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和刑部、大理寺约好一起商议三司会审之事,张辰却没有了心情,便让纪达替自己前去,他还在为大朝之事心绪难宁。
这时,主簿赵度出现在门口,对张辰道:“张御史,王中丞有请!”
张辰点点头,起身快步向二楼走去,一直来到御史中丞的官房前,只见官房门虚掩着,从门缝可以看到王陶的身影。
张辰敲了敲门:“卑职张辰!”
里面随即传来王陶的声音:“请进!”
张辰推门走了进去,只见王陶满脸沮丧地坐在着桌前,张辰上前行礼,王陶叹口气道:“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诉张御史。”
“朝廷要把我贬黜出东京吗?”张辰平静地问道。
“贬黜倒不至于,但天子确实对你不满,王珪强烈要求将你贬到外地做县尉带乡兵去,但陈升之却力保你,认为你忠心可嘉,王安石也替你说了好话,天子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他让我警告你,不准你再出妄言,张御史,你让我很难办啊!”
“卑职很抱歉,让中丞为难了。”
王陶沉默片刻道:“我想把你调换个职务。”
“所以,卑职不再审案了吗?”
王陶注视着张辰淡淡道:“这是我能尽到的最大努力了,如果你什么事都没有,有人不会善罢甘休,我也没法向天子交代,你明白吗?”
“卑职愿听中丞安排!”
王陶沉思片刻道:“本来官家的意思是在御史台成立一个军院,但几个相公不同意,认为这属于改制,牵涉太大,枢密院也不同意,因为这是夺枢密院的权,政事堂最终提出一个折中方案,效仿三司会审。
由御史台、兵部和枢密院各派几名官员组成军监所,只针对这次北伐,北伐结束后军监所解散,这个方案大家一致同意,已经报给天子了,我估计天子也同意,可问题是御史台该怎么安排人手?”
“中丞是希望卑职接手这个差事?”
王陶点点头:“这其实也是陈升之的建议,他点名让你代表御史台,我觉得这样也好,你暂时离开御史台一段时间,但还是侍御史,这样王珪也不会再盯住你,我也可以向天子交代。”
“可卑职是审案御史,我若离开,谁来接卑职的位子?”
王陶已经想好了:“我会推荐彭思永彭御史兼任审案主官,他老成稳重,从前也做过审案官,经验丰富,由他暂时替代你。”
“如果中丞已经决定,卑职没有意见!”
“好!我就把你的名字报上去,另外你可以带五名下属,你自己挑选。”
王陶终于松了口气,把张辰调去新成立的临时军监所虽然不是贬黜,但因为是从御史台的核心位子调去一个非御史台要务的偏冷位子,其实上也是一种变相暗贬,这样他便可以向天子交代了,王珪也找不到自己的岔子。
而且张辰调去军监所,也解决了他的一件头疼之事,去军队监察后勤物资风险很大,非常容易得罪人,更重要是它是临时差使,两三年后再回来,位子也没有了,一般人都不愿意接手这种烫手差使。
既然陈升之指明要张辰去,他正好做个顺水人情。
......
纪达从刑部回来,将一袋卷宗放在张辰面前:“官人,这便是虞蕃案件的全部材料,其实案子很简单,不过是一桩常见的官员互相勾结......”
不等纪达说完,张辰便摆摆手道:“纪主事,这个案子不用管了,收拾一下东西吧!”
纪达一怔:“官人,出了什么事?”
“我已经接受新的任命,参与军需物资监察,审案一事以后就不由我管了。”
纪达吓了一跳:“官人又要回西军了吗?”
“不是,还是在御史台......”
张辰便将今日决定新成立军监所一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御史台将派出一名侍御史和两名监察御史为代表,侍御史由我出任,另外我还可以带走五名随从,我打算把你们三人带走,再让赵主簿推荐两人。”
纪达默然无语,张辰看了一眼,不解地问道:“你觉得不妥?”
纪达长长叹口气:“官人,官场最大的忌讳就是一个职务干不长,这样就没有资历,没有积累,官人出任审问侍御史还不到半年,刚刚有点积累就要换职了,将来在提拔评价时就要落下乘,在我记忆中,官人这一年多以来没有一个职务做满半年的,这不是为官之道啊!”
“有的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也身不由己,不要再说了,收拾东西吧!”
张辰随即又将杨惟和武清都叫了进来,给他们两人说了自己即将换岗之事。
“我将代表御史台去军监所任职,可以带五名随从,纪主事已决定跟我前往,如果你们二位愿意,我也可以带你们同去,至于收入你们大可放心,军监所的收入只会比这里高,这件事我不勉强,你们二人自己决定。”
武清想了想道:“能否让我们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
“当然可以,你们好好考虑两三日,然后给我一个答复。”
“卑职明白,多谢张御史!”两人行一礼,退下去了,
张辰望着他俩下去,问纪达道:“你觉得他们会跟我走吗?”
“杨惟应该没有问题,但我觉得武清可能会选择留下。”
“为什么?”
“因为武清已经到提拔边缘,明年他就有由吏转官的机会,如果他跟官人走,这个机会恐怕就没有了。”
张辰点了点头,以武清的能力和资历,确实可以出任御史台主事了。
就在这时,主簿赵度一阵风似的跑进来,急声对张辰道:“审官院王知事,点名要见你,快快跟我来。”
王禄来御史台在张辰的预料之中,变法派是坚决支持北伐的,王禄如今是变法派的得力干将,怎么可能不来问个明白?
张辰起身跟随赵度向二楼走去,走进御史台的贵宾堂,只见中丞王陶正在陪同王禄说话,王禄满脸晦暗,见张辰进来,轻轻哼了一声道:“张御史今日很有胆识啊!”
张辰上前行一礼:“卑职参见王知事!”
王禄一反以往的亲昵,转而盯了他良久,冷冷开口道:“天子已经决定和辽国谈判废除檀渊之盟,这算是你的建议,王相公打算推荐你为谈判副使,你觉得如何?”
张辰平静说道:“卑职随时可以出发。”
王禄继续道:“你也不用急,事情没这么快,至少要明年开春去了,而且前提是辽国愿意跟我们协商废盟,如果辽国坚决不肯废盟,也不愿协商,那我们只能单方面宣布废除檀渊之盟,你也不用去交涉了。”
张辰默默点头,他希望辽国能接受协商废盟,这样双方还有一个商量的余地,否则放过这次机会,宋辽只能兵戎相见了。
王禄见张辰满脸落寞,终是心软了下来,忍不住又道:“我刚才听王中丞说,他准备把你派去军监所,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想办法替你回旋一下。”
张辰沉默一下道:“卑职已经考虑好了,愿意去军监所。”
王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恼怒:“那好吧!你一定要出任此职,我也无话可说,那你去吧!”
王禄又回头对王陶道:“那就定下来,御史台就以张辰为代表,我审官院无异议。”
“好,那我这就让人去写正式报告。”
王陶找来一个借口离开了,这时,贵客堂内只有王禄和张辰两个老熟人,但此时王禄的目光变得十分阴冷,简直像针一样地注视着张辰问道:“你,和清河侯有联系?”
张辰暗吃一惊,王禄怎么会知道,不可能!种朴也绝对不会出卖自己!
他缓缓摇头道:“我不明白王知事的意思,此话从何说起?”
王禄叹了口气道:“三郎,此处没有外人,你我心知肚明。以清河侯目前的处境,他绝对不敢在大朝上表明态度,可他今日居然主动站出来赞成你的方案,替你开脱,这可是不同寻常啊!”
张辰这才明白王禄的猜测,原来是从这件事看出了一点端倪,今日赵世恩确实有点表现得反常,张辰心里明白,这是赵世恩利用朝会这个机会显示一些存在感,也对自己那封信做出表态。
不过张辰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和赵世恩暗中有联系,赵世恩是太后一党,张辰如今还依附于王禄等变法派,若是教人知道他两面逢源,必然会把自己置于险地,他略一沉吟便道:“卑职倒觉得这是清河侯刻意表现给天子看的。”
王禄一怔,他倒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清河侯若是想重新得到天子宠信,理应反对你才是,你这话又是何意?”
“不,清河侯说到底是皇族中人,只要无关谋逆大罪,其实不管他说什么天子都不会太过计较,他其实是利用这个机会出头罢了,毕竟以前他是天子的近臣,对军国大事也有发言权,如若他附从绝大多数官员的观点,定是平平无奇,若是与我一般特立独行,反倒能引起天子的注意。”
张辰这个解释虽然牵强,但越听越有说服力,王禄细想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清河侯本就是草包一个,无非是寻找一个机会来显示自己的存在,张辰的建议就是最好的机会。
想通这一点,王禄的脸色缓和了很多,他注视着张辰问道:“你真没有和太后一党联系?”
张辰摇摇头:“王知事,你对我有提携之恩,最了解我的性格,我对自己的前途极为重视,在目前这个局势下,我想稍微有头脑的人都会明白,支持天子避开太后才是上策,我不至于拿自己的前途冒险,我绝对没有和清河侯联系过。”
“好吧!我还是相信你,不过我要提醒你,这里是东京,不是以前在竹山县了。有些事情是禁区,你可以想但绝不能做,如果你真胆敢擅自和太后一党联系,我王禄也没法保住你了,我不想有朝一日你我反目成仇。”
说完,王禄转身扬长而去,望着王禄的背影远去,张辰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苦涩,是啊,这里是东京,不是在竹山了,地方在变,人何尝也不是在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