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光流淌,喜烛还在继续燃烧着。
宋云棠精神紧绷了一整天,早上天未亮就被叫醒,被众丫鬟婆子折腾了大半天,早在进入喜房的时候她就已经精疲力尽了。
后面喝过粥之后胃舒服了不少,又被跟着沈砚进来的那些人吵着,直接把她的倦意给吵飞了。
今天与沈砚接触之后,再次确定对方不是谢豫那种人,于是一直忐忑不安的心也放到了肚子里,这会儿在床上等沈砚沐浴的时候打起了瞌睡。
净室的水声还没有停下,想起临走前娘亲塞给她的那本书,叮嘱她在圆房前定要看一遍,于是昏昏欲睡中强撑着下了榻,蹑手蹑脚走到装有那本书的涂有红漆的箱子跟前。
转头看了一眼净室的房间,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一边听着里头的动静,一边打开箱子,将被一堆衣裳压在底下的一本封面没有写字的书取了出来,这本书看起来已经有些旧了,泛黄的封面一角微微卷起。
她又做贼般往净室的门悄悄看了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把箱子盖好,然后揣着那本书回到了床上。
窝在榻上的一角,宋云棠谨慎地翻开了那书的第一页,入眼的是两个不着寸缕男女纠缠在一起的画面。
这画面实在是太过扎眼,她前世因为出了那桩事情,宋府急着要把她嫁出去,所以出嫁的时候娘亲并未给她这种书,许是觉得她不需要。
瞌睡去了一半,抖着手又往下翻了翻,后面的也全是这种,而且还颇多不同的动作花样,看得人瞠目结舌。
心跳也随着翻书的动作砰砰直跳,翻完最后一页,她郑重地合上这本书放在一旁,深呼吸了几个来回,眼睛又不由自主地撇向那本书。
要不再看一眼?
方才的翻第一遍她并没有认真看,估摸着沈砚一时半会儿还没有那么快出来,她咬了咬唇,又捞起被她扔在一边的书。
为了日后不走前世的老路,惹对方的厌烦,她憋了憋气,靠着背又哆嗦着手重新掀开了第一页......
烛火燃了三分之一,净室的门终于是开了。
沈砚出来的时候带着水汽,看到被装饰成喜房的房间时依旧有些不太习惯。
从他听见宋云棠在她父亲的书房说要退婚开始,到今天他们二人成亲,仅仅只过了一个多月。
最开始他还道是宋府那头急着把四姑娘嫁过来,后来才知道是宋云棠自己着急着嫁给他。
总觉得有些反常。
一个月前,萧淮还找了他,提醒他宋云棠与安远侯世子谢豫走得很近,关系大约不一般。
原本也没有什么,大晋朝民风开放,男子与女子之间不同前朝那般严格,谢豫与宋府三姑娘自小青梅竹马,谢豫偶尔会去宋府找对方,除此之外俩人也常常约着一起逛街游湖或者其他。
宋府上下都眼熟谢豫,她这个做堂妹的与之相熟并不奇怪。
坏就坏在安远候是太子一党的人,身为安远候世子的谢豫自然也是太子那边的。
且那日他在书房外听见了宋父质问宋云棠是否对谢豫存了别的心思,对方却沉默了。
如今朝堂表面风平浪静,而背地里却暗潮汹涌,稍有不慎就不会粉身碎骨。
朝中分为几个派系,太子与诸位皇子之间针锋相对,暗地里互相较劲,这也是皇帝默许的。
沈砚的母亲与三皇子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是以被人归为了三皇子一党,即使萧淮表面上没有争储的心思,但也依旧逃不过被太子猜忌。
因着宋府四姑娘与自己的表兄有婚约在身,所以萧淮暗中派人盯过几次,最后发现她与谢豫越走越近,这才不得不提醒自己的表兄。
免得成亲之后被对方帮着太子把他给算计了。
单萧淮说得这些都足够让沈砚不得不防着,可他到底不相信以宋父的人品,会养出那样心思深沉的女儿。
耳边烛花突然爆开,回过神来,他朝着拨步床走去。
目光扫向帐子里头的时候却顿住了。
只见少女正散着一头乌发微绻着身子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下压着一半鸳鸯锦被,半张脸枕着软枕,两靥薄红,淡粉微翘的双唇此时正紧闭着,俨然是已经熟睡的模样。
按理说成婚后夫妇睡同一张榻上,丈夫睡在里侧,而妻子则要睡在外边,这是为了方便夜里伺候丈夫。
看着躺在里侧睡得正香的宋云棠,想她从前应该是被一群人伺候的,自是理直气壮没把这种规矩当一回事,沈砚没有要将她唤醒的意思。
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为了不圆房,而故意趁着他沐浴完之前就先睡了。
沈砚眉头微蹙,从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在外边铺好,这才上了床正要躺下,想到如今还是春天,她身上只盖了一点的被子,半夜怕是要被冷醒,只好朝着她那边伸出手,想要替她把压在身下的被子抽出来盖好。
他倾身靠近宋云棠,不经意看见她因为睡觉而微微敞开的衣襟,目光触及到精致锁骨之下白如凝脂的肌肤,隐在衣襟里面浓浓的春色随着她浅浅的呼吸半隐半现。
手上的动作一滞,沈砚连忙移开目光。
随着鸳鸯锦被遮住春光,他看见她的左手露在被子外面,手中还握着一卷书。
抬手过去把书轻轻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许是被他的动作惊动了,少女嘴里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但是很快又没有了声音。
小心把书拿了过来,他原本没有好奇的心思,只是要合上的时候陡然看见了被她翻开的那页。
上面赤裸着身体的男女正以一种令人难以启齿的姿势抱在一起,沈砚的视线并未在上面停留,很久就合上那书放好。
原本不愿意嫁给自己的宋云棠,在睡前看那种书,让此时的沈砚不知作何感想,开始有点看不透她了。
他轻叹了一声,最终放下了帐子,盖着从柜子里抱出来的被子躺下了。
一夜无梦。
翌日天才亮了没多久,宋云棠就被沁雪叫醒了。
以为还在宋府,宋云棠下意识拉过锦被蒙住自己的脸不肯起床,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浓浓的撒娇意味:“沁雪姐姐,我好累,让我再睡一会儿。”
在外间伺候沈砚的小厮听了这声音,赶紧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显然大家听到累这个字的时候都误会了什么,以为这对新婚主子昨晚已经圆房了,尤其是小厮青堰,不敢想象素日里清心寡欲的郎君在洞房花烛夜的场景。
沈砚不知道众人的想法,今天要去正堂给母亲敬茶,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是母亲还在,她身子不好,却是不能让她久等。
为了不让母亲在那边等他们太久,穿戴好的沈砚转身进了里间,就看见沁雪正站在床边耐着性子哄对方起床。
沁雪好说歹说,锦被里的人仍旧一动不动。
她这位主子素来被娇惯,每天起床都要她哄许久,最后才会不情不愿地起床,若是惹这位小祖宗不高兴了,她还会使性子不去给宋府那位老祖宗请安,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就会挨上几句夫人的骂。
可如今与在宋府时不一样,姑娘现在已经嫁进了沈家,不能像以前那般任性,尤其是今天还要给婆母敬茶,要是去迟了了,说不定还会给婆母留下不好的印象。
眼见着已经穿戴整齐的姑爷走了进来,沁雪心里立刻替宋云棠担心起来,虽说姑爷的脾气看着挺好的,可万一姑爷这回生气了如何是好?
被子里的人儿并不知道沁雪忐忑的心情,迷迷糊糊中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对方哄自己起床的声音,以为是她放弃,索性换了个舒服姿势准备接着睡觉。
然而下一刻,一道温和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今早还要给母亲敬茶,别让她等久了。”
这声音落在宋云棠的耳中犹如惊雷,一瞬间就在她的脑中炸开了花,将她的睡意瞬间赶走。
她一个激灵掀开被子,然后坐起身忙让沁雪伺候着穿了鞋袜,下地后一边往妆奁前走还一边对着沁雪嗔道:“怎么不早叫我醒来,你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变脸快得让沈砚都没有反应过来,见伺候她的两个下人面色平静,他便知道她平日里大概就是这样的。
晴雨从箱子里拿了一套海棠红的衣裳走到宋云棠的身边,看着是要伺候她穿衣。
人既然已经起了,沈砚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在看见绕到宋云棠身后要褪去她昨夜穿的寝衣,露出她雪白的肩后,他忙移开目光抬脚便出去了。
以为姑娘家穿戴要花上好些时间,尤其是宋云棠这种出自世家大族的小姐,少不得要精心装扮一番。
没想到的是,沈砚在院中的海棠树下只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偏头就看见宋云棠被两个丫鬟拥着走了出来,换了浓妆的她显得清丽,仿若出水芙蓉,那身海棠红的衣裳衬得她肌肤胜雪。
见了站在院中的沈砚,她有点不好意思道:“让郎君久等。”
那双漆黑的眸子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等对方款款走到他身边,这才对着她道:“母亲已在正堂,走吧。”
宋云棠见对方脸上似乎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样子,这才弯了弯眼睛跟了上去。
二人并肩出了院子,拐上了游廊。
沈家不大,即便昨天她头上顶着喜帕,也记下了从正堂到喜房的路。
两名丫鬟落后他们夫妇二人几步远,宋云棠走到一半的时候,终于还是没忍住看向走在她身边的男人。
传闻六年前沈砚中状元的时候才十八岁,是当时榜上最年轻的一位,又生得一张眉目舒朗的脸,想来让不少女子心向往之。
看着他完美的侧脸,宋云棠在心里恶狠狠地唾弃了一遍谢豫,前世她当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他,与身边的男人比起来,谢豫简直就是没眼看。
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沈砚性子比谢豫好了许多,不会动不动就给她冷脸看,或者对她冷嘲热讽。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沈砚朝她这边看来,恰巧看见她眼中来不及收起的嫌弃之色。
他面上不显,知道她原就不满意这桩婚事,会对他不满也是属实正常,索性假装没看见那抹嫌弃,只温声问她:“怎么了?”
偷看对方被当场发现,饶是她脸皮再厚也不禁红了脸,为了不让对方觉得被冒犯,尴尬中她随便寻了个话头。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在对方耐心的等待之下,这才软着声音问道:“我有件事想求郎君,若是我说了,郎君是否会不高兴?”
素来骄纵的少女像一只小猫,在他面前收起了自己的爪子,于他眼前小心试探。
沈砚见她这幅样子,旋即浅笑了一下,温声道:“但说无妨。”
温润的笑声落在耳中,便知道对方定然不会同自己计较,宋云棠放下心,她仰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靠近沈砚,小声问他:“榻上的软枕和被子我用着不舒服,有点硌人,我身上还留着被硌到的印子,郎君可否把它们换了?”
想到昨晚宋云棠睡得那么沉,怎么也看都不像是被硌到的样子,沈砚下意识往她的后颈看去。
她梳着妇人的发髻,所有头发都被盘了上去,似乎为了给他看被压出的痕迹,此时她为了配合他而微微低了头,他一低头就能看她那修长雪白的脖颈,从海棠色的衣襟里伸出来。
视线往里一点,刚好可以看见几道红痕,那形状像是软枕上用丝线绣的牡丹花瓣。
真是,娇气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