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正在喝茶的钱奉顿时吓了一跳,连忙问道:“这位参军,什么七百支军弩,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楶也愣住了,居然是从京兆府那边流出来的,他立刻明白了张辰的用意,便沉吟不语。
张辰这才似乎看到了一旁的钱奉,装作茫然道:“章将军,这位是?”
“这位是京兆府仓曹的钱主事。”
章楶又给钱奉介绍张辰:“这位便是我西军情报司的张参军,想必钱主事也有耳闻。”
钱奉当然知道张辰,西贼那批金银不就是他查抄出来的吗?但此时,钱奉却没有心思寒暄,他又继续问道:“请问张参军,你说的七百支军弩是怎么回事?”
张辰向他抱拳行一礼,微笑道:“原来是夏判官麾下的仓曹主事,久仰了,那七百支军弩其实是昨日才发生的一个案子。”
“什么案子?张参军能否详细说说。”
“当然可以,今日一早我们听说本地有兵器黑市交易,我便率兵前去扫荡,待军队赶到时,黑市交易的人已经闻讯跑掉了,但在一处废弃的民房内我们却无意中发现了七百支崭新的军弩,还用油纸包裹好,装在弩鞘里。
根据军弩上的编号,我午后又去仓库详查,却发现这批军弩应该是源自京兆府转运,我觉得事关重大,所以来向郭太尉汇报,不料太尉已经去华州巡视去了。”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当然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情报司、安抚司......”
“不!不!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你们有没有......把这件事上报朝廷?”
“当然没有,还没有向郭太尉汇报,怎么能仓促汇报朝廷?不过按照常规,这件事一定要向东京的军器监备案,我们在等太尉的消息。”
钱奉是官场的老人了,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去岁出过一次类似的事情,五百副铠甲神秘失踪,消息被时任西军主帅韩琦强行压制住,最后虽不了了之,却还是牵连了十余名官员下狱受刑,这次怎地又出了军弩的事情......
钱奉凭着直觉,七百支军弩的事件很可能将成为西军向京兆府发难的导火索,想到这里他心急如焚,现在也顾不上催要银两,他要立刻赶回京兆府向上官夏安铎禀报。
张辰把一张清单递给他:“这是军弩上的编号,希望能帮助京兆府查到缘由!“
“多谢!”
钱奉将清单揣进怀中,又对张辰和章楶道:“我朝与西贼的大战不日即将到来,希望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军心,大家要谨慎行事是最好。我回去后也会建议京兆府的几位主官和郭太尉好好沟通一下,争取早日查到事情的真相。”
他言外之意就是提醒张辰,这件事可不能擅自上报,张辰会心地点点头笑道:“请钱主事放心,我相信郭太尉会很乐意与京兆府沟通此事。”
钱奉匆匆走了,章楶这才注视着张辰道:“这件事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应该是从京兆府军用仓库里失窃,这件事如果说没有内鬼,谁会相信?”
章楶意味深长笑道:“这件事来得很及时啊!这样一来,京兆府恐怕就不好意思再提白银之事了。”
“正是如此,相信太尉也会充分利用这件事堵住有心人的口。”
事情正如张辰和章楶的预料,钱奉回去后,京兆府便再也没有派人来西军讨要银子,更是绝口不再提有关军资的话题。
十日后,京兆府两名仓曹官员被斩首,十二名吏员从事被下狱革职,但在京兆府给朝廷的报告中始终不提军械失踪一案。
不久,京兆府也和郭逵达成了一致,西军再押送三万两白银给京兆府衙,另外,将京兆府内两座各占地百顷的庄园送给了京兆府留守文彦博,但果不其然,文彦博惶恐至极坚辞不受。
至此,一直困扰双方多时的金银分割终于落下了尘埃。
......
时间转眼过了两个月,熙宁二年二月,天子赵顼积蓄已久的宏图壮志终于走出了第一步,亲自下场召开十余日的朝会抵挡住满朝大臣的压力,最终正式任命王安石任参知政事,又擢升支持变法的陈升之知枢密院事,开始亲自把控军政大权。
同时,又令王安石与陈升之检索三司衙门的有关资料,并新增设一个机构作为指导变法的部门统筹财政,这便是著名的制置三司条例司,由此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历史上著名的“熙宁变法”的序幕。
其以发展生产,富国强兵,挽救大宋政治危机为目的,以“理财”、“整军”为中心,涉及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文化各个方面,是千年来继王莽新政之后又一次规模巨大的政治变革运动。
王安石上任后,提出变法的关键在于改变风俗、确立法度,而以用人为当务之急,然后才能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于是第一个被提拔的同道之人便是王安石的好友吕惠卿,天子任命其为制置三司条例司检详文字,随后大名府推官苏辙也被紧急调来京城,同样任命为条例司检详文字。
其实早在去年时,三苏中最小的苏辙便已吸引了天子和王安石的目光,他曾上书朝廷,认为过分追求钱财并不能增加国家的财政收入,关键要废除那些蠹耗钱财的现象而已,而耗费大量钱财者是冗兵、冗费、冗官。这便是著名的“开源节流”之争。
掌权后,王安石又建议天子,大宋要兴利除弊,必须集思广益,因而天子下诏各地官员将财政的利弊上报朝廷,甚至鼓励一些平民到条例司陈述理财之道,开前所未见之先河。
变法的诸多新潮很快便席卷全国,从朝堂到民间尽皆沸腾,积弊多年的大宋似乎被注入了一支强心针,却不知将会焕发活力而开始新生,或只是回光返照而最终崩坏......
大宋的西北境内毕竟距帝国的心脏数千里之遥,虽然暂时还没有受到的诸多影响,可也随着熙宁二年的到来不再平静,自从大宋于去岁开始在河湟拓边后,西夏便一直蠢蠢欲动,整军备战。
西夏如今的国主名唤李秉常,今年八岁,由太后梁氏摄政,梁氏之弟梁乙埋担任国相。新主年幼,秉性软弱,自然便成为了梁氏姐弟操纵的傀儡。
向来视武则天为偶像的梁太后把朝政大权全部委之于梁乙埋,又让梁乙埋安排了许多梁氏子弟和亲信担任朝中各个要职,如今的西夏政局,便是梁乙埋与其亲信、掌握兵权的都罗马尾,还有梁太后的男宠兼侍卫罔萌讹三人,组成梁氏三人集团,牢牢控制西夏的最高统治权。
眼见大宋全力拓边备战,狼子野心的西夏自然不会束手待毙,二月初,梁太后突然假借西夏小国主李秉常的名义,破天荒向大宋天子赵顼上了一道表,竟然请求恢复西夏的属国蕃仪,希望得到大宋的允许。
西夏欲向大宋重新称臣?!这个足够惊掉人眼球的消息显然不可思议,虎视眈眈的贼子抢劫了你家几十年,突然有一天莫名其妙要与你重归于好,甚至还管你叫爹,你相信么?
但纵然不相信,既有这等好事,大宋又焉能不受?于是自恃天朝大国的礼节,派出了官员前往兴庆府册封李秉常为“夏国王”,但天子赵顼还是留了个心眼子,令陕西路全境宋军继续整军备战,严防西夏突袭。
最终果不出赵顼所料,变故终究还是发生,当宋朝使者还未抵达西夏境内时,西夏突然来了一手暗度陈仓!
梁太后下旨令早已枕戈待旦的三十万兵马倾巢出动,带着百日的干粮,大举攻袭宋朝的沿边五路,先锋骑兵连夜南下,竟然直接进抵宋朝的大顺城。此处距庆州只有四十余里,西贼的骑兵却已到此耀武扬威,大宋一时“陕右大震”!
于是陕西路及河东路境内的二十五万宋军急忙从东西两个方向,齐齐向宋夏边境推进应对来犯之敌。
但对宋军而言,最大的问题依旧是情报不足。虽然在西夏内地的一些大城中依旧有汉人开的店铺,但自从西军情报司的名声传出去后,西夏那头也学聪明了,如今边境一带已经看不见汉人的身影,迫使宋军只能靠经验来判断西夏军的虚实。
宋军进攻西夏的东线是由十万河东军负责,但并不止河东一线,还包括陕西路东部的绥德军和延安府,战线长达六百余里,而郭逵统帅十五万西军负责陕西路西部以及包括夏安陵的秦凤军路和王韶的河湟一带,战线长八百余里。
这天上午,郭逵开始在中军大帐内举行动员仪式,郭逵将象征天子的尚方宝剑请到帅案上,对众将缓缓道:“西贼是我们西军多年的老对手,彼此知根知底,他们了解我们,我们也了解他们,彼此各有优势。
我军优势在于装备精良、后勤足备,而西贼的优势在于族人骁勇善战,盔甲齐备,弱点在于国力不济,这就注定这场战争不会很快结束,将是一次长达数月甚至半年的拉锯战,大家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众将肃然,张辰也坐在大帐内,虽然他的情报军是人数最少的一支独立军队,但也有资格位居中流。
宋军虽然平时的官职是厢都指挥使、军都指挥使、军都虞候、指挥使等等,这是他们的朝廷官职,但到了战时,又变成了另一套战时编制,分为主帅、副将、偏将、部将、都头、队头等等,像张辰这样的小指挥使就属于部将,不过没人会把他当将领看待,大家依旧把他视为情报司主事参军。
郭逵又道:“这次朝廷一共出兵二十五万,但这只是二十万禁军和五万番兵的数量,另外还有二十万地方厢军和乡兵为后勤支援,还动员了十几万民夫和数万辆大车!
朝廷调用的钱粮达数百万计,兵器军资更是不计其数,这是一场大规模的对西贼的战争,希望我们能一洗前番战而不胜的屈辱!”
随后郭逵振臂大吼:“宋军必胜!”
众将也一起大吼:“必胜!”
大帐内气氛热烈,张辰也被强烈的求战气氛感染,他心中热血沸腾,也跟着振臂大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