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元年九月初二,京兆府,渭南大营。
这天下午,在占地辽阔的演练场东侧,两支军队正在训练实战拼杀,这是两支各五百人队的厮杀,他们手执盾牌和木刀,士兵倒地则算阵亡退出。
这种练兵方式最早还要追溯至庆历年间,如今每日都会有几场这样的实战训练,军队中不断闪动着两色头盔,两支队伍都略显得有些混乱,但混乱中又不失章法,只见士兵不断地被冲散,又不断地聚集,军队阵脚倒是始终不散。
今日公事已了,张辰便带着几名属下负手在演练场边缘观战,目光凝聚在场上的熟人燕通身上,只见他手执一根长枪,不断地用长枪指着士兵喝喊,要求倒地的士兵立刻退出战斗。
众人却没有注意到,就在不远处的另一侧,数十名亲兵正簇拥着郭逵也在边上观战。
这时,有士兵前来向张辰传令,道是郭太尉有请。张辰连忙回过神,匆匆向郭逵处奔来。
“卑职参见郭太尉!”张辰施礼道。
郭逵皱了皱眉,指着战场道:“今日的演练似乎有点混乱。”
“启禀太尉,依卑职浅见,士兵们平时各有队头,但战场上风云变幻,队伍容易被打散,他们只能随时集结在距离自己最近的队头周围,而队头又向军旗集结,这样却能保证阵脚不会被冲散。故而他们是形散神不散却无碍于战,只是目前训练还不足,所以看上去显得有些混乱。”
郭逵有些诧异地点点头,作为一个沙场老将,他哪里不知道士兵们看似很混乱,但实际上还是有章法可寻,只不过是故意出言试探罢了,不曾想张辰给了他一个近乎圆满的答案。
事实上,如今大宋军队正处于变革期,譬如眼前的演练方式,便是由种锷首倡的乱战法,当初在军营内引起了很大的争议,毕竟在战场上取消固定队伍编制,实在太过大胆。许多将领们都认为不现实,太想当然,容易造成混乱不用说,而且队头容易成为敌军猎杀的首要目标。
更重要的是,大宋军制是战争爆发时才临时集结,战后各自归营,这种战法不符合大宋的军制,反而会破坏大宋原有的底层将兵制。
好在郭逵对事不对人,虽然厌恶种锷,却并没有否决种锷的乱战法,而是积极采纳有利于改进宋军战力的各种建议。
这时,郭逵却不再提战法之事,他犹豫了一下对张辰道:“先前本帅得了消息,派去京西路押送粮草的一队西军竟遭遇贼匪截杀半月有余,领兵的统制种朴被困商南县城,手下副将突围前来求援,请求本帅立刻出兵救援。
却不料还未等出兵,朝廷却又发来急令,道是这伙贼匪已经聚众数千开始围攻州县,显然是公开扯旗造反了。”
“实难想象贼匪竟如此猖獗?到底是什么来头?”
郭逵摇了摇头:“本帅不知,但篓子总是西军捅下的,不得不去救援。今日本帅见你对演兵有点见解,莫不如前去历练一番如何?本帅便命燕通为指挥使,你为监军,率三千精兵连夜出发,先救出种朴等人,再协助朝廷剿匪,去收拾一下罢!”
说完,郭逵又递给了张辰一只龟符:“凭这只龟符,可保军队一路畅通无阻,并得到地方官府的粮食支援,这是你监军之责。”
张辰受宠若惊,心中大喜赶忙接过龟符,抱拳大声道:“卑职遵令!”
......
自从当夜驿站突围后,种朴暂避商南县城,城内一百弓手和八百乡勇也加入了守城防御,贼匪缺乏有力的攻城武器,试探性地围城而击后,便将人马撤走。
不料就在五日前,锡义山贼匪中的商州派暗中四处联络,昔日丰阳之乱失散于商州各地的王冲旧部,集众五千,由大将范褒统帅,竟开始大张旗鼓进攻商南县,这下性质可就变了,无疑是公开扯旗造反,一时震动整个商州。
商州知府尹天成大惊,急忙率三千厢军出击,却在小道中了埋伏,被范褒率军杀得大败,尹知府只率十几人逃回了商州城。
锡义山匪寇而后继续大举攻城,商南县城岌岌可危,尹天成万般无奈,只得向朝廷紧急求救。
救兵如救火,燕通与张辰正率三千步骑混合军一路向东疾速行军,在蓝田县稍作休整后,军队随即杀进了商州境内,首先抵达了上洛县。
上洛县是商州最西面的一个县,距离商南县约一百五十里,目前上洛县虽然依旧被官府控制,但锡义山匪军却在三十里外的石子坡驻兵一千,这是因为石子坡的地理位置比上洛县更重要,上洛县只控制住京兆府方向的入口。
而石子坡同时扼守住了京兆府和商州南入口,是西军去救援商南县的必经之路。
当燕通和张辰的军队抵达上洛县,知县带领其他官员和数十名乡绅迎了出来,知县姓孙,京东西路济州人氏,四十余岁,同进士出身。
自从几日前锡义山匪军占领石子坡后,他每日提心吊胆,唯恐乱匪攻击县城,将他和其他官员一起斩首,所以当西军救兵到来,孙知县喜出望外,亲自出城迎接。
众人寒暄几句,燕通张辰率军进了县城,在城门处张辰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石子坡问道:“石子坡的乱匪可有骚扰过县城?”
孙知县摇摇头道:“他们是三日前才完全进占,一直在山上修筑工事,不过就在前天,我们抓到一个探子,我怀疑他们开始想打上洛县的主意了。”
张辰顿时有了兴趣:“这个探子还在吗?”
“还在,就关在县衙中,如果参军有兴趣,请派人把他提走!”
张辰随即回头对燕通低语了几句,随后只见燕通挥手下令道:“着几个弟兄去县衙把这个探子提出来审讯。”
“遵令!”
亲兵转身匆匆去了,孙知县又陪笑道:“在下于本县最大的酒楼摆了几桌酒席给各位接风洗尘,请务必赏脸。”
燕通淡淡笑道:“孙知县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形势严峻,我们以后再来赴宴!”
“你们这就要出发吗?”
燕通与张辰对视了一番,默契地点了点头。
张辰又道:“还请县尊关闭城门,乡兵上城严守,防止意外!”
原本张辰来此之前,打算派人去打探消息,不过既然抓到一名探子,一些基本的情报就不用再去打探了。
待燕通和张辰二人走下城墙,亲兵匆匆上前道:“禀指挥使、参军,已经问出来了。”
“怎么快吗?”
亲兵咧开嘴笑道:“咱们西军自有好手段让人生不如死!”
“他说了什么?”
“石子坡大约有乱匪千人左右,装备颇为精良,为首的匪军统领,唤做张谢留。”
“什么?”
张辰吃了一惊,张谢留不正是均州锡义山的乱匪吗?当初还想抢夺自己的踏雪白马,却被反伤了脖颈,这位老熟人居然转到商州来了?
“张参军知道这个人?”
张辰点点头:“之前来京兆府的路上,我于均州郧西县遭遇了一伙出自锡义山的匪寇,为首的也叫张谢留,是不是同一个人我就不知道了。”
“那应该就是了,郭太尉透露于我,种统制派来求援的副将称,所遇贼匪皆是自均州郧西一路跟随而来,估计就是你说的什么锡义山乱匪。”
燕通又立刻下令道:“各军集结,立刻杀去石子坡!”
鼓声轰隆隆响起,正在休息的士兵们迅速集结,只片刻便集结完毕,张辰也翻身骑上了踏雪,只见燕通长枪一挥喝令道:“去石子坡!”
三千西军杀出城门,向三十里外的石子坡杀去,上洛县城门随即缓缓关闭,一千乡兵奔上了城墙,张弓搭箭,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