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都各自回去了,官房里只剩下张辰和陈升之二人,陈升之看了张辰一眼:“告诉我,为何你今日一直在沉默?”
张辰摇摇头:“相公,卑职不是沉默,而是无话可说。”
陈升之沉吟一下道:“你我都知道官家为什么要解散军监所,名义上是王珪和蔡确提出的方案,但实际上就是官家自己的意思,我知道如今官家对我极为不满。”
张辰淡淡笑道:“任何胜利都会付出代价,既然我们成功阻止了北伐,那么解散军监所就是代价之一了。”
陈升之低低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不久之后,北伐还会再重启,官家明显很不甘心啊!”
“我们只是尽最大的努力,只求问心无愧,如果我们实在挡不住北伐,那我们也无愧于后人了。”
陈升之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现在再担忧也没有用。”
陈升之便将这件事暂时放开了,又问道:“我一早听说你昨晚遭遇了行刺?”
“是许同派来的刺客,已经被我收拾了,许同也被我送进了大理寺,不过今天一大早,许同就很蹊跷地服毒自尽了。”
陈升之不由冷笑一声:“一点都不蹊跷,这次钱晋和王珪拼命替韩缜开脱,还不知道收到了多少贿赂,他们怎么能容许许同被审,所以许同必须死。”
“那韩缜呢?”张辰又问道:“相公觉得他会死在半路吗?”
“既然许同都蹊跷地死了,那么韩缜畏罪自杀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有人绝不会容许他进京受审。”
......
昨日的朝会曾公亮自然没有参加,但作为太傅致仕的老相公,曾公亮完全有资格申请旁观朝会,只是他知道朝会将发生什么,所以他便依旧蛰伏在府上,很圆滑地避开了在北伐一事上选边。
不过他还是按照太后的指示,在背后反对北伐,在他的指示下,诸多守旧派官员都强烈反对北伐,这就算是他的态度了。
虽然没有上朝,但曾公亮非常清楚朝会中发生的一切,他也很清楚天子最终是被迫暂时停止了北伐计划,而曾公亮也在考虑自己的下一步动作。
中午时分,他在书房内喝茶,这时,儿子曾孝直在门外禀报:“父亲,王知事求见!”
王知事自然就是王禄,只是他来做什么?曾公亮心中一转念,便明白了几分:“请他来书房!”
不多时,王禄被领进了书房,他进来便来连忙躬身行礼:“卑职参见老相公!”
王禄能坐到今天的关键位置,并不是曾公亮一手提拔,但由于近日变法派和曾公亮的暂时合作,面子上他和曾公亮自然还是过得去。
不过曾公亮并没有请王禄坐下,而是存心要给王禄一个下马威,反正王禄前来定然是有求于自己,让他稍微站一站,心中就自然多了几分对自己的敬畏。
曾公亮笑眯眯道:“王知事真是稀客啊!已经一年多没来我府上了吧!”
王禄见曾公亮没有请自己坐下,也没有自己的位子,他心中不悦,又无可奈何,只得垂手站着道:“听说老相公感恙,卑职特来探望。”
“只是略受了点风寒,并无大恙,不过还是多谢王知事的关心。”
王禄站在那里着实感到局促,曾公亮看出他无法开口,便略微惊讶道:“王知事为何不坐下说话?”
他吩咐侍女:“怎么不给客人搬椅子过来?”
侍女连忙出去搬来一把椅子,曾公亮又吩咐上茶,王禄这才松了口气,坐下道:“多谢老相公!”
“不知道王知事今天来,还有什么别的事情?”曾公亮给了王禄一个台阶。
王禄沉吟一下道:“昨天朝会之事,老相公应该已经知道吧?”
“昨天身体不太舒服,所以也不关心,只是略略有所耳闻。”
“是关于北伐一事,反对北伐的朝臣太多,最后官家也只能被迫答应暂停北伐,着实令我们这些一心渴望恢复故土的朝臣失望。”
曾公亮喝了口茶,阴阴笑道:“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真正关心故土的又有几个?王知事何必自欺欺人?”
王禄脸一热,干笑一声道:“主要是官家一心北伐,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当然要体恤圣意,老相公说是不是?”
“话虽这样说,但想扳回局势并不容易啊!”曾公亮故作感慨道。
“事在人为,其实朝野皆知,影响大局之人不在朝堂之上,却在老相公一人身上。我今日前来,自然是带着诚意的。”
“呵呵,我不过是一个致仕的老人,王知事抬举我了!不过说到诚意,又在哪里?”
王禄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曾公亮,曾公亮看了看,竟然是王禄、王禄、蔡确和石方凛四人准备联手扳倒陈升之,再以审官院和政事堂的名义将宰相的位子给自己定夺,开封府尹和东南几个知州的任命也给自己,而石方凛到时候从河北归来后,河北路转运使分给与曾公亮交好的韩琦家族,似乎这个条件很诱人啊!
其实曾公亮在这次暗地里反对北伐后,下一次他已准备坚决支持天子的意图了,毕竟天子本就对他忌惮,好不容易平安致仕,岂能上赶着去坟头找死?所以对他而言只是顺水人情,既然王禄他们这么有诚意,他又怎么能拒绝?
曾公亮便欣然道:“正如王知事刚才所言,我们确实应该体恤圣意,替天子分忧,我可以答应,另外,韩稚圭那边我会派人去联系。”
“还希望在关键时刻,老相公能设法给陈升之的事情加一把火。”
“王知事,陈升之可是王安石的好友,你就不怕王安石到时候怪罪下来?”
“这个就不必老相公担忧了,卑职心中有数。”
曾公亮笑而不语,王禄顿时心领神会,起身告辞了。
王禄走了,曾公亮则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其实这件事他还需要再斟酌一下,据他所知,陈升之可是王安石推荐为宰相的,虽然此人与自己没什么恩怨,但他却是北伐派的眼中钉,把陈升之搞下去并不符合自己的利益。
不过,搞倒陈升之势必会牵连到军监所的其他人,这也是曾公亮的一个难点,毕竟军监所有他在意的两个人,韩忠彦便不必说了,有自己和韩家庇护,定然不会出什么差错,至于那个年轻的侍御史张辰......
说实话,曾公亮自从去岁陈景元遇刺案重审时,便对这位张御史印象很好,而且之前他也从张济世医馆安插的眼线处得知,张辰其实偷偷去寻过张济世两回,难道是隐隐有投靠太后一边的倾向?这么看来有可能是自己人。
不过他沉吟良久,又想到若张辰是太后的人,那么这次反对北伐,张辰在朝堂上公然发声,很可能便是太后通过张济世和张辰传话交代,但此事太后却不事先告知曾公亮,难不成是觉得他曾公亮年老无用,想绕过他不成?反倒去寻求一个小儿帮手。
呵呵,也罢,就算是给他一个教训吧!就算是太后,也别想绕过自己,否则就一定会付出代价。
想到这,曾公亮坐下写了一封信,把曾孝直叫进来,把信递给他道:“你今天晚上去一趟相州,把这封信亲手交给韩稚圭,再传个口信给他,就说今日审官院知事王禄专程来拜访我了......”
......
次日上午,军监所正式宣布解散,张辰和其他御史一起搬回了御史台。
他在御史台的官房还空着,和他离去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桌上的文房四宝的摆设都和离去一样,就仿佛他昨天下午才从这里离去。
陪同他进来的主簿赵度笑道:“把房间留着是王中丞的意思,他说就算在军监所,张御史也是属于咱们御史台的人,张御史迟早会回来,所以基本上没有动,回头我安排两个人过来彻底打扫一下,把积灰清扫干净,下午张御史就可以坐在自己明亮的官房里处理公务了。”
张辰点点头笑道:“多谢赵主簿的悉心安排,不知我是否依旧主管御史台的审案?”
“这个我不太清楚,必须和王中丞详谈后才能决定。”
“现在王中丞可在?”
“现在还在,下午就不一定了。”
张辰知道王陶的老毛病就是下午会溜去宫里,天子非但没有指责他擅离职守,反而特别欢喜,经常和他一起谈天说地,这便使王陶更加肆无忌惮了。不过在大朝会中,向来简在帝心的王陶竟然也带人站出来反对北伐,也不知天子会不会私下怪罪于他?
他便回头对纪达和杨惟道:“你们先收拾一下吧!我去一下王中丞官房。”
他转身便向位于二楼的王陶官房走去,不多时,他来到王陶官房前,他敲了敲门:“王中丞,是卑职!”
“快请进!”
王陶很热情地将张辰请进了官房,笑眯眯道:“欢迎张御史回家!”
“多谢中丞依旧给卑职保存着官房。”
“这个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倒是要和御史谈一谈具体的职责分配。”
王陶停了一下,歉然对张辰道:“我很遗憾,审案一职恐怕无法再还给张御史了,只能委屈张御史做点别的事情。”
张辰平静地说道:“卑职做什么都没有意见。”
王陶又笑道:“其实你的新职务和军监所很相近,主要负责监察朝廷各寺监局的物资库存情况,包括军器库、左藏、太仓、少府库和各局物资库,但内库除外,这也是朝廷新赋予御史台的新职能,我考虑再三,还是觉得你主管这一块最合适。”
张辰起身行一礼:“卑职愿意接受王中丞的安排!”
王陶点点头:“你今天休息一天,明天正式上任。”
“启禀中丞,如果是监察物资仓库的话,卑职还需要人手。”