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张辰便唤来胡伯,好生嘱咐他去牙行交纳尾款,租下祖父看中的那座宅子,张辰则先行一步赶去法云寺那边看看。
好不容易寻到这处院子,张辰一进门却见一个约两岁的小娘坐在小盆前钓鱼,他一眼便认出这是周博的小女儿眉娘,官名叫做周眉,还是今年周博请张仲方给她起的名字。既然两岁的小眉娘在此,便说明她的母亲定也在此,看来周博已经先让他的妻子带人来帮张辰的新家收拾了。
“你找谁?”小眉娘歪着头问道。
张辰见她长得十分乖巧,眉眼间颇像周博,心中顿时十分喜欢,便蹲下来笑道:“你前阵子见过我的,我是你的叔父。”
旁边照看她的乳娘也笑道:“眉娘,他真是你叔父张官人。”
“你是我叔父,能教我钓鱼吗?”
“好啊!叔父教你钓鱼。”
张辰蹲在眉娘身后,握住她的两只小手,木盆里是一条纸叠的鱼,鱼嘴处有个圆环,将鱼竿线上的小钩子勾住圆环,就钓起来了,这是宋朝的孩子常玩的钓鱼游戏。
“慢一点,咱们一点一点靠近,我们钩住它,好了,用力拉!”
眉娘一拉鱼竿,一条小纸鱼立刻从盆子钓了起来,正好周博的妻子邹氏从屋里出来,眉娘高兴得又蹦又跳:“娘!娘!我钓上小鱼了。”
“哟!是叔父教眉娘钓上的吗?”
“是呀!是叔父帮我钓上的。”
张辰笑着向邹氏点点头道:“嫂嫂好!”
“里头的屋子下人们还在收拾,官人不妨移步凉亭?”
张辰牵着眉娘的小手,走进院子里的凉亭笑问道:“周兄呢?”
“他一早便带着我们过来了,不过这会儿去找西城的雷员外去了。你也知道,他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下午还要参加房州乡会。”
“哦?难道周兄还是同乡会长不成?”
“哈哈,他就做了两个月,现在不是了,因为咱们的生意太好,他实在没有时间,现在是吴家的大郎当会长。”
张辰坐下来,邹氏给他倒了一碗茶,随后笑道:“我家郎君一早告诉我,说张官人在外面租了宅子,让我带人帮忙先来布置一下,我今日正好有时间。”
“多谢嫂嫂费心,这宅子我才刚定下来,想不到你们便寻到了。”
“对官人的事情,我家郎君向来是放在首位,我已把家里所有手脚伶俐的下人都带来了!说实话,我也觉得你们住在大相国寺那边不安全,那边什么人都有,特别是夜市的时候有点乱。”
这时,眉娘拿着一本书咚咚跑来,塞给张辰道:“叔父给眉娘讲故事。”
全书一共五百卷,光目录便有十卷,属于类书。但按照题材又分为九十二类,内容十分繁杂,但读起来却毫不晦涩,里面不乏如“神仙”、“女仙”、“鬼”、“精怪”、“狐”等等离奇古怪的故事,因而在士大夫群体中反响一般,反倒颇受孩子欢迎。
邹氏有些不好意思道:“郎君每晚都要给她讲这些故事,昨晚他没回来,小眉娘就一直念念不忘,这不,抓到官人你了。”
张辰哈哈一笑,将眉娘抱在自己怀中,笑道:“好吧!叔父给你讲故事,你听好了,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老人,老人种了七个葫芦......”
......
快到中午时,眉娘缠了张辰一个上午,最终抗拒不住瞌睡,跟乳娘寻了一间屋子午睡去了,张辰正坐在凉亭里吃面片,这时,一个周家的侍女跑来道:“张官人,外面有公差找!”
张辰不明所以,却还是连忙站起身,快步向大门外走去,只见外面站着两名官员,后面还跟着几名随从,手中端着朱漆大盘,为首官员见来人只有一名高大英武的少年郎,当下便笑着施礼试探道:“可是张官人当面?在下吏部司郎中刘承,奉命向官人传达任命,先恭喜张官人了。”
任命?张辰有些猝不及防,赶忙拱手道:“不客气,请宣读吧!”
这只是宣读吏部任命公文,不是宣读圣旨,所以不需要摆案焚香,只需要聆听便可。
“陕西安抚司主事参军张辰,于北伐一役屡出破敌奇谋,又献国之重器,允文允武,两功合一,天子特恩准破格升赏,擢升两阶为正六品朝奉郎,迁台院侍御史,另传天子口谕,加张辰爵开国男,赐绯袍、银鱼袋,赏缎三千匹......”
读罢任命书,为首官员恭恭敬敬将公文交给张辰道:“官人,我们只是奉命来递交任命书,请官人签收。”
张辰呆若木鸡地接过任命书,大脑却仍是一片空白,躲在门背后的邹氏连忙让下人送去几贯辛苦钱,一行官吏千恩万谢走了,张辰走进大门,差点还以为是在做梦,这才又取出任命书细看。
升职官为京官,还是权柄不小的台院侍御史,而阶官升了一品两级,莫非是刘甫被鬼附身,大方地将自己的报功连夜送进京来了?何况......
张辰怎么也想不到,天子赵顼居然封他爵位,爵位用来奖励军功很正常,但对张辰这种低品文官却不正常,要知道大宋最低的男爵也是正五品,虽然这只是虚职,不代表真正的官阶,但它却是一种资格,以后他便可以有机会挂上临时的权重差使头衔,比如各种提举官等等。
不知怎地,张辰忽然想到了两种可能,一是前两日在天工兵坊与郭逵和曹仪的偶遇,二是王禄已经升任审官院知事,此二者的分量都足以影响他的官途命运,只是不知这回到底是谁替他出的手?
“官人,这是什么?”邹氏望着盘子里的物品,有些奇怪地问道。
朱漆木盘里是一件簇新的大红色官袍,还有银鱼袋,另外还有一块玉牌,上面刻有御缎三千匹。
张辰笑道:“这叫绯袍,五品以上官员所穿的官服,银鱼袋也是五品官佩戴,代表一种身份,玉牌就是赏赐,凭这块玉牌去内库领三千匹缎子,如果不需要缎子,也可以折成现银。”
“哎呀呀!官人现在是五品官了吗?我的个老天!不到二十岁的五品官?!”邹氏惊讶地问道。
张辰摇摇头笑道:“嫂嫂,我只是六品官,但准许穿五品的官服,其实没什么意思,三千匹缎子倒比较实在,大概能折五千贯。”
“我家郎君可是说过,五品官在大宋很是了不起,已经就是大官了,可以出任知州,不知官人什么时候能做到五品官呢?”
张辰苦笑一下,连邹氏也知道五品官非同寻常,其实无论唐宋,从九品升到六品官都比较容易,但绝大部分官员都做到六品而止。
所以莫看正六品和从五品虽然只差一阶,可这就像后世的副处级和正处级,或者副教授和教授,这一步门槛便是天堑,跨出去就是有本质的变化了,六品至九品是郎官,而到了五品就是大夫了,正式跻身于高官行列。
所以天子赵顼用词很谨慎,用破格升赏而不是破格提拔,言外之意就是不准突破六品,其实张辰也理解,自己去年年中才由吏转官,一年过去就从从八品升到正六品,连升两品五阶,这已经是惊世骇俗了。
如果再突破五品,朝廷百官肯定都会群情激愤,因为自己有一个难以否认的短处,便是身上没有科举功名,再往上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官人,此事必须要好好庆祝一下,回头我和郎君商量一下......”
刚说到这,乳娘慌慌张张跑来:“夫人,小眉娘醒了!”
“啊!我这就去,官人,你先去忙吧!新宅子便放心交给我,待收拾完了我会命人去寻你。”邹氏一边说,一边快步去看女儿了。
张辰心中有事,便离开了法云寺的新宅子,赶去郭逵的府邸。
“啊!是三郎,你怎么又到我这里来了?到我书房去说吧!”郭逵一脸疑惑地望着张辰。
但郭逵还是毫不犹豫地请张辰进书房坐下,看起来郭逵比前几日见面时要好一点,至少没有用拐杖,只是换了一身粗布短衣,正在后园摆弄花卉,手上和身上都是泥土。
“你先坐下喝杯茶,我去换身衣服。”
郭逵安排侍女上茶,便匆匆出去了。
不多时,他换一身宽松的长袍回来,手上的泥也洗掉了。
“闲得无聊,在后园学着种花......”郭逵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张辰咧嘴笑道:“我还以为郭太尉要学刘备种菜呢!”
“呵呵,我可没有汉昭烈那个宏图壮志,也不需要在曹孟德底下苟延残喘。先不说我,你今日来我府上有何事?”郭逵催促着问道。
张辰出言试探道:“太尉,你可否知道我已经不是西军的主事参军了?”
郭逵愣住了,半响,他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前番章楶已经被贬,如今你也逃不过清洗啊!刘甫小人,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以前他就是这般性子,不肯讨好他的部将就降职外贬......那今日你来寻我,可是想找我帮忙?”
“不瞒太尉,卑职被调到京城了,就在方才接到了吏部的任命书,天子破格升赏,擢升两级官阶为正六品朝奉郎,令卑职出任台院侍御史,另赐爵开国男!”
“此言当真?!”郭逵怎么会不明白这些任命的分量,二十岁不到的正六品侍御史?甚至还有开国男爵位?这如何不叫他震惊!
但郭逵很快便从惊喜中恢复了镇静,点头笑道:“那我便要恭喜三郎了!看来,朝中许是真有贵人替你出手了。彻底转为文职对你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而离开西军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毕竟刘甫的狠毒许是你无法对付的,只是......只是有点可惜你在西军立下的声望了。”
郭逵叹了口气,如果自己还在西军,不出五年,他定能把张辰培养成名将,可惜世事无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