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殿上的所谓人证是坤宁宫的宫女采雪。
她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当日她是如何亲眼看见长信宫的大宫女念春大逆不道,借着宫里侍卫换防的间隙,与一侍卫私下会面,如何的眉来眼去,安通款曲。又说两人如何枉顾宫规,私相授受,交换信物。
说着就将一方绣了兰花的帕子双手擎上去。
“皇后娘娘请看,这就是从那侍卫身上搜出来的证据。”
皇后往那手帕上扫过眼,面浮了冷笑:“直接拿给贵妃去看,看看还认不认得自个大宫女的针线活。”
于嬷嬷抓过那帕子死死盯着。这些年她没少指点念春她们的针线活,所以她们每个人穿针引线的纹路她都认得。
拿着帕子她翻来覆去看过不下五遍,她终于确定这条帕子确是是那念春的。当即心头火起,暗骂念春那个不省心的净给她们娘娘捅娄子,切齿的想着等回去后该要如何收拾教训她。
“娘娘,看这手法确是与念春的针线活有些相似。但所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若是硬说这就是念春的帕子,这未免就武断了些。”于嬷嬷皱眉,斜眼往殿上宫女处狠扫了眼,“指不定是哪个小蹄子与念春有仇,特意寻了高人仿造的呢。”
于嬷嬷的这番话,让文茵几乎可以确定了,这帕子的确是那念春的无疑。现在她不敢确定的是,念春真的是做了犯宫规的事被人窥见,还是压根是中了旁人的圈套,再或者是如嬷嬷的托辞被人栽赃陷害。
不过看这殿上有备前来的架势,她觉得前两者的可能性较高。
目光转向殿上跪地的宫女,文茵发问:“你是哪日撞见的?”
那宫女显然是提前打好腹稿,直接回道:“三月初一那日。”
“当时撞见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仅奴婢一人。”
文茵了然的点头,突然转移话题:“你是坤宁宫的洒扫宫女?”
那宫女刚迟疑道了声是,就突闻那问声接踵而至:“你一个洒扫宫女去往御马监作何?就算是去尚衣监那也不顺路啊。再说了,”文茵声音淡淡,“就算去尚衣监、尚膳监也轮不到你个洒扫宫女去罢。”
那宫女讷讷难言。
文茵收回了稍微前倾的身体。这一刻她确认了,这事情背后有推手。
康嫔倏地掐住手心。
皇后是故意的!她故意露出这么个大破绽,显然是不想让她置身事外!
这步棋她走差了,她竟蠢得相信皇后是真蠢。
文茵缓慢的环顾在座妃嫔,这一瞬间,诸多想法在她脑中掠过。
这一局冲着她来的。
至于原因……不想让她太得意,打压她气焰?用一个宫女丑闻,让她名声更臭?知她遭人算计必定不肯罢休,势必闹得满宫风雨,惹来圣上不满?再或是她多年沉寂,有人想进一步试探她的底线?
或许这些原因都有。
文茵未扯了下唇角,却无丝毫笑意。
这点小手段她还真是不惧,只是在宫里讨生活总是难逃这样的事情,难免糟心。
示意于嬷嬷拿披风过来,她起身披上,脸色平静的系好细带。
“皇后娘娘,此事我知道了。”
此时的长信宫,坤宁宫的大太监带着人与长信宫的人对峙。
大太监擎着明黄懿旨:“奉皇后娘娘懿旨前来搜宫及带走□□宫廷的大宫女念春,还请姑娘让开。”
念秋俏脸生寒:“一切还要等我家娘娘回来再说。”
“那姑娘就别怪咱家无礼了。”
“放肆!我看你们谁敢!”
站在殿门口的念春看着这一幕,两眼发直,色如死灰。
念夏颤声问:“你……真的……”
念春没有回答,此时此刻长信宫的大宫女哪里还有往日的自傲恣意,早在那坤宁宫气势汹汹来人硬闯长信宫时,巨大的寒意已经将她完全包裹,让她几乎丧失了意识。
为什么会这样……她脑中混沌,眼神发直。
明明她都打算好了,等陪娘娘过完了这个生辰,便会向娘娘求个恩典,放她出宫。阿明哥很快就要外派当官了,到时候她就出宫随着阿明哥去外地,然后嫁给他,过上和和美美的日子。
明明等过阵子就可能实现的事情,怎么会突然发生眼前这一幕?
念夏观她神态,便知此事不离十。当即又气又急,狠狠甩开她的手。
“你怎么这么糊涂!”念夏气的眼圈发红,“你这么做,你想过……想过娘娘吗!你难道不知外头的人都怎么编排咱们娘娘,你还这么做,你!你!”
念夏话说不下去,眼泪直往下掉。
念春发直的眼神急遽的颤抖。
娘娘……娘娘这会在坤宁宫,可是因她而受非议,刁难?
她想到了外面那些愚人对娘娘不堪入耳的评价,想到了今日因她,娘娘或许要遭受更多的脏水泼身脏名诋毁,极大的悔恨就铺天盖地的将她湮没。
“我对不住娘娘,对不住娘娘……”
她泪水涟涟的喃喃,含泪环顾这座她生活了数年的宫殿。
这里,比她的家来的还让她亲。
她想到了刚被分配到长信宫那会,因为惧于娘娘在外的名声,还不敢往娘娘身边凑。可娘娘却从不计较这些,也不亏待她,念及当时她年岁小,还常常暗地里吩咐嬷嬷给她拿些零嘴吃。
有一回她在外头受了气,回来躲着哭,娘娘瞧见后非但不责怪,还温柔的抚了抚她头,问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这般要强,说她性子爱掐尖,将来是会吃亏的。末了还给了她些零嘴跟果子,又柔声安慰了她一番。
这些年来,娘娘待她恩重如山,四时八节宫里赏下的东西,娘娘也总会分给她们这些大宫女一些。在这宫里头,她穿的用的比之一些低位妃嫔都要好,说是奴婢,可她过的日子又哪像一个奴婢?
她摊开双手低头看着,大颗眼泪落在没半分茧子的娇嫩手心上。
她一个庄稼汉的女儿,在宫里过的是千金大小姐的日子,不受打不受骂,吃得好穿得好,走到哪儿都挺胸抬头,旁人都会敬着捧着,凭什么呢?还不是凭着娘娘给她撑腰。
可她又做了什么?
娘娘点点滴滴的恩情她尚来不及回报一二,如今却在恩将仇报!
圣上怎么想娘娘,外头人怎么想娘娘。全都是她的错。
极大的痛苦与绝望将她覆盖,念春的唇色雪白雪白的,脸色却灰败如泥。
“念夏……”在眼见着坤宁宫大太监就要带人冲进来搜宫之际,念春猛地抓住了念夏手腕,用力的,狠命的,“替我告诉娘娘,是奴婢让娘娘蒙羞了。这辈子这恩情奴婢是还不上了,若有来世……”
后面的话她没有续上,就突然一把甩开了念夏的手。
“念夏,替我好好伺候娘娘。”
这话迅速说完,她突然拔腿狂奔起来,与此同时伴随的是她凄厉的尖喝声:“皇后娘娘冤枉奴婢!奴婢今日以死以证清白!苍天啊,你睁眼看看,我念春冤枉啊——”
念夏完全没反应过来,刚被念春撒开的手还保持着伸出去抓她的姿势。
对峙的两方人马犹似被按了暂停键,齐齐僵硬扭头,目光里倒映着念夏头撞石柱的瞬间……
“啊——死人啦!!”
不知哪个尖叫一声,惊醒了宛如木柱子般的众人。
念秋握在腰间御令的手僵白。
她刚想要拿出来,她马上就能逼退了这些人。
坤宁宫的大太监见逼死了长信宫大宫女,眼见着事情直接闹大,当即吓得直接带人跑了。
念夏瘫坐在地,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摊艳红的血。
片刻后连滚带爬的起来,整个人似乎爆发了极大的冲击力,疯似的往外跑,边跑边厉声哭喊:“娘娘,娘娘——”
坤宁宫里,皇后还在发难:“贵妃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臣妾说的不清楚?”文茵容色淡淡,语气自然:“我早前些时日已经放了她的宫籍,按理说她如今已经不算宫里的人。既如此,朗未婚女未嫁,情投意合有何不可。”
“笑话,此事本宫如何不知?”
“反正臣妾已经给二十四衙门去了令,时间算来去宫籍的事应早办妥了才是。当然也不排除哪个环节延误,导致皇后这里消息滞后。”
文茵绕过桌案,直接朝殿外走:“明明应算件喜事,非要弄得满城风雨,何必呢。我长信宫大宫女与宫廷侍卫的婚事我赐下了,回头我将他们二人的喜糖喜果拿来分给各宫上下,沾沾喜气,去去晦气。”
皇后气的发抖。贵妃今日没给她留丝毫颜面。
她怒的刚想出声让贵妃留下,正在此时,却听得外头传来凄厉的哭声。
“娘娘,娘娘念春冤枉啊——”
凄厉破音的尖喊,伴着外头奴才呵斥推搡声,以及令人捂嘴拖出去的声音。
殿内,文茵的步子骤然停下。其他妃嫔脸色纷纷变幻,似皆有种大事要发生的预兆。
不等文茵吩咐,于嬷嬷已快步出殿,待见到被奴才压着那披头散发、满身狼狈的念夏时,当即震骇:“念夏你怎这般模样!”
与此同时,她朝四周那些押人的坤宁宫奴才们厉声喝斥:“给我松开她!”
念夏一经脱离桎梏,连滚带爬的朝于嬷嬷过去,而后朝着坤宁宫殿门方向噗通跪下,叩首痛哭——
“娘娘,念春为证清白,碰柱自裁了——”
“娘娘,她冤枉啊娘娘,她没有与人私通!”
“娘娘,她至死都在喊老天爷睁眼,至死都在说自己清白——”
“娘娘,您要为她做主啊……”
一声一声的娘娘,将殿里的文茵唤得身如石柱,也将端坐高位的皇后唤得,颤身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