镜辞回到外门,一进去就被一人拦住。

    “我这几日有事,正午的轮值你帮我去吧。”

    薛镜辞抬眼看他,许久才想起这人是谁,淡淡道:“不去。”

    说罢,他转身离开。

    那人身边还带着新弟子,被当众甩了面子,便恶狠狠说道:“敢对我耍脾气,看我之后不好好教训他。”

    一人一猫很快回到了外门,系统看了看食肆,问道:“宿主想吃东西吗?”

    薛镜辞摇摇头。

    到了晚上,系统见薛镜辞没有打坐修炼,而是独自出了门,心中越发担忧起来。

    宿主不太对劲!

    它赶紧翻窗追上去,等翻完窗才意识到自己可以走正门,暗道都是被那小屁孩给带偏了。

    等跳到地面,系统左看右看,都不见半个人影,顿时紧张得喵喵叫了起来。

    “我在。”

    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系统仰起头,就见宿主抱着剑,坐在了屋顶上。

    “宿主。”

    系统轻巧地跳上屋檐,踩着瓦片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屋顶一开始破败不堪,经宿主修缮后,如今怎么踩都稳稳当当。

    系统知道薛镜辞做事向来靠谱,哪怕再难得任务也会想办法完成,从不会停滞下来。

    可如今谢争避而不见,宿主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系统心中叹气,凑到宿主身边,劝道:“宿主,你原本与人交集就少,来这里后又一门心思跟谢争相处。除了他之外,就再没有真正融入哪个地方,与谁真心相处过。因此你可能并不知道……”

    真心不一定能换来真心。

    薛镜辞知他所言,摇头道:“我也曾与人真心相处过。”

    系统一时愣住。

    它查看过宿主的资料,知晓他最初是降生在一个混乱的末法时代。

    那个世界以力量为尊,世界混乱无序,杀戮是生存的唯一方式。也正因如此,才会诞生出宿主这般情感缺失却实力强大的人。

    可宿主竟说,在那样的世界里,有人与他真心相处过?

    系统好奇问道:“那个人是谁?”

    “阿婆。”

    薛镜辞抱起系统,第一次和人说起自己的过去。

    他诞生自末法世界的大部落里,降生之时,便拥有着凶兽饕餮般的吞噬能力,而第一个被吞噬的,就是生育他的母亲。

    这个不详的孩子族人遗弃在荒野里。

    薛镜辞记不清自己是怎么长大的。

    他饿了就会吃东西,凡是被他双手触碰的东西都会化作灰烬,成为能量归于他体内。

    许多人叫他怪物,想要杀掉他,可都被他一一吞噬掉。

    直到某一日,他吞噬太多,连人形都维持不住,只能蜷缩在一处山洞,等着体内的力量爆炸开来。

    预料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他被人捡了回去。

    那是一个年迈的阿婆,不知其名,只知道姓薛,因为精通医术在部落里地位很高。

    她治好了薛镜辞的伤,又教他识字,学习怎么当一个人。

    等薛镜辞终于学会说话的时候,阿婆给了他一面镜子。

    他第一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是干干净净的,身上既没有挂着狰狞的血肉,也没有因力量爆炸而裂开的伤痕。

    阿婆握着他的手,去触碰镜子。

    他的动作轻柔,镜子里的人也一样温柔。

    “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

    薛镜辞抬起手,眼中的迷茫之色消去,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阿婆说过,只要我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我好。只有想要杀死我的人,才能吃掉他。”

    他的手臂上流动着岩浆般的光,指尖涌出火焰。

    在这个世界里,他对谢争是最好的。

    薛镜辞始终记得阿婆的话,相信谢争也会对他好。

    系统见他情绪好转,心中喜悦,却又忍不住弱弱开口道:“宿主,你在这个世界里,可不能吃人啊。”

    薛镜辞点点头,认真回答:“尽量不吃。”

    他攥起手指,掌心跃然而出的火焰熄灭,肌肤的纹理恢复如常。

    那夜交谈之后,薛镜辞再次跨入了内门。

    得知谢争前往别宗议事,薛镜辞便留在山门处等他。

    他性格固执,硬生生地等了两天两夜,先前替他传话的小弟子偶然路过,见他如此也觉得吃惊。

    他没想到薛镜辞这般执着,竟然选择在山门蹲守。

    凌虚宗地势高,终年落雪,寒冷刺骨,正午的太阳又灼人,小弟子静静看向薛镜辞,从他衣摆上的雪便知这人到底等了多久。

    想了想,小弟子忍不住上去劝道:“今夜还会有大雪,你这么等下去,身体扛不住的。”

    说罢,将手里的伞递给了薛镜辞。

    薛镜辞道了谢,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小弟子见他如此固执,只得无奈离开。

    入夜之后,果然又下起雪。

    薛镜辞尚能忍耐,系统却被冻得直打哆嗦。

    他思索片刻,干脆整个人蹲下来,将小猫咪抱入怀中,又撑起伞挡在他们的头上。

    直至曙光破晓之时,伞面上已经积下了厚厚一层清雪。

    远处传来脚步声,薛镜辞将伞偏了偏,终于看见了那道记忆里的身影。

    他扶着膝盖,用力站了起来,将伞面上的雪抖落干净,仿佛是不久前才刚来此处一般。

    天光似水,还不甚明亮,浅浅淡淡的落在山路上,一切都难以看清。

    但薛镜辞知道谢争看见了自己。

    可很快,那道利剑似地目光便匆匆扫走了,像是看到了一块恼人的拦路石。

    谢争径直往前走,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薛镜辞追上去,喊道:“谢争!”

    众人喧哗,谢争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看向薛镜辞,神色冷淡。

    薛镜辞追上去,像是怕他来不及听,语速比往时快了许多:“我找了你许久,你怎么不理我?”

    谢争抬眸朝他瞥去:“你找我有事?”

    薛镜辞一时愣住,没想到谢争会是这个反应。

    他想起谢争身后还跟着一众内门弟子,心里边自然而然地替他寻好了理由,低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身份不同,当着众人的面许多事情身不由己。”

    “可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能不能寻个安静的地方?”

    谢争眼底浮起厌恶,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没什么话可说。”

    薛镜辞向来淡漠的躯壳像是被砸开了裂口,睁大了眼睛看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心口处传来隐隐的酸胀与刺痛,这感觉极为熟悉,就像阿婆死去的那天一样。

    薛镜辞不明白这种感觉代表什么。

    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谢争的手,却被谢争避开,落了个空。

    指尖早被冻得通红,薛镜辞迟缓地收回手,抬眼看他:“谢争,你当真不想见我?”

    谢争收回手,轻轻掸了下衣袖,并未开口。

    而一旁的弟子早已忍不住,上前迟早道:“又是你,这几年来一直纠缠不休,是听不懂人话吗!谢师兄,不必理会这疯子。”

    若是以往,谢争不会忍让旁人对于薛镜辞的狂悖之言,可他却没有责备那弟子的话,只疏离地问道:“你还有事?”

    薛镜辞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他伸手解下了腰间的储物袋:“你的东西还在我这。”

    这储物袋里装的,是薛镜辞当初渡劫前从渝城的家里带走的,全是谢争曾经用过的东西。

    他想着谢争或许日后还有用处,便一直精心呵护至今。

    薛镜辞从怀中又翻出一块玉佩,与储物袋递给谢争。

    “既如此,都还给你。”

    谢争却将那储物袋随手丢给了身边的弟子,漫不经心道:“没用的东西,都丢了吧。”

    他向来狂傲,身后弟子习以为常,直接将手伸出悬崖边轻轻一松。

    储物袋坠落下去,半点声息也听不见,彻底消融在云海之中。

    薛镜辞此刻才确定了谢争的想法,他是真的不愿与自己再有干系。

    于是他弯下腰,以外门弟子的身份对谢争行了拜别礼,转身撑着伞向山下走。

    谢争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薛镜辞的背影。

    大风吹来,卷得地上残雪纷飞,而新雪仍簌簌落下,很快就将那个瘦削的背影吞没了。

    小弟子察觉到他紧握的指尖里有一抹红色,似是那人留下的玉佩便问道:“谢师兄,这玉佩可要一同……”

    谢争没回答,再不看他,向朝山峰处行去。

    上清峰的山路崎岖狭窄,只容得下一人独行。

    因此薛镜辞一路走去,并未再遇到什么人,只有风声与雪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这熟悉的声音,令他想起了十年前。

    那也是在一个雪天,他撑着伞,遮在谢争的头上,问他要不要跟自己走。

    彼时那人身影落魄,目光却纯澈坚韧,拖着断腿踉跄着与他回到了那简陋的屋子里。

    如今他锦衣华服,高不可攀,却与他背道而驰,走向截然不同的路。

    谢争向上走,去往那清冷孤傲的山巅,薛镜辞顺路而下,回到山脚那僻静无人的小院。

    朝阳的金辉洒在翻腾的云海上。

    雪花似鹅毛雨般汹涌飘洒,很快将上下两行脚印埋没,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未有谁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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