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黑漆漆的,窗紧闭着,就连月光也透不进来。
薛镜辞不喜欢黑暗的环境,对他而言,黑暗代表着危险,所以手指一捻,屋里的灯就全都亮起来。
萧寻猛地闭上眼,像是不适应光的映照,抬手挡了挡。
薛镜辞上下打量他一番,没发觉哪里受伤,如实道:“我去找谢争了。”
萧寻强扯出一个笑容:“师父与他是故交?”
不等薛镜辞开口,萧寻便自己反驳道:“又不像。”
见薛镜辞没有反应,似是默认了与谢争不算故交,萧寻紧绷的表情才松弛下来。
他又试探着问道:“既然不是故交……”
薛镜辞依然不回答,萧寻意味深长问:“师父深夜还去找他,莫非师父与他是仇敌?”
当初薛镜辞去找谢争一事,早就在宗门内传遍。
萧寻入门虽晚,或多或少也听说过一些,有这样的猜测并不奇怪。
薛镜辞并未觉得奇怪,只是摇摇头道:“谈不上,我和他之间没什么可说的。”
萧寻低下头,眼中的阴郁泛滥,久久无法消磨。
无论是爱还是恨,说到底都是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才会生出的情绪。
上一世,他也曾向薛镜辞问起谢争的事情,那时候薛镜辞也是这般回答他。
他本以为谢争与薛镜辞之间确实无甚交集,门内的事情也不过是添油加醋的谣传。
直到后来,薛镜辞竟为了救谢争而坠崖,谢争发疯般地找到自己,萧寻才渐渐知晓两人在下界的过往。
萧寻抬头看向灯火下的薛镜辞,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记得师父死后,自己就再也没有熄灭过夜里的灯。
这世上所有能够招魂的邪术功法他都练了一遍,却只招来些不知名姓的孤魂野鬼。
后来有个小鬼告诉他,坠崖之人的灵魂会被束缚在地上,永世难以逃脱。
于是他去到崖底,发了疯般一寸一寸地找……
“师父。”
萧寻轻轻唤了一声,死死抓住薛镜辞的手央求:“你先别走好吗,陪我一会,就一会儿……”
上辈子他与薛镜辞认识得太迟,来不及阻止许多事情,但这一次却不一样了。
他会彻彻底底取代谢争的位置,绝不会让薛镜辞再去救他。
薛镜辞察觉到萧寻的状态不对,可人都有无法言说的事,于是并没有多问,只是抽回手,在他身边打坐了起来。
萧寻终于从前世种种里回神。
他再次抬头,已经很好的藏起了心中的情绪。
半个时辰过去,薛镜辞才从入境的状态脱离,察觉萧寻正看着自己,问道:“好些了?”
萧寻面色有愧:“师父不问我缘由?”
薛镜辞道:“你想说自然会说。”
萧寻抬眼道:“其实昨日顶撞谢师兄,我心里是很畏惧的,晚间发现师父不见了,我才觉得害怕。”
“师父勿怪,像我这种身份,不谨慎一点,是没法活下来的。”
见他如此坦然,薛镜辞神色稍缓,没有打断他的话。
“过去人人都能踩我一脚,直到我入了宗门,遇到师父,才得到尊重。”
萧寻垂眸,藏住眼底的眷恋,像是许下承诺般说道:“我知道师父是真心为我好,所以即便今日是宗主污蔑您清白,我也会站在你这边。”
薛镜辞定定地看着萧寻,忽然问道:“可你第一次见我,就为我说话,那时候也不怕吗?”
萧寻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看着他笑了笑,道:“其实您很久以前就帮过我,只是您不记得了。”
薛镜辞全然想不起自己曾经见过萧寻,便追问道:“什么时候?”
萧寻却不回答,只是温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师父那时也只是路过随手而为,夜已至深,徒儿回房去睡了,师父好好休息。”
薛镜辞对旁人的过往并不好奇,既然萧寻不愿说,他便不问了。
他在床榻上躺下,耳边听见小猫上蹿下跳的声音,便睁眼问道:“你有话想说?”
系统摇着尾巴,问道:“宿主,今日谢争说你修炼过邪功,这事儿是真的吗?”
薛镜辞想了想:“不知道。”
他所修功法乃是自创,融合过许多宗派的功法,与旁人的都不一样。
系统问道:“若是邪功,我们在凌虚宗这么久,为何无人发现?”
薛镜辞道:“我所修功法繁杂,自己都不清楚是哪宗哪派了,何况是他们。”
见小猫歪着脑袋打量,薛镜辞将他抱起来,指尖轻晃,一点精纯幽黑的气息便冒了出来。
系统吓得尾巴竖起,爪子赶紧抱住薛镜辞的手指,用力吹了几口气,试图将黑气吹熄。
它慌慌张张道:“看着的确不像什么好东西,宿主你可不能在外人面前展露,不然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系统看向薛镜辞,知晓宿主与旁人不同,对于正邪之分并无那么强的执念。
只是人与人并不相同,谢争那人素来善恶分明,眼中容不下半点沙子。
系统欲言又止,想了想觉得既然已经与谢争分道扬镳,也就不必再为那个人忧神。眼下还是尽快将萧寻收为徒弟,继续做任务更重要。
薛镜辞向来心宽,见系统不问了,他也不再去想这事,打算睡下。
刚闭上眼睛,忽然听见有人轻轻敲窗,瞬间坐起身来。
“什么人?”
系统也竖起瞳孔,喵喵示威,还让不让它睡觉啦!
它原本胆小,今日朝谢争那厮的屋子内丢了老鼠,顿觉自己与过往不同,足以保护好宿主。
“是我。”
窗外传来清亮的声音,接着便自报家门:“许忘。”
闻言薛镜辞便拉开窗,未见其人,一支桃花倒是先送进来,许忘坐在窗边,也不进来,一副随时打算逃走的架势。
这些年薛镜辞没少从许忘手上买消息,看惯了他这幅贼样子,便问:“先前让你帮忙打听的事情,可有眉目?”
许忘拎过来一小坛酒,道:“就不能先喝一杯叙叙旧,再谈生意吗?”
薛镜辞很少将力气花在无用之事上面,比如叙旧。
不过喝酒不算无用之事。
他点头道:“可以。”
许忘拿出酒,薛镜辞专心地喝,他专心地说话。
先前下凡界的时候,薛镜辞察觉有魔修出没,但周紫陌却不让他插手此事。
他只好托许忘打听。
许忘神色正经了些,说道:“魔界近来异动频繁,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薛镜辞放下酒杯:“找人?”
“就和正道那边去寻谢争差不多。我打听到,魔修亦有擅长预言之人,占卜出百年之内,魔修会降生一名身负特殊血脉之人,可以彻底破开天门阵法。”
许忘将酒杯放在窗台上:“只是那人恐怕没有谢争这样的好命,会被顶级宗门带回,倾尽一切去栽培。魔修行事向来狠厉乖张,若真找到那个人,怕是第一时间想方设法地掠夺那血脉。”
提起谢争,许忘才想起来问:“你这一次从凡界回来,想是已经换到令牌去见谢争了吧?”
薛镜辞放下酒杯,淡淡道:“他如今早已今非昔比。”
许忘沉默一瞬,懂了他话中之意,不再追问,安慰道:“不提他了。从前来你院子,可都只有你一人,方才从你房中离开的那人又是谁?”
薛镜辞抬眼看他,这才说道:“萧寻,我新收的弟子。”
许忘啧啧摇头:“你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小心又是只白眼狼,反过来咬你一口。”
薛镜辞没说话,许忘捡起花枝递到他面前:“你一个人多潇洒自在,为何偏要收弟子,劳心又劳力。”
许忘看到手中花枝,才想起了什么。
“对了,洛城牡丹花开,有人让我将此物带给你。”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水滴状的琥珀,这琥珀足有成人手掌般大小,里面竟封着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
牡丹可是上界养不活的东西,娇贵极了,薛镜辞诧异抬头,问道:“你竟能通行去下界?”
下凡需要通行令牌,许忘是散修自然拿不到,想来是有其他的手段。
许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宗门弟子,不要多问。”
薛镜辞从储物袋中掏出许多灵石,认真道:“我加钱买。”
许忘看着他笑了:“小朋友,我也不是什么生意都做。”
见薛镜辞沉默下来,许忘主动逗他:“让我送东西的这人,年纪不大,好像叫……裴荒?他与你是什么关系?我问他是否要给你带话,他又说不必,只说故友相赠即可。”
听到裴荒二字,薛镜辞轻笑一声。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非要留下那个刻了荒字的木牌。
薛镜辞傻乐的模样难得一见。
许忘仔仔细细打量他,好好欣赏一番月下美人的笑颜,然后方才打趣道:“不会是你的小情人吧,用不用我带点什么东西给他?”
薛镜辞收了花,摇头说不用。
“萍水相识罢了。”
许忘仍是好奇:“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薛镜辞知他爱财,便道:“再问可就要收钱了。”
许忘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外头有巡视弟子经过,身形一晃,便瞬间消失在夜色里,也不知是什么身法,竟如此神出鬼没。
那支桃花被丢回来,就算是告别了,薛镜辞早就习惯,不以为意的关上窗。
系统凑到薛镜辞手边,歪着脑袋去看琥珀,问道:“好漂亮,这是那小鬼送的吗?”
薛镜辞点头,琥珀映着月光,散发出淡淡的光,令他下意识忆起洛城的万盏灯火。
系统却只顾盯着封在琥珀内的牡丹,只觉得花瓣娇艳欲滴,明艳绚丽,衬在薛镜辞莹白如玉的掌心上,人与花都十分漂亮。
它嘀嘀咕咕道:“这小鬼年纪不大,本事倒不小嘛。竟能说动上界的修士替他送东西,算他有心了。”
薛镜辞看它一眼,不知为何想起少年强调自己年纪的事。
他揉揉小猫,说道:“阿裴如今长大了许多,日后你提到他,也别叫小鬼了。”
“那我叫他什么?”
系统晃晃尾巴,扭过脑袋说道:“反正不叫他阿裴,我可还记着,上回他说我快死了的事。”
薛镜辞也想起那事,忍不住笑起来。
他摸出那块刻着荒字的木牌,认真的看了许久,又想起自己被偷走的弟子玉牌,轻声呢喃:“小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