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公果真有大才,不枉圣上如此看重你。”冯保笑眯眯的拍拍徐世衡的肩,无不欣慰:“咱家也算慧眼识珠了一回,当年那么些太监里,一眼就挑中了你在御前伺候,那会咱家就觉得你不是凡物。如今来看,你也果真没丢咱家的面。”
徐世衡诚惶诚恐:“小的能有今日,离不开大监的栽培,此生此世断不敢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好好办差,忠于圣上,便是对咱家的报答。”冯保道,又信任有加的交代:“文云庭那差便交给你去办,千万要办的尽善尽美,莫辜负圣上的一番信任。”
徐世衡深低了头:“小的谢过大监栽培。”
看了眼徐世衡离去的身影,冯保暗哼了声。
文云庭那差,可不是那么好办的。办轻了,自厌弃于圣上,办重了,那无疑是开罪了贵妃。
个中拿捏的尺度,又岂是那般容易。
昭狱的人显然提前收到了信,见徐世衡过来,就直接开了狱门。
接待他的是锦衣卫的副指挥使,虽然司礼监与锦衣卫平日谁也瞧不上谁,可到底也同属皇家私器,都是圣上孤臣,也勉强算是同气连枝,所以平日见了也能维持些面上的客气。
副使将人迎到了刑房,指着百般刑具,直截了当的问:“用哪个?”
徐世衡的目光从那些染血的刑具上掠过,没有迟疑:“敲断一腿,刺字黥面。”
副使问:“敲断几分程度?”
“日后,不良于行。”
副使明了,招手让人拖囚犯过来,徐世衡转身离开刑房去外头候着,与被拖进来的囚犯擦身而过。
不多时,里面传来些发痛的闷哼声,很快便有惊怒痛骂声传出。
“大丈夫死就死矣,断不受这屈辱!滚开!”
里面愤然怒斥,可无济于事,很快那怒斥就变成了惨嚎。
副使出来,朝刑房内示意了下,表示此间事了。
徐世衡回神,掏出银票塞他手里:“深夜叨扰,副使受累了。这是给卫所弟兄们的吃酒钱,望莫要推辞。”
副使挑眉,接过后道了句:“都是给圣上办事,徐公公何必这般客气。”
说完,就笑着招呼人暂且离开。
等人都走远了,徐世衡方再次进了刑房。
文云庭脱力狼狈栽倒在刑架上,右小腿耷拉下来,被折翻了不正常的弧度。本来光洁的左侧额头上,此刻不断有血顺着几道血口子流下来,流的半张脸都是。
见人进来,他睁了眼忿而狂怒的看过去。随即慢慢别开眼。
徐世衡没有言语,上前去给他解开束缚的镣铐。
稍稍一动便牵动伤处,痛得文云庭脸冒冷汗,浑身痉挛。
徐世衡立在原处等他缓了会,这方搀扶着人一步一步往刑房外的方向走去。
“圣上,是要放了我?”
没走两步,文云庭停了下来,沙着嗓子疑虑问。
徐世衡亦停下来,隔了半会,方道:“贵妃娘娘犯了心绞痛,圣上刚不久去探望了。”
文云庭浑身一震。
徐世衡搀扶着他继续走,快至刑房门口时,听得有艰涩的低喃声传入耳中——
“错了,父亲错了。朝堂本就是男人的事,不该牵扯到她……是父亲错了。”
“若,倘若我有那么一日。”
“千万记着,莫叫我的死讯传入她的耳中。”
“她……已经,够苦了。”
他喃喃低语,不知是说给谁听。
徐世衡犹似未闻,扶着他一步步走过幽暗血腥的牢房通道。
副使远远瞧见,就招呼人去帮忙扶过。
徐世衡对副使道:“圣上旨意,文相公受过惩处后,可放还归家。”
副使当即令道:“来啊,送文相公回文府。”
两名锦衣卫过来,当即将人搀走。
办完了差事,徐世衡也没停留,当即告退离去。
在他离开不久后,刑房隔壁的监听密室里缩出来个瘦小太监,朝副使颔首示意一番,就如鬼魅般匆匆而去。
副使嗤了声,对冯保的计俩不予评价,只扬了扬手里票子,笑说:“等天亮下了值,带你们吃酒去。”
太监所,徐世衡向冯保回禀了差事。
冯保抚着浮尘,眼皮动了下:“没了?”
徐世衡只停顿半息,就请罪道:“不敢瞒大监,小的多嘴朝文相公隐晦提了句贵妃娘娘的苦心,妄想着在贵妃娘娘那里能讨得个人情。”
冯保皱眉,不赞同的看他:“你这可不合规矩啊。”
“是小的多嘴,此刻也是后悔不已。小的知错,甘愿领罚。”
“你啊,说你谨慎吧,有时候又莽撞。”冯保叹:“昭狱的人跟咱不是一条心,咱家怕他那里风声不紧,所以也不敢包庇你。你就去领二十杖的罚吧,以后记住这教训,这犯忌讳的事啊,断不能再做。”
徐世衡感恩谢过。
翌日早朝过后,冯保去勤政殿向圣上回禀,差事已经办妥。
当然,徐世衡的错他当然也不会替瞒着,皆如实禀告。
御座上的人持笔蘸了下红墨,随口问了句:“那文云庭如何反应的?”
冯保就一五一十的道来。可等说到最后一句时,他额头的冷汗刷的下就下来了。
心中大悔,他实该先让那徐世衡过来御前禀完事再去领罚的。
朱笔在奏折上听过半瞬,随后方继续圈过。
“你说,朕可是让贵妃受苦了?”
冯保即刻回道:“圣上待贵妃娘娘的恩宠,那是宫里上下都有目共睹的,不知多少人都钦羡着,想必娘娘也是看在眼里,念在心里。娘娘在这宫里舒心着呢,吃的用的全都是顶顶好的,怎么可能会有丁点的苦?那文相公大概也是一时失态,口不择言了。”
大殿里鸦雀无声。
“下去。”
冯保压着冷汗,躬身后退。
没退两步,有太监从外头趋步进殿,双手高举一香囊于顶。
“圣……圣上,岚才人刚遣宫人送来香囊……让奴才,转呈御案。”
御座的人不动如山,犹似未闻。
本就慑于殿内不同寻常气氛的太监,刹那双手发抖,腿肚子开始抽筋。
冯保急给他打着眼色,好在那太监接收的及时,维持着来时的姿势,躬低着身高举香囊悄无声息的后退。
待两人退出大殿,那太监感激谢过冯保的大恩。
冯保不耐的挥手:“以后长点眼色。”
那太监羞愧应是。后知后觉想到手里托举的香囊,就忙问此物要如何处置。
冯保撩了眼皮扫了眼,随意道:“拿走吧,你自个看着处置。”
那太监张大嘴:“啊?”
圣驾在酉时刚过的时候,停在了长信宫。
后宫妃嫔便也心里明了,今夜圣上必然是留宿的,所以除却少量不死心的,大部分妃嫔皆不再遣人外出打探。
于嬷嬷刚沏好茶,提着茶壶就要去暖阁里伺候茶水。
冯保在暖阁外头候着,见此就堆着笑迎上前半步,刚刚好就挡了于嬷嬷去路。
“嬷嬷,这茶水暂且不急着上。”
于嬷嬷先一怔,随后反应过来。
“这……天还未完全黑透呢……”
她干巴巴说了句,下意识往暖阁门的方向揪心看了眼。
冯保笑着拉过她:“嬷嬷且先去歇着罢,咱家在这守着,若有事需要您的,再让人去唤您过来。”
于嬷嬷虚笑道:“不用,我这身体壮实的很,累不着。况且娘娘少不得我伺候,我得在这候着,等着娘娘传唤。”
冯保遂不再劝。
暖阁里,朱靖解了鹤氅,朝她逼近一步。
文茵下意识连退两步。在他朝她走第二步时,她生生遏制住欲要再次后退的脚步。
他在离她半步处停住,伸手朝她脸颊摸来。
“别怕,朕又吃不了你。”
他嗓音自上而下,低沉缠绵。
文茵轻颤着眼帘,温柔细致的眉眼轻轻别过。
朱靖眸色渐暗,屈指在她面颊缓慢划过,反复游移。
“今日你身子可爽利?”
“……爽利的。”
他指尖压了压她眼角,手掌就朝后绕过她鬓发,拔下她乌发间的珍珠发簪。
发簪一落,她浓密顺滑的乌发披落下来。
他定定看着,而后俯身将她拦腰抱起走向暖榻,步子迈的又大又稳。
被他放置于榻间的文茵,双手交叠搭在腹前,安安静静闭着眸。
放了层层叠叠的床帐,朱靖跨上榻来,于帐内昏暗的光线里倾下了身。
暖阁里些微动静若有似无传出时,外头候着的于嬷嬷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冯保余光瞥见,多有无奈,每回圣上过来,长信宫这位老嬷嬷便是掩不住的焦心。若旁的不知情的人见了,怕得将她当做那见不得儿子儿媳和睦的刻薄婆婆。
“咳。”冯保轻咳一声,见于嬷嬷看过来,方似不经意间般说起:“圣上让文相公归家了,真是龙恩浩荡啊。唉,您是不知文相公犯了多大的罪过,这要换作旁人,脑袋不掉上几回这罪过都消不去。偏到了文相公这,圣上几回都重拿轻放,说到底也是念及着贵妃娘娘。”
这番话如重锤一般落下,砸的于嬷嬷脑袋空了一瞬。
冯保点到为止,不再言语。
室内,朱靖墨发披垂,腰身肌肉紧实。
昏暗光线中他黑眸深不见底,眸光带着侵略性,低垂寸寸打量。
此刻的她濡湿着潮绯脸庞,无力随他而动,被迫仰着脆弱的白皙颈子,就宛如那受戮的天鹅。这个权门底蕴培养出来的女子,美如月华,如那天上月。
“圣上不要……”
她睁了眸,濡湿柔软的手心急攥他手腕,那自她红唇溢出的几节无规律的气音,扰的他心尖似疼似痒。
他嗓音混沌,却依旧耐着性子试图安抚:“贵妃,夫妻敦伦,本不是什么可耻之事,你可以稍稍放开一些。”
他掌腹轻抚她细薄的肩背,稍加力道抬起,要看她更多妖娆的姿态。
“圣上!”文茵颤着唇,清莹的眸里蓄起脆弱的泪光:“圣上……可否给臣妾尊重与体面,莫让臣妾在妖姬二字之余,再平添虚浮浪荡、不知廉耻的批语……”
室内一寂。
他的神情隐没在朦胧昏暗的光线里。
“是朕的不是。”
这句过后,接下来的床榻事草草结束。
拉开床帐,朱靖摇了铃,披了衣裳下地。
外头于嬷嬷稍松口气,忙招呼人端了水盆,她亲自端了进去。
冯保也进去伺候他们圣上梳洗。
“去灌些凉茶过来。”
刚放下盥洗用物的冯保一怔,刚要出言劝说这寒冬凉茶伤身,下一刻却被对方扫来的寒邃目光给冻在当场。
冯保一颤再不敢多嘴,急忙退出去备那凉茶。
于嬷嬷仔细给文茵擦着身子,虽然那痕迹不多,可纵只是寥寥几处,都让她心疼极了。
文茵的眸光轻微扫过腰腹的几处。其实他确是个待妃嫔温和的帝王,床榻之间很有风度,鲜少会自顾放纵孟浪,反倒常常会隐忍克制顾及些她的感受。
可那又如何呢?对方的每一分碰触,都让她犹如针刺。
梳洗罢,其他人退了出去。
“圣上,是臣妾……扫您的兴了吗?”
清清婉婉的嗓音自榻间传来,让立在案前倒凉茶的朱靖动作一顿。
“贵妃多虑了。今夜你累着了,快歇着罢。”
文茵低声应了,又柔婉道:“圣上明日还要早朝,您也要早些安置。”
朱靖手抚茶盏:“知道了。”
约莫半刻钟的功夫,朱靖方搁了茶盏,转身入了床榻。
榻间两床被褥,他一床,她一床。
怕这大梁皇宫的祖训规矩,没有人比她严守的更彻底。
朱靖躺下闭了眸,距离他半臂距离处,清浅的呼吸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