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美凤又出差香江了,陈东方和马哥送了一趟货,又和吴哥送了一趟,路上都很平静,没遇到周扒皮的人或者破烂王的人捣乱。
年味越来越浓了。街头巷尾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喜庆的中国结随风舞动,商场里循环播放着欢快的新年歌曲,人们忙着挑选新衣、购置年货,大包小包的礼盒堆满了手推车。这一年不知为什么,街头开放播放”我家住在黄土高坡,西北风从坡上刮过”,陈东方听了热血沸腾,在粗犷的歌声中,想起了自己的老家。
陈东方看到人们采购最多的是各种腊味,像腊肠、腊肉、腊鱼。孩子们的眼睛则盯着那些小吃,像油角、蛋散、油环、炒米饼、煎堆(又叫麻球)、笑门枣。街头或士多店的公用电话前,许多人在排队打电话,向家人通报回家的时间。
腊月二十五,佳美厂就终于放假了,大年初六开工。赵副总回了香江,和他老婆孩子团聚去了;姜总也要回老家,他买了许多当地特产,把后备箱装得满满的,要开车回老家。工人们则背着大包小包陆续往车站赶去,胖子终究没有买摩托车,陈东方把他和芳姐送到了车站。
陈东方最后一次把蓝兰送到家,蓝兰告诉他明天早上不用来了。陈东方问她过年是否回家,如果坐火车的话,他可以送站,蓝兰摇了摇头,谢绝了陈东方。
陈东方回到宿舍时,杨楠来了,给他送来了一些礼物,让他带回家去。她特地拿出一包蛋散道,“这是用面粉、筋粉、鸡蛋和猪油搓好,用油炸的,蘸麦芽糖就可以吃。”
陈东方看了看,都是当地一些吃食,他扒拉出一包蛋散,问道,“杨楠,你们当地人说一个人没有出息、胆小怕事,就说他是蛋散,你送我这么多蛋散,是不是骂我没出息。”
杨楠笑着直敲他的后背,“你要真是蛋散,那就不用让人操心了……对了,你什么时间走?“
“今天晚上就走……”
“嫂子不是还没回来吗?”
“不等她了,我先回去。”
杨楠和陈东方聊了一会儿,依依不舍地回去了。她现在属于家里重点监控人物,外出时间长了,就会催促她早点回家。
陈东方送走杨楠,简单地收拾了东西,便往火车站赶去。
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不等徐美凤了,他要顺路先去看看莉莉,再回家去。
莉莉虽然回了老家,而且现在电话也很少接到,但陈东方心中还是放不下她,因此决定回家的路上绕一下,到莉莉家里看看。
陈东方挤上车,坐了一晚上的车,第二天上午在一个县城下了车,他把行李寄存在火车站,掏出一张纸条,上面记着莉莉家的地址。
陈东方从火车站出来,立刻裹紧了衣领。这里已经不是特区,没有那么温暖的气候,寒风挟着寒意在街巷间穿梭,街边的树木枝桠光秃,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陈东方看着手上的地址,莉莉家应该在县城当中,属于一个城中村。他指着地址向人打听着路,摸索着向前走。
陈东方没有告诉莉莉他要来,他要给莉莉一个惊喜。
临近年关,县城愈发热闹起来,这个县城的城市化还没完成,陈东方经过几幢三四层的楼房,看着从楼房里出来一个老人,端着簸箕出来送煤灰,送完后又在墙角成堆的蜂窝煤堆里,挑了几个带回屋里。转眼又过来一个中年人,用车子推着几棵大白菜,这是冬天的当家菜了。楼房转过去不见了,出现在陈东方面前的是红瓦青砖的平房,每家都有一个院子,院子里传来鞭炮声,小孩子的打闹声,还有炒菜的声音。
陈东方经过一个大集,在卖春联的摊位前,一幅幅写满吉祥话语的春联挂在空中随寒风中飘动,红通通的纸张显得格外喜庆。有毛笔书写笔力苍劲的“万事如意展宏图,心想事成兴伟业”,也有机器印刷字迹整齐的“迎新春事事如意,接鸿福叔步步高升”,行人们驻足挑选,摊主则在一旁大声吆喝着招揽生意,欢声笑语交织一片。
集市上熙熙攘攘,人们穿着厚重的棉袄,嘴里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空气中。卖烤红薯的小摊前总是围满了人,摊主不时翻动着炉子里的红薯,香甜的味道弥漫开来。
陈东方打听着莉莉村子怎么走,有热心人给他指了一下,告诉他过了那条河,对面的村子就是了。
县城的小河结了一层薄冰,孩子们在河边小心翼翼地试探,胆大的会捡起石块砸向冰面,听那清脆的声响。河上有一座石拱桥,陈东方从桥上走过,看到对面的村头墙边,有几个老人蹲在那里晒太阳。
陈东方便向老人打听莉莉家怎么走,老人道,“往前走三个胡同,然后右拐就是了。今天她家有喜事,去的人真多……”
陈东方的心跳了一下,莫名地紧张起来,“大爷,她家有什么喜事……”
“订婚啊……家里来了好多人。”
“订婚,谁订婚?”陈东方问道,他差点把老头从地上揪起来。
“就是你说的莉莉啊,找了个好人家,”老头蹲在村头久了,好容易找到人可以说话,絮絮叨叨不停,“说起来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她弟弟得了重病,家里没钱,她就去南方打工了,年年捎钱回来……这次回来,家里给她安排了相亲,两人都看对眼了,很快就可以结婚了……”
陈东方心中突然堵得慌,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当你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可当你要失去时,才知道可贵。
陈东方快步往前走,走到一幢青色瓦房白色院墙前面,陈东方认出来了,这就是莉莉的家,她曾经给自己看过照片,她家门口还有一棵大月季,足有一人那么高。照片上这棵月季盛开着,像一团火,但现在它叶子灰暗,有几朵花已经残败了。
莉莉家门口围着许多人,陈东方走过去,从人群里挤了进去,看到莉莉站在院子里,身旁是那个即将与她订婚的陌生男子,于是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尖锐的疼痛。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曾经与莉莉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一同走过的小路,她清脆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一起看过的夕阳,余晖洒在莉莉脸上的画面依旧清晰;还有那些彼此倾诉的夜晚,那些温柔的眼神、羞涩的笑容……
而此刻,这一切都如泡沫般易碎。愤怒、不甘、伤心、绝望……种种情绪在他心间交织翻涌。他不甘自己心爱的姑娘就这样站在了别人身边,却又无能为力;伤心那些美好的过往就此破碎;绝望于自己的满心期许都化为了泡影。他望着莉莉,嘴唇微微颤抖,满心的话在这一刻都哽在了喉咙,双脚像是被钉住了一般无法挪动。周围的祝贺声仿佛渐渐模糊,只剩下他一颗破碎的心在这寒冬中瑟瑟发抖,不知该何去何从,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找不到一丝光亮与出口。
莉莉没有注意到陈东方,陈东方长吐一口气,知道他应该放弃了,不,其实他早就放弃了,这次来莉莉家,只是心有不甘而已。
陈东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走出不远,他看到路边有两个年轻人,大概二十来岁,两人正用嘲笑的语气说着话,陈东方一边走着,那两人的话一边进了陈东方的耳朵:
“我说,莉莉要订婚了,你不是喜欢她吗?怎么没请媒婆去说媒?”
“切,我才不要。”
“你以前很喜欢莉莉啊,上次莉莉拒绝了你,你还要自杀来着,怎么变性子了?”
陈东方看了一眼,只见那青年一副淫荡的表情,“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莉莉是南方是做什么的,你没听说吗?”
“她是做什么的?我听说她是在酒店当服务员……”
“当服务员,怎么能挣到那么多钱,给她弟弟看病!这次回来,还开了一个店!实话告诉我,她在南方是卖的!这样的女人,被人玩够了,才回来找老实人接班,我才不会上这个当……”
“我靠,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你想,她长那么漂亮,有好多男人追她,去了花花世界,能老实吗?”
陈东方本就失望、郁闷外加妒忌,听到这个年轻人在说莉莉的坏话,顿时一股怒火从胸中升腾起来!
虽然莉莉的职业确实不光彩,有时也会跟别的男人出台,但陈东方不允许外人这样说她!
陈东方瞪着眼,转身抓住那个年轻人,恶狠狠地道,“你再说一遍!”
那年轻人比陈东方足足矮一头,看着陈东方的样子,已经吓呆了,“我……说什么?”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年轻人战战兢兢地说,“我说莉莉是在外面当小姐卖身挣钱……”
年轻人还没说完,陈东方一拳头砸了过去,年轻人唉哟一声大叫起来。
陈东方的眼已经红了,挥起拳头道,“你再说一遍!”
年轻人知道是自己的嘴惹了祸,赶紧服软道,“大哥,我错了,我不该说莉莉的坏话,她不是干那个的……”
陈东方又砸了他一拳头,“下次你再敢放屁胡说,就不是这样放过你了!”
松开年轻人的衣领,陈东方大步走到县城的火车站,取了行李,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当火车汽笛拉响的时候,陈东方把头伸出去,看了看远处,低声说道,莉莉,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